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光波
精、巧、細、潤……當我們欣賞一件古代玉器時,往往不會吝嗇這些美好的字眼。但萬萬沒想到的是,歷朝歷代的古玉中,惟獨在玉雕業(yè)開始興盛、各類治玉工具和技藝基本成熟的大明朝,所出玉器卻得了一個“粗”字。
明代玉器到底粗不粗?那要看和誰相比。與其后聲名卓著的清代玉器精雕細琢、無微不至的工藝相比,明代玉器在細節(jié)工藝的處理上確實粗了許多,“粗大明”的稱謂就是被后人這么對比來的。跟最高水平的清代玉器相比,大明的“粗”不寒磣,歷朝歷代又有誰在“乾隆工”前敢稱“細”呢?其實,與此前各朝代相比,雖然制作工藝談不上達到了極致,但明代玉器也不至于得來“粗”字。公平地說,明代玉器有“粗”的地方,但細品一下,這種“粗”帶著十足的明味,有特色。
粗中有細
治玉工藝在古籍文獻中能夠找到記載就是從明代開始的,從記載來看,明代的玉器手工業(yè)已經(jīng)非常成熟了。整體來說,明代玉雕的技術和唐、宋、元相比并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在雕琢技巧和風格上表現(xiàn)出了自己的特色。
我們可從幾個方面去理解一下“粗大明”的“粗”。首先,明代玉器的琢制無論是陰刻線還是鏤空琢制,常常會顯得粗糙,往往會在玉器上留下明顯的砣、鉆的痕跡。一些圓雕類器物的陰刻線較多使用了寬厚的砣具,很少用細小的勾砣。一些器物的地子琢制粗糙,打磨欠光潔,暗面、背面等次要部位與正面紋飾相比打磨更是不夠精心,或者干脆就不打磨了。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絕不單單是技藝不成熟使然,在民間作坊,商品經(jīng)濟驅(qū)動商家追求利益、快速,得盡快滿足日益增長的用玉需求,程式化的生產(chǎn)模式下,就不得已而要犧牲掉工藝與藝術了。
比如明代早期的龍紋玉帶板,采用浮雕手法琢制。除邊框外減地浮雕出穿花游龍紋,無論是龍眼、龍角、龍發(fā)還是龍身的各部位,以及周邊的花草紋飾,都并不著意于細節(jié)的把握,雕琢工藝質(zhì)樸隨意,處處都彰顯著“粗”的一面。當然,以今天的審美視角來看,這種粗拙、簡約的工藝下也透出了粗獷、凝重、大氣的獨特魅力。
同樣是玉帶板,我們也可以看到大明玉器粗獷與細膩并存的一面。比如明代中晚期的魚龍花草紋玉帶板,多層鏤空精雕出魚龍、花果、海濤、山巖,并襯以卷云錦地,層次分明,線條流暢,精巧細膩,與前者的粗糙形成了鮮明對比,很難相信這是一個朝代的產(chǎn)物。
可以看出,明代玉器并非沒有精巧細作。在玉帶板這類平面片狀的器物上,可以說明代玉工將鏤雕技藝發(fā)揮到了極致,能琢制出兩層至三層以上的紋飾,有很強的層次感和立體感。特別是明代中后期,采用鉆孔穿透碾磨法(俗稱鎪眼技術),根據(jù)紋飾錯落統(tǒng)一安排鉆孔位置,鉆孔后拉絲斜鎪,可根據(jù)圖案鎪出多層紋飾。主題圖案為一個平面,其下又有圖案,組成上下疊置的多層平面,再配合上均勻細密的各類錦地,即表現(xiàn)出了較好的透視關系。這種在琢玉史上罕見的工藝被佳傳為“花下壓花”、“枝下壓枝”。這一以“細”著稱的工藝,有力地回擊了對明代玉器“粗”的定義。
此外,大明玉器的“粗”也有器型、體量寬大飽滿,琢制技法大刀闊斧、簡潔爽直的意味。明代玉器多不深究細節(jié)線條的流暢細膩,更多是注重整體的形神生動。比如明代的玉器皿胎體厚重、輪廓飽滿,整體比例協(xié)調(diào)入目,大氣、莊重、古樸,但在細節(jié)的雕琢上并不拘于小節(jié)。又如人物、動物、花卉等器件,外形、體態(tài)、枝葉等起伏轉折雕琢得非常完整飽滿,但五官、毛發(fā)、紋脈等細節(jié)往往寥寥幾筆刻就,心領神會,意到即可。
明代玉器確有“粗”的一面,但何嘗不是一種審美風格呢?雖然局部觀賞簡約而概括,細節(jié)并不深入,但并不影響整體的觀瞻,反倒呈現(xiàn)出大氣、率真的氣息。
文房玩的是“味”
明代玉器還有一個重要特征就是文房制品的大量出現(xiàn)。明代社會處處彰顯著濃重的文人化趣味,講究品位,追求精雅的境界。比如明代高濂的《遵生八箋》,就是一部大談養(yǎng)生之道、大講清玩雅賞的奇書。在這種文化和審美的社會洪流中,與文人生活息息相關的文房用具不容含糊,無不要求雅致成趣,玉文房的制作由此得到了皇家貴胄、文人雅士的格外重視。
關于明代玉文具的記載很多,除了《遵生八箋》外,較為詳盡的還有屠隆的《文具雅編》。其中記載的玉文具品種有筆格、筆架、筆筒、筆洗、硯、水中丞、水注、印章、印色池、鎮(zhèn)紙、臂擱、貝光等等,并對這些用具有著較為詳盡的介紹、品評,由此我們可以想見明人對玉制文房器具的珍愛、重視和考究。
當然,文房器具的琢制也沒有脫離明代琢玉工藝的風格,整體形制考究,細節(jié)刻畫減省,但氣韻上絕不沾染俗氣,讓人怎么看怎么覺著舒服,覺著雅致。從這一點來說,清代的玉制文房器具雖然工藝精巧,但未免有過于繁復炫技之嫌,特別是對于文房用品的性質(zhì)而言,對技藝的著重削弱了意境、氣韻的把控,喧賓奪主,反倒有點遺憾了。
對于一件器物來說,工藝的好與壞、粗與精重要,但也不能絕對惟其是從。明代的玉器就是這樣,有時候,欣賞明代的玉器很容易就會聯(lián)想到明人的繪畫,重的都是意境,品的都是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