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億
前段時間美國大導演奧利弗斯通在中國某電影論壇上,批評中國電影為什么少有涉及“文革”題材。這事情在中國國內引起一點轟動,但很快過去。接著,“大師”張藝謀便拿出這部有關“文革”的電影《歸來》。
電影改自嚴歌苓的小說《陸犯焉識》,小說題目曾讓我思量,后來才明白是一個“犯”字隔開一個人的名字。
原著中,陸焉識本是上海大戶人家少爺,聰慧而倜儻,懂多國語言,也會討女人喜歡。一輩子追求自由自在,因其出身、更因其不諳世事而成為“反革命”,所以最后他的身份定格卻是這個“犯”字。記不得哪里看到,所謂“焉識”,意即“誰能知道”。
改成電影后,更名《歸來》,或許另有意味。自從前年“兩張”鬧別扭分手以后,這是張藝謀拿出的首部作品。從一些媒體訪談中得知,這是張藝謀簽約新公司的暖身之作。取名《歸來》,既有自許,也有期待。不過,電影還沒上市,便與某媒體鬧出沖突,原因是該家媒體記者看完樣片,大吐其槽,說電影已經(jīng)閹割掉原著的大部分內容,最后墮落成類似韓劇的消遣之作。
這樣的批評確實有些苛求。一直以來,中國電影人總在面對類似的尷尬:不拍怕人說你逃避,拍了又有人會說你消費苦難。電影人有電影人的難處,又何必要過分為難導演?
我個人的看法,電影整體還是說得過去的。好就好在藝術上的克制,欲揚先抑,以致影片中情緒爆發(fā)點出來的時候,相當精準。說來張藝謀最擅長的還是這種小品式的電影。玩味細節(jié),結構小巧,也平靜內斂。
關于戀人失憶的題材,泛濫成災。幾乎所有的失憶故事,都以單純的幸福為結局。而此片的最后,是老年的陸焉識陪著依舊記不得他是誰的馮婉瑜,去車站等待馮婉瑜記憶中那個每月5號說會回來,卻永遠不會回來的陸焉識。執(zhí)子之手,相濡以沫,卻是“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的畫面定格。所以更多唏噓,更多傷感,以此結尾,余韻裊裊。
如今看一部電影,很難不被許多外部信息所干擾。作為導演的張藝謀,自身承載的東西太多,所以如不過度解讀,就生怕有怠慢“大師”之嫌。從這個角度說,這部電影其實略顯平淡,甚至有些匠氣。
片子基本被平均分為五個段落,每段漫長的鋪陳之后,便有一次情緒爆發(fā)。因為能量積蓄夠久,投入去看,完全會被催淚。鋪陳過長,手法過于工整,也難免有些無趣。所以,不喜歡的人說看得昏昏欲睡,也在情理之中。場景單調,演員克制,來來去去就那么一點點事情。小到掀不起一點漣漪,便歸于死水一般的安靜。
另外感到有點遺憾的是,原著講的是發(fā)生在上海人身上的故事,而電影改編成北方的情境。雖然主演陳道明與鞏俐沒有讓人失望,但假如仍以上海人物身份原汁原味地演出,呈現(xiàn)出上海人特有的那種細膩與敏感的生活,也許故事會生動許多。
反思悲憫的境遇,如果只追求再現(xiàn)悲慘的真實場面,恐怕只是控訴而非藝術。含蓄的力量才更叫人動容。張藝謀這次把握的力道,中規(guī)中矩。女兒舉報父親這樣殘酷的家庭倫理悲劇,也是輕描淡寫,一筆帶過,恰當不恰當,還看觀眾有心無心。
臺灣電影人焦雄屏訪談張藝謀時,說了句話——這個片子的主題有關“遺忘”。這個主題或許也是在一定程度上去反映對“文革”的態(tài)度,一些人因為“遙遠”可能不聞不問,一些人因為某些原因而不愿面對。所以電影中的“遺忘”就成為一個隱喻。
可惜速食時代,又有幾人能有這份閑心去看懂隱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