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中國小說的早期發(fā)展史中,“三言二拍”是早期小說文體從“話本”向“擬話本”過度的重要標(biāo)志,馮夢龍的“三言”對宋元明三代話本進行了系統(tǒng)總結(jié),而凌濛初的“二拍”則開啟了文人創(chuàng)作小說的時代。本文將從“入話”——“話本”與“擬話本”的開頭部分入手,通過對比分析“三言”與“二拍”入話部分的異同點,發(fā)現(xiàn)“擬話本”中作者“主體性”的逐漸顯現(xiàn)。a
關(guān)鍵詞:“三言二拍” 入話 話本 擬話本 主體性
“三言二拍”因情節(jié)“極摹人情世態(tài)之歧,備寫悲歡離合之致”(笑花主人《今古奇觀序》)征服了古往今來的大批讀者,當(dāng)代有大批學(xué)者對這些曲折故事中的典型人物以及市民生活進行研究,比如對五部著作中妓女、婢女、尼姑形象進行深入剖析的論文不勝枚舉。如果將“三言二拍”放置于文學(xué)史的發(fā)展脈絡(luò)之中,它的文體特點同樣非常突出,下面筆者將對比“三言”與“二拍”的入話部分的異同點,從中管窺這種文體的發(fā)展變化。
鑒于“三言二拍”五部話本小說集共收錄了近二百篇作品,卷帙浩繁,筆者從五部作品中每部分隨機選取了十篇小說,共五十篇來進行對比歸納。以下一、二部分分別歸納“三言”與“二拍”入話部分的異同點,第三部分將對異同點體現(xiàn)的話本發(fā)展規(guī)律進行探究。
一、“三言”與“二拍”入話部分的相同點
(一)入話的形式基本一致——以詩詞作為開頭,其后大都附以相關(guān)的小故事或作者的論述來引出正文故事。舉例來講,《初刻拍案驚奇》中《酒下酒趙尼媼謎花,機中機賈秀才報怨》這樣開頭:
詩曰:色中惡鬼是僧家,尼扮由來不較差。況是能通閨閣內(nèi),但教著手便勾叉。
話說三姑六婆,最是人家不可與他往來出入。蓋是此輩功夫最閑,心計又巧,亦且走過千家萬戶,見識又多,路數(shù)又熟,不要說有些不正氣的婦女,十個著了九個兒,就是一些針縫也沒有的,他會千方百計弄出機關(guān),智賽良、平,辯同何賈,無事誘出事來,所以官宦人家有正經(jīng)的,往往大張告示,不許出入。其間一種最狠餓,又是尼姑。
《喻世明言》中的《金玉奴棒打薄情郎》則這樣開頭:
枝在墻東花在西,自從落地任風(fēng)吹。枝無花時還在發(fā),花若離枝難上枝。
這四句,乃昔人所作《棄婦詞》,言婦人之隨夫,如花之附于枝。枝若無花,逢春再發(fā);花若離枝,不可復(fù)合。勸世上婦人,事夫盡道,同甘共苦,從一而終;休得羨富嫌貧,兩意三心,自貽后悔。且說漢朝一個名臣……
(二)入話的小故事題材多為帝王故事與古今奇聞軼事。舉例來講,《初刻拍案驚奇》中《劉東山夸技順城門,十八兄奇蹤村酒肆》的頭回講的是漢武帝延和三年,西胡月支國進獻猛獸的故事;《喻世明言》中的《新橋市韓五賣春情》的頭回則分別講了周幽王、隋煬帝、唐明皇三人的生平故事來引入正文。在筆者選取的五十篇話本小說中,以帝王故事作為頭回的小說共七篇,其中“二拍”有三篇,“三言”有四篇。和帝王故事一樣,奇聞軼事也是一個主要題材,在《二刻拍案驚奇》中《進香客莽看金剛經(jīng),出獄僧巧完法會分》講到宋時王沂公之父愛惜紙張,孔子托夢給他并賜予他一個孩子,就是后來連中三元的王沂公;在《醒世恒言》中的《十五貫戲言成巧貨》的開頭則講了一個名叫魏鵬舉的少年舉子,因為在和渾家的家書中相互開玩笑,各自謊稱自己另謀新歡,被人參奏而丟了官職。在所選取的“二拍”中此類頭回共有五篇,“三言”中有七篇。
二、“三言”與“二拍”入話部分的不同點
(一)“二拍”基本固定以一句詩詞開頭,“三言”的入話雖然同樣多以詩詞開頭,但格式不統(tǒng)一,有的是多句詩附帶多個小故事,有的是多句詩附帶作者的議論層層遞進,引出文章正文。
具體來講,“二拍”中幾乎所有篇目都以“詩曰”“詞云”開頭,其后附以一段議論或一個頭回故事,形式可參看之前提到的《酒下酒趙尼媼謎花,機中機賈秀才報怨》的入話。相比之下,“三言”中入話的格式混雜不一,如之前提到過的《新橋市韓五賣春情》在“情寵嬌多不自由,驪山烽火戲諸侯”后附周幽王故事;“錦帆未落干戈起,惆悵龍舟更不回”后附隋煬帝故事;最后在“好將前事錯,傳于后人知”后才進入正文,相當(dāng)于在入話中嵌入了多個故事。《警世通言》中《崔待詔生死冤家》以十句名家所作的詠春的詩詞來引出第十一句《春歸詞》,而后寫道:“說話的,因甚說這《春歸詞》‘紹興年間,行在有個關(guān)西延州延安府人……”才算正式入題,比起“二拍”形成標(biāo)準(zhǔn)格式,本篇的入話部分引用詩句甚多,篇幅也要長出不少。
(二)“二拍”中的大部分故事在文首詩詞后有為正文鋪墊的一段議論或頭回故事,而在“三言”中,有許多篇目并沒有這一鋪墊的部分,在文首詩詞后直接進入正文。比如《警世通言》中《李謫仙醉草下蠻書》的開篇就沒有鋪墊:“堪羨當(dāng)年李謫仙,吟詩斗酒有連篇;蟠胸錦繡欺時彥,落筆風(fēng)云邁古賢。書草和番威遠(yuǎn)塞,詞歌傾國媚新弦;莫言才干風(fēng)流盡,明月長懸采石邊。話說唐玄宗皇帝朝,有個才子,行禮,名白,字太白……”
《喻世明言》中的《陳御史巧勘金釵細(xì)》同樣如此,“世事翻騰似轉(zhuǎn)輪,眼前兇吉未為真。請看久久分明應(yīng),天道何曾負(fù)善人? 聞得老郎們相傳的說話,不記得何洲甚縣,單說有一人,姓金名孝……”
在“三言”中這種入話極短,甚至于直接進入正題的現(xiàn)象并不少,在三十篇中有七篇都是如此。
三、從入話部分的異同看話本文體的發(fā)展
要分析“三言”與“二拍”的文體發(fā)展,首先要明確“話本”和“擬話本”這兩個概念。當(dāng)下“話本”被廣泛接受的定義是說話藝人的底本,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提道“說話之事,雖在說話人各運匠心,隨事生發(fā),而仍有底本作為平局,是為話本”。而“擬話本”的概念也是《中國小說史略》中提出的,他在評價《大唐三藏法師取經(jīng)記》等文時提出“皆首尾與詩相始終,中間以詩詞為點綴,詞句多俚,顧與話本又不同,近史而非口談,似小說書而無捏合”,“因襲汴京說話標(biāo)題、體裁或亦如是,習(xí)俗浸潤,乃及文章”。事實上,這兩個概念的定義并非無懈可擊,傅承洲教授在《明清文人話本研究》中對“話本”的概念提出異議,他引用了日本學(xué)者增田涉在《論“話本”一詞的定義》中的一段論述:
在請平山堂的《簡帖和尚》《合同文字》《陳巡檢梅嶺失妻記》等白話小說的結(jié)尾有:“話本說徹,且做散場”的話(另外,熊龍峰四種小說的《張生彩鸞燈傳》末尾也有同樣的話)。這兒用的“話本”一詞,怎么說也跟“說話人的底本之意”有所不同。如把“話本”解釋為“據(jù)底本全部講完”未免不通,如把“話本”解釋為故事,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故事”說到此為止,這不但容易了解,而且可以接受。{1}
在將“話本”理解為“故事”的基礎(chǔ)上,傅承洲教授建議用“藝人話本”和“文人話本”兩次來替代原來的“話本”和“擬話本”的概念。筆者認(rèn)為這種劃分標(biāo)準(zhǔn)不無道理,兩種劃分的名稱雖然不同,但都依據(jù)作者的創(chuàng)作目的,結(jié)果相同,為了方便理解,下文將繼續(xù)采用被廣泛接受的“話本”和“擬話本”這兩個稱謂。
具體分析“三言二拍”這五部著作,,“三言”由馮夢龍自己收集的前人話本和個人創(chuàng)作兩部分組成,他對選入“三言”的前人話本做了認(rèn)真的修訂,對有些篇目內(nèi)容也做了調(diào)整,可以看作是話本與擬話本的合集;而“二拍”是凌■初在馮夢龍影響下完成的個人白話小說創(chuàng)作專集,是一部擬話本集。{2}
由于擬話本是后代文人摹擬話本體制進行的創(chuàng)作,所以“三言”與“二拍”在入話部分的共同點可以很好地反映“話本”入話部分滿足說話藝人需求的本質(zhì)屬性,其作用有三:一來是入話多用詩詞,便于彈唱,以靜肅場面;二來是靠帝王故事與奇聞軼事吸引觀眾;第三點是個隱性而實際的作用,即說話藝人靠入話延遲正文開講時間,等待遲到的觀眾。
相比“三言”“二拍”入話的相同點,其不同點更能看出文體的發(fā)展變化。首先,“二拍”的入話格式顯得更加規(guī)范,這體現(xiàn)了在擬話本創(chuàng)作中文人對作品“統(tǒng)一性”的個人審美要求,是創(chuàng)作者“主體性”突顯的表現(xiàn)。
其次,“二拍”與“三言”相比入話部分更加完備,幾乎不存在直接入題的情況,可以看出在擬話本中,入話作為說話藝術(shù)的遺跡,在書面創(chuàng)作中不僅沒有被淘汰,反而成為了其文體的有機組成部分。這種看似不符常理的現(xiàn)象其實應(yīng)該歸因于入話部分職能的轉(zhuǎn)換,在擬話本中,入話不再需要滿足說話藝人的實際需要,其作用多變成了強調(diào)突出作者的教化意圖{3},同樣是文人作者“主體性”突顯的表現(xiàn)。
綜上,通過入話部分的對比不難看出擬話本文體在繼承話本形式的同時,更多的體現(xiàn)了作者的“主體性”,“二拍”在宏觀上反映了明代話本小說文人創(chuàng)作興起的趨勢,同時也作為里程碑似的作品極大推動了白話短篇作品的發(fā)展?!?/p>
■
{1}{3} 傅承洲:《明清文人話本研究》,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9年版,第3頁,第13頁。
{2} 程毅中:《明代的擬話本小說》,《明清小說研究》2002年第2期。
■
作 者:朱彤彤,中國人民大學(xué)2011級文學(xué)院基地班在讀本科生。
編 輯: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