鮑亞明

柳永的秋天

周 游

又是一個秋天?？赡苁菨摿髟谘}中那份古意吧，我喜歡“憑闌悄悄目送秋光”（柳永《玉蝴蝶》），然后閱讀柳永……

在北宋著名詞人中，柳永的官位是最低的一個。但他卻以畢生精力從事填詞，稱得上是北宋第一作詞“專業(yè)戶”。眾所周知，詞是宋代重要的文學形式，在中國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但是，詞在北宋的地位遠遠不如詩，是一種尚未被普遍承認為“正統(tǒng)”的文學。就連歐陽修、蘇東坡、晏殊等文學家都不把詞收入代表自己成就和水平的文集，只是為了不至散失才集外單行刊刻。出身官宦儒家的柳永，就其學問和修養(yǎng)來說，寫詩大概不會是件難事，但他把全部才情傾注在詞的創(chuàng)作與革新上。這可能是由于詩莊詞媚，柳永迷戀“偎紅依翠”的生活，情感自然需要宣泄，而詞這種文學形式就像當今流行的通俗歌曲適合吟風弄月，抒情示愛，加上仕途失意，促使柳永對功名富貴以及一切“正統(tǒng)”采取某種輕蔑的狂傲態(tài)度。

柳詞當時流傳甚廣，“凡有井水飲水，即能歌柳詞”（葉夢得《避暑錄語》）仁宗皇帝開始也很喜歡柳詞，每逢宴飲都要侍從再三歌唱。后來，柳永去考進士未中，就作了一首《鶴沖天》，控訴了科舉制度埋沒人才。既然不能中進士，得功名，他索性改變?nèi)松∠?，認為做個“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于是，“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這不過是柳永牢騷太甚，一時忍耐不了，說說氣話而已。但是，這個“鶴”真是“沖天”——仁宗皇帝聽了那首《鶴沖天》后十分生氣，從此不再允許宮廷歌唱柳詞。當柳永再次赴考時，考官已準備錄取，但是仁宗皇帝在放榜前特意把他的名字刪去，說道：“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 這樣，柳永便又落第了。

中國文人在懷才不遇時往往表現(xiàn)出對世俗功名鄙棄的高姿態(tài)。本是為所棄，偏說有意棄世，氣魄雖大，卻難免有些矯情。面對科舉懸示的一個既遠又近的誘惑，柳永根本沒有放棄那個顯然是被放大了的機會，終于在四十七歲那年改真名“三變”為“永”才得進士，勉強進入仕途，但是此后卻長期任地方初等宦職，蹉跎十年，恰逢那年秋天出現(xiàn)壽星（壽星即南極星，又稱老人星），柳永認為時機正好，便欣然作詞呈上仁宗皇帝：

漸亭皋葉下，隴首云飛，素秋新霧。華闕中天，鎖蔥蔥佳氣。嫩菊黃深，拒霜紅淺，近寶階香砌。玉宇無塵，金莖有露，碧天如水。

正值升平，萬機多暇，夜色澄鮮，漏聲迢遞。南極星中，有老人呈瑞。此際宸游，

鳳輦何處，度管弦清脆。太夜波翻，披香簾卷，月明風細。

這首詞寫的是：在月明風清的秋夜，皇宮一片靜寂，這時老人星出現(xiàn)了，在這歌舞升平之際，正是祥瑞征兆。這首詞充滿對仁宗皇帝的吹捧，洋溢著一派歌功頌德的情調(diào)。從藝術的角度來說，這是成功之作。然而，仁宗皇帝剛讀了開頭一個“漸”字，就老大不快了，認為這個字不大吉利。當讀至“此際宸游，鳳輦何處”時，他毛了，因為這是他的忌諱，他曾在一副挽詞中用過這句話，可天真的柳永哪里知道呢？而當看到“太夜波翻” 時，他火了，為什么要用“波翻”？怎么不用“波澄”？一氣之下，仁宗皇帝擲之于地，如同秋風掃落葉！

后來，柳永聽說有著布衣之交的杭州知州孫何可能要任宰相，立即趨炎附勢，苦于孫府門禁甚嚴，幾次求見，都被門衛(wèi)擋在門外。后來得悉孫何常邀歌妓到府上佐歡助興，于是投其所好，寫了一首《望海潮》，去求紅粉知已楚楚：“我很想拜訪知州，可惜沒有門路，如果你參加孫府的宴會，就請你唱這首詞；如果他問這詞是誰寫的，你就說我作的?！惫徊痪?，孫何在中秋月舉行宴會邀請楚楚唱歌，楚楚也就唱了這首《望海潮》。這首詞經(jīng)過楚楚婉轉(zhuǎn)一唱，果然引起了孫何的興趣。孫何當即召喚柳永入府共度良宵。

面對上述柳永的秋天，我們已經(jīng)不難看出，填詞只是他邀寵求賞的手段而已。盡管他的吟詠大都有感而發(fā)，但是脫離了文學的本體。他的人生感觸無不顯現(xiàn)警援政治的印痕。誠如葉夢得所言：“（柳）永亦善他文辭，而偶先以是得名，始悔為已累……而終不能救。擇術不可不慎?！?（《避暑錄語》）

可以說，柳永是不正經(jīng)的，也許一正經(jīng)就影響才華的發(fā)揮。由于仕途失意，柳永終生漂泊，飽嘗了游宦羈旅的凄涼風味，但他依然風流倜儻地在秦樓楚館“淺斟低唱”。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貌似瀟灑，卻也流露出一種無可奈何的自嘲和苦澀。晚年，柳永終于灰心喪氣地騎馬回到京都長安，面對秋風夕陽，自然慨嘆：

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嘶，夕陽鳥外，秋風原上，目 斷夭垂。

歸云一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少年時。

這首《少年游》詞所寫的也是秋天的景色，然而在情調(diào)與聲調(diào)方面卻有著很大的不同。這首詞既失去了那一份高遠飛揚的意興，又消逝了那一份癡迷眷戀的情感，這里所彌漫的只是一生低沉蕭瑟的色調(diào)和聲音。這首詞前半闋從景象寫起，悲慨盡在言外，后半闋則以 “歸云” 為喻象， 寫一切期望落空，最后三句以悲嘆自己落拓無成作結。全詞情景相生，虛實互應，是一首極能表現(xiàn)柳永一生之悲劇而藝術造詣又極高的好詞。

柳詞“工于羈旅行役” （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善于捕捉秋景來點染離別意。譬如《雨霖鈴》，單是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便成了千古名旬。他把“自古傷離別”的“多情”和冷落景致緊密地結合在一起，既創(chuàng)造了一種獨特的意境，又表達了纏綿悱惻的離情別緒，看似信手拈來，實則極具匠心。柳詞組織秋景作為抒情的襯托，幾乎篇篇離不開離愁別恨，實際上詞人思想的深處并不那么單純，無論懷念故鄉(xiāng)、故人、佳人或佳期的時候，都深深地織進他的身世之感，流露對當時社會現(xiàn)實的不滿。

無論怎么說，柳詞大都是在社會的壓抑和自我的矛盾中悵惘失落的產(chǎn)物。柳永的秋天是一種復雜的心靈意象，足以反映柳永的情感歷程。柳永的悲劇是值得我們同情的，也是值得我們反省的。

告別柳永，我在窗前佇立。窗外的柳葉無可奈何地飄落著。我默默地感覺著思考著，以此面對自己的秋天。

（選自《福建文學》）

1.詞在北宋文壇上的地位如何？請就文中所舉實例進行簡要分析。

答：

2.簡要分析柳永在詞的創(chuàng)作中有哪些傾向。

答：

3.請簡單分析作者為什么以“柳永的秋天”為題。

答：

4.通過閱讀本文，結合柳永的《雨霖鈴》，請就柳永的創(chuàng)作風格進行探究。

答：

參考答案

1.詞在北宋的地位遠遠不如詩，是一種尚未被普遍承認為“正統(tǒng)”的文學。就連歐陽修、蘇東坡、晏殊等文學家都不把詞收入代表自己成就和水平的文集，只是為了不至散失才集外單行刊刻。

2. （1）柳永身上具有中國文人對世俗功名鄙棄的高姿態(tài)；（2）柳永迷戀“偎紅依翠”的生活，情感自然需要宣泄；（3）填詞只是他邀寵求賞的手段而已；（4）由于仕途失意，柳永終生漂泊，飽嘗了游宦羈旅的凄涼風味，作品中流露出一種無可奈何的自嘲和苦澀。

3.古人往往將秋與愁聯(lián)系在一起，而柳詞大都是在社會的壓抑和自我的矛盾中悵惘失落的產(chǎn)物，是一種復雜的心靈意象，足以反映柳永的情感歷程。

4.此題屬于探究性試題，不做具體答案。可通過文章中所列舉的詞，以及《雨霖鈴》中語言風格，從婉約清秀、細膩纏綿等角度進行分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