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6點40分,所有登陸艇都在朝著海灘前進。登陸艇高高的前門擋住了士兵的視線,駕駛員的視野沒有受到影響,但是隔著厚厚的海霧,他也只能看到遠處一團黑影般的陸地。士兵們大多暈了船,身上被海水打濕,只能稍微蜷縮起身體,聚集起一點點體溫。船速慢了下來,然后突然撞到了什么上,士兵們向前一栽,然后意識到,船靠岸了。
今天的奧馬哈海灘上仍保留著人工港的遺跡,
海灘中心的勇士雕塑是對戰(zhàn)爭和逝者最真誠的紀念(攝影/Anton Bielousov)
謀劃出的曙光
1942年,美、英等同盟國紛紛從戰(zhàn)爭之初的混亂中定下心神,開始詳細規(guī)劃戰(zhàn)略部署。在歐洲戰(zhàn)場上,為消滅法西斯主義需要急迫地開辟第二戰(zhàn)線,為危在旦夕的蘇聯減輕壓力,夾擊納粹德國。
開辟一條新的戰(zhàn)線需要在歐洲揳入大量軍事力量,可是面對敵軍的層層防御,怎樣才能將士兵、武器、資源運到歐洲呢?答案是登陸。只有靠大規(guī)模的登陸戰(zhàn),在某個戰(zhàn)線上撕開一個裂口,把集團軍群送上陸地,才能在短時間內站穩(wěn)腳跟、搭建基地、為后續(xù)的軍事行動扎實基礎。雖然在1942年和1943年,盟軍已經進行過登陸北非、登陸西西里等多次作戰(zhàn),深知大規(guī)模登陸戰(zhàn)將付出的慘痛代價,但是為了在歐洲大陸建立起一個立足點,這種犧牲是必要的。這一次登陸將會是史無前例的巨大冒險,一旦成功,戰(zhàn)爭籠罩下的世界將迎來黎明的曙光。
盟軍統(tǒng)帥們認為,在歐洲登陸至少需要滿足兩個條件:第一,登陸點在以英國機場為中心的空軍的作戰(zhàn)范圍內,這樣登陸部隊就可以在有充沛空軍力量掩護的情況下建立基地;第二,登陸點附近有大型港口以便登陸點快速擴張和后續(xù)物資不斷供應。綜觀歐洲全境,與英格蘭隔海相向的法國諾曼底地區(qū)雖然有雄兵把守,但依然是盟軍的最優(yōu)選擇。最終,登陸戰(zhàn)的時間被確定在1944年5月或6月,具體時間代號“D日”,而從諾曼底開始直到在歐洲建立起穩(wěn)固軍事實力的行動則被稱為“霸王行動”。
準備萬事等東風
1942年年中,開辟歐洲第二戰(zhàn)場的戰(zhàn)略計劃走上了正軌,很多兵團已經開始進行軍事訓練等工作。為了“D日”的行動,美國專門調動或組建起第4步兵師、第29步兵師、第90步兵師和第101空降師。這些經過了兩年軍營磨礪的生力軍,不僅在“D日”行動中大顯身手,在之后更多的戰(zhàn)役中更是成為美軍的中堅力量。
1944年年初,參加霸王行動的部隊陸續(xù)來到英國,開始進行專項訓練和協(xié)同訓練。為了演練在海灘上的突擊,盟軍嘗試了各種辦法,例如美國中校保爾·湯普森在英國找到和登陸灘頭地形相似的沙灘,布置上反坦克壕溝、碉堡、雷區(qū)、鐵絲網等障礙物反復訓練士兵。事后證明,這種訓練讓士兵能夠在復雜的戰(zhàn)場上應變自如,有效地幫助他們奪取海灘陣地。
按照計劃,盟軍需要在諾曼底地區(qū)的5個海灘鋪開長達80千米的戰(zhàn)場,先由傘兵在凌晨時分空降到諾曼底淺近縱深,控制重要道路和橋梁,為灘頭部隊牽制增援德軍,再由步兵奪取正面戰(zhàn)線的海灘陣地,之后協(xié)力占領附近重要城市,在諾曼底地區(qū)打開一個長寬數百千米的登陸場。如果計劃順利實施,盟軍將從占領的港口大規(guī)模進入法國,進行霸王行動的最后階段:向塞納河推進,收復巴黎。
登陸場正面的進攻完全依靠小型登陸艇運送士兵,而且登陸艇還需要將第一批坦克、自行火炮、裝甲車等軍備直接輸送上岸。為了獲得足夠數量的登陸艇,盟軍不惜將登陸時間推遲一個月,美軍陸軍總參謀長馬歇爾還遠從太平洋戰(zhàn)場征調來一批登陸艦。除了用登陸艦運送士兵和車輛,大型登陸艦還會運來沉箱、十字鋼等建筑構件,在短時間內建造一個人工港,允許大型船只???。同時,盟軍還計劃修建海底輸油管,用輸油管供應歐洲戰(zhàn)場的燃油消耗。后來,盟軍總共完成了4條直徑分別為15毫米和25毫米的軟鋼管,每小時可從英國向諾曼底灘頭輸送600噸燃油。
登陸作戰(zhàn)戰(zhàn)事殘酷,樣式復雜,成功的關鍵在于諸軍兵種的協(xié)同。按照盟軍的計劃,在登陸前夜,空軍必須以空中力量奪取戰(zhàn)區(qū)的制空權,防止德國空軍對登陸艦船、護航艦船及登陸部隊進行猛烈打擊。其次必須奪取戰(zhàn)區(qū)的制海權,保證登陸部隊和后續(xù)增援能夠安全抵達法國海岸。即使在首波登陸部隊上岸之后,陸軍與海軍依舊需要保持協(xié)同,例如上岸步兵需要在第一時間拔除威脅軍艦的德軍海岸炮,戰(zhàn)線后方的空降部隊必須清除威脅登陸灘頭的火力點、占領交通要道,等等。多兵種協(xié)同作戰(zhàn)是一個復雜而細膩的過程,盟軍為此做了大量細致的準備工作,然而依然難免失誤。在1944年4月的登陸演習中,由于一個頻道的錯誤,盟國海軍之間斷開聯系,護航艦隊拋棄多艘登陸艦返港,最終導致3艘登陸艦被德國潛艇擊沉。
為了阻止盟國從大西洋登陸歐洲,德國早在1941年12月起就開始在沿海構筑永久性防御工事,即大西洋壁壘。然而由于軍備匱乏、資源緊張等因素,大西洋壁壘在塞納河以西僅完成了18%,而且完成的工事主要位于法國距離英國最近的加萊地區(qū)。在霸王行動的登陸點諾曼底地區(qū)原本駐守著德國第七集團軍的6個師、5個團,其中2個步兵師、1個裝甲師、1個傘兵團,具有較強的戰(zhàn)斗力。4月時,希特勒由于擔心盟軍從諾曼底登陸,又調派第352步兵師駐守奧馬哈海灘。但是總體來看,除了個別戰(zhàn)略要地,德軍在諾曼底地區(qū)的防備捉襟見肘,無論是灘頭的守備還是縱深的兵力都十分疲憊,為日后的落敗埋下了伏筆。
既然明明知道盟軍可能會進攻諾曼底,可為什么德國仍然疏于防守呢?這就得說到盟軍的情報系統(tǒng)。
保衛(wèi)真理的謊言
為了確保諾曼底登陸的成功,盟軍從很早以前就開始實施一場巨大的戰(zhàn)略欺騙。這場欺騙涉及范圍之廣、構思之妙、層次之復雜,都令人難以想象。由于丘吉爾曾描述這場騙局“真理是如此寶貴,因而必須用謊言來保衛(wèi)”,因此計劃正式得名“衛(wèi)士”。衛(wèi)士計劃包括六大主要戰(zhàn)略欺騙,根本目的是誘使駐法德軍分散到歐洲其他地區(qū),減少德軍在法國特別是在諾曼底地區(qū)的防備力量,最好讓德軍相信在諾曼底登陸的進攻只是一場佯攻,事后證明,盟軍成功地牽著德國人的鼻子讓他們走上了錯誤的防御方向。
衛(wèi)士計劃中,與諾曼底軍事部署相關的欺騙行動是兩個“堅韌”計劃。在“北方堅韌”中,英軍對部隊進行嚴寒地帶軍事行動訓練,下發(fā)極地軍備保養(yǎng)手冊、購置滑雪板、訓練士兵滑雪等,作出一副要在北歐開辟戰(zhàn)線的假象。德軍收集到這一情報后立即向挪威、瑞典調動13個師,這13個師直到戰(zhàn)爭結束仍然駐守在北歐,等待著永遠不會到來的盟國敵兵?!澳戏綀皂g”計劃更加宏偉而傳奇,盟軍在法國加萊對岸的英國多佛市偽造了一支百萬雄兵集團軍,假裝盟軍正在多佛集結,即刻將登陸加萊。工人像模像樣地在多佛建起大量軍營,擺上假的坦克、飛機、卡車,還升起氣球,讓德軍的無線電看到多佛上空數不清的飛機在進行訓練。美國著名將領巴頓將軍宣布領導這一空無一人的集團軍,這讓害怕巴頓的德國人更加不敢妄動。德軍不停地調兵加萊,在這場戰(zhàn)術欺騙中越陷越深,最終當希特勒反應過來盟軍不會在加萊登陸的時候,諾曼底早已落入盟軍的掌心。
1對于傘兵,他們需要便攜、耐用、精準的武器,因此改裝折疊槍托的M1卡賓槍就是最好的選擇。這種武器伴隨很多士兵經歷了整個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成為美國傘兵最喜愛的隨身武器之一。
2M1“湯普森”沖鋒槍是美軍第一支制式沖鋒槍。這支槍使用威力較大的手槍子彈,射速很快,能夠在近距離有效殺傷目標或進行壓制射擊,因此成為另一種廣受盟軍士兵喜愛的武器。
3玩具蟋蟀解決了士兵的通信問題,按一下代表提問,按兩下就是回答?!癉日”當天空投到敵后的傘兵靠這種簡單的玩具就能夠區(qū)分敵我。
4腿袋是英國人的發(fā)明,他們將任何不需要貼身攜帶的東西都放進腿袋,然后將腿袋綁在腿上,和自己一起降落。美國傘兵學到后,把武器、電臺、食物全塞進腿袋,然而這種沒有經過可靠性驗證的裝備在跳傘中大多與傘兵失散,讓很多士兵兩手空空地降落法國。
風暴前的明月
經過重重考慮,盟國將領認為登陸作戰(zhàn)必須有充分滿足的天文條件和氣象條件:第一波行動至少持續(xù)3天,傘兵必須要在有月光且月亮出現在下半夜的夜晚投放,登陸艦接近海灘時需要趕上低潮。如果不考慮天氣因素,能滿足登陸要求的日子只有6月5~7日和18~20日,于是盟軍最高司令官艾森豪威爾決定,進攻的日子定在6月5日。
可是氣象小組傳來了令人擔憂的數據,一個巨大的氣旋正在向英吉利海峽移來,諾曼底地區(qū)從6月4日至7日都將受到影響。艾森豪威爾無奈之下只有將D日推遲一天,但是如果再次推遲登陸,盟軍將會面臨機密泄露、軍心受挫等諸多危險,此刻,越來越大的壓力涌上英國皇家空軍上校、首席氣象學家詹姆斯·馬丁·斯塔格的肩頭。6月4日,斯塔格上校一天都在埋頭整理成堆的氣象資料,突然,他在氣象圖上發(fā)現,巨大氣旋被一塊來自北方的低氣壓云團減緩了移動速度,同時,另一股冷氣流正在向英吉利海峽移動。斯塔格上校馬上推斷,在冷氣流通過海峽的一天時間里,英吉利海峽的天氣將符合登陸條件。這一天是1944年6月6日。
艾森豪威爾將軍也不能再猶豫,他作出了最關鍵的決定:盟軍在6月6日登陸。枕戈待旦的士兵們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教訓那些害他們遠離家鄉(xiāng)的德國人,首波進入戰(zhàn)斗的空降兵在6月5日傍晚出發(fā),乘坐C-47運輸機或木質滑翔機飛向諾曼底。在他們下方的大西洋上,數不盡的盟軍艦船也正載著一個個步兵送去海峽對面的諾曼底,這時,明亮的下弦月光照在每一個戰(zhàn)士的臉上。
戰(zhàn)役第一槍,由英國第6空降師打響。午夜時分,第6空降師被空投到登陸地區(qū)的左翼,奪取了橫跨卡昂運河的佩加索斯橋,扼住了德國裝甲部隊前往海灘的必經之路。在登陸區(qū)域右翼,美國第82空降師和第101空降師遭到德國防空火力的攻擊,C-47運輸機編隊被打得七零八落,飛機駕駛員在沒有無線電向導的情況下完全不能判斷空降地點,只能冒著密集的炮火讓傘兵部隊盡快出艙。傘兵們在跳傘過程中丟失了他們的“腿袋”,丟失了武器,落地后也遲遲不能找到所屬部隊和戰(zhàn)友。6月6日早晨,82師一些聚集起來的傘兵攻占了小鎮(zhèn)圣梅爾艾格利斯,解放了第一座法國城鎮(zhèn),但是更多的傘兵部隊仍然分散在諾曼底的廣大地區(qū)。
不過,散布各處的傘兵也導致德軍對戰(zhàn)事作出了錯誤判斷。德軍指揮官大大高估了傘兵的數量,調動了不必要的兵力來對抗少量的美軍,很大程度上緩解了海灘登陸場的壓力。另一方面,傘兵在海灘后方清除掉大量德軍指向海灘的火炮陣地或奔赴前線的小股德軍勢力,第一時間掌握了德軍疏于防守的路口、橋梁,為登陸步兵的順利上岸創(chuàng)造了良好條件。
德軍在猶他海灘上筑起混凝土堡壘,在沙坡上設置了層層障礙物,后方還部署著111門火炮。不過搶灘的美國第4步兵師遇到一股潮汐水流,將部隊送到了登陸點南側,美軍避開鋒芒包抄了德軍陣地。
金海灘地勢平坦,海灘上幾乎沒有掩護,因此登陸英軍受到了嚴重阻礙。但是英國人很快摸清了德國的火炮陣地,呼叫艦炮將其摧毀,隨后得以上岸。
在艦炮削弱了德軍防守力量后,加拿大第3步兵師艱難地占領了預定目標。朱諾海灘和金海灘在6日晚連成一片,成為當天唯一相連的登陸場。
劍海灘在5塊海灘的最東側,與戰(zhàn)略要地卡昂接近。在劍海灘登陸的英軍士兵很快消滅掉德國的武裝部隊,并在午后與凌晨抵達的英第6空降師匯合。
第82和第101空降師的飛行編隊被打散,傘兵被迫降落在偌大一片區(qū)域內。
英國第6空降師在凌晨奪下卡昂運河上的佩加索斯橋,打響了霸王行動第一槍。
紅
戰(zhàn)場正面,奧馬哈海灘地形最為復雜,情報最為模糊,是最讓盟軍頭痛的登陸點。海灘長6.4千米,四處布置了鐵絲網和反登陸障礙物,灘頭后面緊貼著三十多米高的海岸懸崖,懸崖上有德軍的防御工事,防守這里的是剛剛被調來的德國第352步兵師,他們注定成為霸王行動遇到的第一塊硬骨頭。美軍第1步兵師和第29步兵師奉命奪取奧馬哈灘頭,第一波登陸艇在6點45分靠岸,但是士兵下船后仍需要在深及膝蓋的淺水區(qū)前進100米才能上到沙灘,再要通過270米毫無遮掩的沙地才能接近崖壁。
步兵們遇到了德軍的猛烈炮火,盟軍竟然在登陸前都還不知道德國352步兵師早已駐扎在這里,身經百戰(zhàn)的德國士兵用密集的火力將登陸者壓制得寸步難行。第一批登陸的8個連中只有兩個連登上預定海灘,而且僅僅占據了極小一塊灘地,之后便不能再挪動一步。由于害怕遭到岸炮攻擊,美國軍艦只能在遠處的海面上進行火炮齊射,而且又擔心傷及己方步兵,所以軍艦發(fā)射的炮彈大多落在了德軍工事的后方,對工事幾乎沒有造成有效殺傷。在苦苦支撐了一個多小時后,擔任艦炮火力支援的美軍軍官發(fā)覺搶灘官兵死傷累累,意識到海灘上形勢已經極為嚴峻,命令17艘驅逐艦冒著觸雷、擱淺、遭到炮擊的危險,前進到距離海灘僅730米處,對峭壁上的德國工事進行精準炮擊。海軍的支援打啞了德軍的火力,奧馬哈海灘上的美國士兵在強大的后盾支持下沖過堤岸,艱難地登上峭壁,迅速奪取防御工事,清除了駐守灘頭的德軍兵力。
奧馬哈海灘是五個登陸灘頭中損失最慘重的一個,被后人稱為“血腥奧馬哈”。而另外4片海灘也并非唾手可得,從朱諾海灘登陸的加拿大第3步兵師傷亡比例超過10%,金海灘和縱深防御力量雄厚,讓英國第50步兵師以及第7裝甲師傷亡1500余人。
霸王行動:二戰(zhàn)勝利的催化劑
諾曼底登陸之戰(zhàn),盟軍出動了1200艘軍艦、1萬架飛機、5000艘登陸艇、15.6萬士兵。6月13日,5塊目標海灘全部連為一體,成為一塊完整的登陸場;7月初,盟軍攻取諾曼底最大港口瑟堡,從而完全占領了科唐坦半島; 8月25日,高歌猛進的法國戰(zhàn)士解放了巴黎。30日,德軍撤退到塞納河東岸,霸王行動宣告勝利。
諾曼底戰(zhàn)役可謂一場光輝的慘勝,盟軍為了這一勝利付出了無數心血,喪失了十余萬兵力,但是這場勝利意義極為重大,直接推動了納粹德國的滅亡。第二戰(zhàn)線的展開標志著德國必須與蘇聯和英、美、法、加諸國同時作戰(zhàn)。此后,德國在戰(zhàn)略上受到了極大的牽制和限制,兵力捉襟見肘,防御顧此失彼。德意志帝國在1944年6月6日之后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就崩塌覆滅,更加凸顯了諾曼底慘重代價背后的深遠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