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荷西
黑暗中嗅到希望的味道
雨下得不大,但是整個天空都黏糊糊的令人討厭。茵茹在房間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愓稍谏嘲l(fā)上“找你妹”,游戲聲音讓茵茹愈發(fā)焦躁。
她說了三遍“我要出去”,還沒等卡倫做出反應(yīng),便拉開玻璃門,一頭扎進雨里。
正是四月,各種顏色的薔薇在小區(qū)的柵欄上爭相開放。茵茹穿過花叢,周身濕淋淋地跑到八角亭下。雨幕中,四周空無—人,只有雨聲陪伴。茵茹不甘心地又打量了一圈,最后不得不沮喪地接受,那人不在,他失約了。
茵茹是在3個月前與那人認識的。她牽著朋友寄養(yǎng)的金毛“浮云”從網(wǎng)球場經(jīng)過,一只球正好打出來。“浮云”接受了那從天而降的禮物,一口追上咬住,玩得不亦樂乎。
就是這樣認識那人的。無論茵茹怎么威逼利誘都不能讓“浮云”放棄那只球,幾分
鐘后,那人擺擺手對茵茹說:“送給它做禮物了,我也很喜歡金毛?!?/p>
茵茹一直記得他的笑,像是穿透烏云的陽光的金邊,不耀眼,但好看極了。
后來又幾次遇見他,都是如是的傍晚。茵茹開始喜歡這樣的傍晚天空,他在散步,她在遛狗。從狗的話題開始聊起來,到天氣,到電影,到各自的喜好。越聊越多,從日暮到月升。
還記得第一次與他聊天后回家的那個晚上,卡倫也是坐在沙發(fā)上玩游戲“保衛(wèi)蘿卜”。他才不關(guān)心茵茹為什么回去那么晚,但埋怨了一句:“怎么沒給我留飯?”
茵茹并不知道卡倫那天回來??▊惷總€月有半個月都在出差。他們在一起4年,大學兩年,畢業(yè)兩年。茵茹像個母親一樣照顧他,而他總是有些任性,連電話也懶得打。
茵茹給卡倫做好了炸醬面,細細的蔥白,細細的黃瓜絲,濃郁的肉醬汁,都是卡倫平日里喜歡的。但那天,他又任性了,把茵茹端過去的碗推開說:“忽然沒胃口了?!?/p>
茵茹無奈,只好自己吃掉了那滿滿一碗,后又分給了“浮云”一點,“浮云”聞聞后臥在了一邊。
吃完茵茹捧著肚子說撐得好難受,卡倫漫不經(jīng)心:“誰逼你吃了?一碗面而已?!?/p>
那一整晚,茵茹都在生氣。但她習慣了只生悶氣。一碗面而已,一碗她徐茵茹辛苦半個小時做好的一碗面而已。
愛情走到這份上,全是細枝末節(jié)的瑣碎,怨不得什么。卡倫背對著睡過去的夜晚,茵茹又想起了那人的笑。黑暗中,她似乎嗅到了希望的味道。
就是這樣喜歡上他的,像吃了朵過敏的花,不由控制地邁開腳步,朝他走去。
他們懷著相似的空虛
有兩次,茵茹在中午的時候遇見那人,是在小區(qū)的24小時便利店。第一次他沒看到她,她只瞧見他一閃而過的身影。
那一刻,她覺得,他沒什么啊,像影子一樣平平常常而已。又一次遇見他,他買創(chuàng)可貼,也是急匆匆的,看到了茵茹,只是打了個招呼,又很快離去,像是很忙的樣子。
傍晚,他們又遇見,誰也沒提白天的事兒。像往常一樣散步,在夕陽的余暉下,聊得盡興。他們一起見證了整個春天。第一束梅花開,第一束迎春花開,第一束山茶花開。他們都用眼睛做相機拍下來,記憶存了底片。
愛情隔著一層朦朧的紗,他們就像并肩一起走的兩個旅人,給對方一個又一個傍晚的陪伴。
是在又一次和卡倫鬧了別扭后,茵茹跟他說起了自己和卡倫的情事。不僅說起情事,還說起成長。她有一個嚴厲的母親,從未夸贊過她,從未對她溫柔過。所以,在遇見卡倫的時候,她便想把自己沒有得到過的溫柔和慈愛都給他。似乎這樣,自己也在給予中得到了。
茵茹承認自己對卡倫的喜歡曾經(jīng)很深,深到總會想起一生都要在一起度過的那些還沒到來的日子。他們會怎樣一起度過婚姻,養(yǎng)育孩子,牽手走向人生的遲暮??傊恢滥睦锍隽藛栴},卡倫總讓她傷心。也許卡倫沒變,變了的是自己吧?
茵茹噦噦嗦嗦地說了一大堆,那人只是安靜地聽,聽她把內(nèi)心掏空,不管是珍寶還是蕪雜都拿出來一一呈現(xiàn)。然后,他給她的安慰不過是按按她的肩頭。沒有鼓勵她,亦沒有譴責卡倫,甚至對愛情這個話題也沒有發(fā)表觀點。
他按著她的肩膀,深深地注視她。她一度以為他要吻過來,但他沒有。她也沒能在他的眼睛里找到她以為會出現(xiàn)的內(nèi)容。片刻后,他放開了她,轉(zhuǎn)過身去,發(fā)出一聲索然的嘆息。
后來,茵茹想起自己與他開始時的那段相遇,為什么會走到一起。
他們那時相遇,大抵是懷著相似的空虛??▊惪傇诔霾睿荒芙璧揭粭l狗來陪伴。內(nèi)心像是有個黑洞,什么都填不滿。而他是她內(nèi)心的最近訪客,在她黑洞一樣的心里點燃了一根繩索,讓她看著那光慢慢靠近。
任何事都無法重來
后來“浮云”還給了朋友,茵茹的散步便帶有了目的性,為了遇到他。
有兩次他們走岔了,而她急匆匆找他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也在找著她。于是他們便約定,每個下午6點,他們在八角亭相見。
而那個雨天,他失約了。
曾經(jīng)也有下雨的時候,他們撐著傘散步。茵茹的傘是透明的,印著兩顆小小的心。雨灑下來,像是灑在心底。感覺像是愛情初到,帶著禁忌與誘惑,送來恐懼與驚喜。
他從未失約過。若是哪天他有事,會提前一天告訴茵茹。茵茹會點點頭,也不問因由。
而今站在八角亭里的茵茹,有些瑟瑟發(fā)抖。讓她冷的不是身體,而是徹頭徹尾的失落。
她想見他,雖然不過24個小時,雖然她不知道他的名字,雖然他們也許沒有未來。
那是卡倫第一次追出來找她,卡倫舉著傘喊她的時候,茵茹哭了。一切都亂套了。從來沒有這樣亂過。一切都是她的錯。她不想傷害任何人啊,可她先把自己給弄難受了口
善良和懦弱是一枚硬幣的兩面。
卡倫問茵茹怎么了?
茵茹問:“我們結(jié)婚嗎?”
卡倫遲疑了有30秒,但那30秒耗盡了茵茹對那段感情所有的耐心。她想起那天那人的嘆息,自己也嘆息了一聲說:“算了I我們分手吧?!?/p>
卡倫從來沒有想過茵茹會和自己提分手,他整個人都懵了。一直以來,都是茵茹愛得多一些。而愛得少的那個就像是愛情中的權(quán)利擁有者,他以為只有他才有分手的權(quán)利,但似乎茵茹要揭竿起義了。
卡倫追著茵茹,他也顧不得打傘了,拽住了她的手腕,大聲嚷:“為什么?我不同意!”
茵茹平靜地告訴他:“回家告訴你。”
把卡倫的“罪狀”——列舉出來時,她很平靜,了無怨憤。卡倫聽著,不停爭辯:“我以前也是這樣的啊,這算錯嗎?”
然后卡倫哭了,求茵茹原諒。茵茹最后一次抱他:“我當然原諒你,但我不愛你了?!?/p>
卡倫又哭:“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啊。”
茵茹說:“這個世界上,任何事都無法重來。
等你,等我
卡倫鬧了三天,終于還是同意搬了出去,出門前跺著腳對茵茹咬牙切齒:“你會后悔的。”茵茹買了一輛自行車,每天早上騎車去買菜,下午騎車在小區(qū)里轉(zhuǎn)悠,帶著相機。
好長時間,她沒有再逢到那人。她在他住的那棟樓下站著等了幾次,等到了初夏的第一縷風。她便在那夏風里騎上自行車,一下—下,把愛情踏入空氣里。
大概是半個月后,茵茹去便利店買東西,收銀小姑娘遞過來一個信封。
在八角亭里,茵茹讀到了那人的衷腸。他竟然附帶了一張個人簡歷,還有兩個字:“等我。”
整個世界都豁然開朗了,因為愛上他而生出的那些不安和喜悅,讓茵茹微微發(fā)了瘋。她折了一朵老薔薇,插進長發(fā)的一鬢。
兩個月后,那人回來了,疲憊憔悴,但眼神明亮。在八角亭里,旁邊有兩個帶孩子玩的母親,但他徑自向茵茹走來,旁若無人地抱住了她。
就是這樣的感覺,第一眼就能預見此刻的擁抱,第一眼就能知曉他們以后會走上愛情的軌跡。一見鐘情,心心相印。
他說起他這兩個多月的事情。他半年前辭了工作來這里照顧患病的姑姑。姑姑單身—人,身體不好,并患有抑郁癥。除了傍晚的那兩個小時,姑姑會進入睡眠,他能出來,其它時間,他都得照看她。兩個月前的一天,姑姑病重,送去醫(yī)院,兩周前去世。
他帶茵茹去姑姑家里,她便知道了他為什么一直隱瞞。姑姑的大照片掛在墻上,她認出那是一個曾經(jīng)很有名的女演員,是父輩們年輕時的夢中情人。怪不得最早看他眉眼似曾相識,倍感親切。
他講述姑姑生前的驕傲和荒涼,也講述自己。明明他在說著一個悲傷的故事,她卻聽到他聲音里澄凈的光澤。她因為喜悅而無法追隨他的傷懷,只好給他一個叉一個抱歉的吻。
后來他們開始約會。茵茹問了他一個問題:“你知道在眼鏡沒有發(fā)明之前,眼鏡蛇叫什么嗎?”
他急急地百度,但答案還沒找到,茵茹又問了:“你知道在你沒出現(xiàn)之前,我在哪里嗎?”
他怔在那里,茵茹說:“我在等你?!?/p>
茵茹從不知道自己會說出這樣膩歪的話,莫名地羞紅了臉,紅成了夏花。也許吧,每個女孩都會遇到一個讓自己矯情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