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靜芳，吳存浩

（濰坊學院，山東 濰坊 261061)

甲骨是目前所確認的最早漢文字的載體材料。以往人們在談到甲骨文時，不僅大多以“甲骨”來作為甲骨文的簡稱，而且對于甲骨種類也僅局限于龜甲與獸骨的簡要敘述，而沒有做進一步論述。近來，在對濰坊國寶藝術館所收藏甲骨進行解讀時，我們發(fā)現(xiàn)，濰坊國之寶藝術館所藏甲骨不僅在甲骨種類上較以前所見更加豐富，而且每種甲骨自身所帶有的特點亦格外分明，從而能夠詮釋不同種類的甲骨之所以被用作占卜與鏨刻文字的材料，是依據(jù)一定的標準經過嚴格挑選的。在此，略作試論，以求教于大方。

一、以往未見甲骨種類

在以往有關論述中，對于甲骨種類論述最明確者莫過于陳夢家先生的《殷墟卜辭綜述》。在此書中，陳老專列一節(jié)，以“甲骨的種類及采用的部分”為題來論述甲骨的種類。陳老認為：“我們所說的‘甲骨’，乃是卜用甲骨的簡稱”；“甲骨，即是卜用甲骨的簡稱，前者指卜用的龜甲，后者指卜用的獸骨”。陳老根據(jù)諸多甲骨學者的考證，例舉了各種甲骨，計有龜?shù)谋臣着c腹甲、牛的肩胛骨、脛骨、肋骨，以及鹿骨、豬骨等[1]。從目前殷墟出土的甲骨看，“甲以腹甲為多，背甲參用；骨以牛肩胛骨為最多，羊、鹿肩胛骨參用”。陳夢家先生在其《殷墟卜辭綜述》中雖然提到某些學者認為甲骨中有象骨，但他指出：“象骨只是一種推測”，并沒有見到實物。

著名的古文字學家高明先生也曾對甲骨種類予以簡要說明。他說：“所謂甲，是指龜?shù)母辜缀捅臣?，商代占卜所用的龜甲，以腹甲居多。骨是指牛羊鹿豬等獸骨，商代占卜所用的獸骨，主要是牛的肩胛骨?！盵2]

比較陳夢家及高明兩位先生所言，濰坊國寶藝術館所收藏甲骨，經濰坊學院生物與農業(yè)工程學院幾位教授鑒定，以往未見的甲骨種類主要有牛頭骨、牛下頜骨、鱉甲、蚌殼等四種。

以牛頭骨作為甲骨文載體材料，不僅是過去未曾見過的，而且是保存極其完好的一類甲骨。我們所見鏨刻有文字的牛頭骨共有4個，所鏨刻的文字條目清晰，不僅文字數(shù)量較多，而且其上皆有圖案與文字相互映襯，顯然是最為重要的一類甲骨。每個牛頭骨上所鏨刻的文字數(shù)量皆在60～150個字之間，所鏨刻的圖案有太陽形圖案及牛眼周圍鏨刻有睫毛圖案。太陽圖案中心為一圓圈，圓圈之中鏨刻有一“王”字形圖案，圓圈之外則有7束光芒狀射線，相鄰兩組射線之間大都刻寫有一兩個文字。此外，每個牛頭骨皆在眼眶上方鉆有小孔。從小孔圓滑程度看，顯然是用于穿線繩之類的東西以便將牛頭骨系在某個位置上(見圖1)。

圖1 編號為AWGKGX1-01 牛頭骨局部

以牛下頜骨作為卜辭鏨刻材料，在過去有關記載中是未曾見過的。濰坊國寶藝術館所藏牛下頜骨較多，且有兩大類：一類為成年牛下頜骨；另一類是小牛下頜骨。成年牛下頜骨的牛，從其牙口上看，一般為四歲口，正值壯年。下頜骨的長度一般在30厘米左右，寬度為20厘米左右，鏨刻文字較多，數(shù)量大都是30個字以上（見圖2）。而小牛下頜骨多為剛出生小牛，下頜骨形體較小，一般僅有7～9厘米長，鏨刻的文字多在10個字之內，內容為一條卜辭。如此成年牛與小牛下頜骨所存在的顯著不同，似乎在告訴人們，殷商時代，卜巫占卜之前，所選擇甲骨時是有一定標準的，并不是所有可以鏨刻文字的甲骨都可以被用來作為占卜材料的。

圖2 編號為DWGKGX1-188 成年牛下頜骨

鱉，俗稱甲魚、團魚和王八等，與龜同屬龜鱉科，但不屬于同一個目。以鱉甲用作卜辭鏨刻載體材料，迄今為止，是濰坊國寶藝術館所藏甲骨所特有的一種現(xiàn)象。在此之前，還未曾見到有關鱉甲被用于鏨刻卜辭的報道。

與山龜之甲作為卜辭載體材料不同的是，鱉甲作為卜辭載體材料并不使用腹甲，而是僅用背甲；所鏨刻文字的位置及體例也與山龜之甲有所不同。山龜之甲鏨刻卜辭的位置是在腹甲和背甲暴露部分，而鱉甲鏨刻卜辭之處為背甲的內部，即以靠近肉體一面背甲內部。在文字鏨刻位置上，山龜背甲鏨刻文字是以甲的鱗片為基本單位來鏨刻文字的，因而背甲最多鏨刻有文字13條，腹甲鏨刻文字大都在4條以上。鱉甲作為文字載體材料，卜辭大都被鏨刻于背甲的一條條肋骨之上，只有很少一部分將文字鏨刻與兩肋骨之間的甲上。而且，以鱉甲鏨刻文字，全部按照自脊骨由內而外的順序鏨刻，絕不像龜甲那樣自龜甲頭骨開始，自上而下逐條（告）鏨刻。文字解讀順序則是自鱉甲頭部左側肋骨開始，逐行由內及外，自上而下，之后，按反時針方向過渡到右側肋骨，再自下而上，直至頭骨旁的肋骨。這樣，鱉甲肋骨自內而外便被鏨刻成一行行文字，從而形成了以鱉甲脊骨為分界線，將整個鱉甲分為兩個頁面似的版式。鱉甲所鏨刻卜辭脊骨兩旁自內向邊緣所伸出一條條肋骨，便載有一行行文字。每片甲魚背骨有16條肋骨，脊骨左右兩邊各有8條肋骨。所鏨刻的文字，有的鱉甲為16行，有的為14行。如此以鱉甲脊骨為對稱軸，形成如同今日自中間分為兩書頁一樣的文字版式，實在讓人感到當時巫師獨具匠心的鏨刻藝術。而且，鱉甲之上所鏨刻的卜辭并不以“一告”、“二告”……等條目予以分別，而是整個鱉甲為一條帶有文告性質的卜辭。盡管每片甲魚背甲大小不盡一致，但其直徑大都在21～43厘米之間，其上所刻寫文字約70～100個左右，也是篇幅較長的卜辭。如編號為GWGKGX1-485鱉甲雖為一較小鱉甲，但鏨刻文字即達76個（見圖3）。

圖3 編號為GWGKGX1-485 甲魚背甲卜辭鏨刻款式

以蚌殼為文字鏨刻材料，在以往記載中也未曾見過。所用蚌殼皆為河蚌殼，而且，每片蚌殼之上皆還有珍珠存在。在所藏鏨刻有文字的蚌殼之上，珍珠數(shù)量最少者為3粒，最多者為十幾粒。以蚌殼為文字載體材料，文字鏨刻的位置有的在蚌殼的外邊緣上以及蚌殼內珍珠旁，有的僅在蚌殼外邊緣處。所鏨刻的文字數(shù)量大都在30個字以上，文字的內容多為重大事件的記載，因而其史料價值更高，當是極為珍貴的一類甲骨（見圖4）。

圖4 編號為JWGKGX2-34 蚌殼卜辭款式

濰坊國寶藝術館所收藏的過去未曾見到過的甲骨種類，不僅豐富和拓寬了甲骨種類的外延研究，而且對于殷商時代的卜巫為什么選擇這些甲骨來作為占卜與鏨刻文字的材料研究提供了有益的啟示，對于促進甲骨研究的深入當有一定的意義。

二、與以往所見甲骨不同品種

甲骨之所以被稱之為甲骨，一個重要原因在于龜甲與獸骨在全部甲骨之中占有較大的比重。這些占有較大比重的龜甲與牛骨，從濰坊國寶藝術館所藏甲骨看，與以往所見也有較大的不同，存在著較多的品種。

龜甲是鏨刻甲骨卜辭較多的一種。在談到龜甲時，比較有代表性說法是：“龜殼自腹甲與背甲之間截分為二，上下甲之間原系左右兩側甲橋連接，經分截之后，甲橋聯(lián)屬于腹甲，然后削平外緣使其平整。背甲一般從中脊對剖為二，或鋸去中脊凸凹不平之處，中間穿孔?！盵2]如同這種說法的龜甲，在濰坊國寶藝術館所收藏的甲骨中，不僅亦有存在，而且龜?shù)谋彻沁€存在未被剖為兩半的品種。

與上述說法不同的，龜甲作為占卜與鏨刻文字的材料，還存在其他不同品種與不同鏨刻文字方法，從而使龜甲作為占卜與文字鏨刻材料顯得更加具有特色。

濰坊國寶藝術館所收藏的龜甲，最有特色的并不是將背甲和腹甲截分為二，而是將背甲和腹甲連為一體來使用的（見圖5）。這種背甲與腹甲連為一體的龜甲，只是將龜甲中的肉去掉之后便被用來占卜和鏨刻卜辭，看上去倒像龜?shù)男》孔右粯樱粌H令人感到震撼，而且感到原來那些具有代表性說法是帶有一定片面性的。

圖5 編號為KWGKGX1-382 背甲與腹甲連為一體的龜甲

從文鏨刻體例上看，無論是背甲，還是腹甲，凡是連為一體的龜甲，所鏨刻文字，不管是在文字鏨刻體例上，還是在文字內容上，都與單獨的龜背甲或腹甲存在較大不同。在鏨刻文字體例上，背甲是以鱗片作為基本單位鏨刻的，而腹甲一般以左1、2、3鱗片，左 4、5鱗片，右 1、2、3鱗片，右 4、5鱗片各為文字鏨刻基本單位。因此，背甲一般鏨刻有13段文字，而腹甲則有4段文字。從所鏨刻的文字內容上看，如此背甲與腹甲連為一體的龜甲卜辭，與背甲和腹甲單獨占卜的卜辭，在內容和性質上也是不盡相同的。以背甲和腹甲單獨為卜辭載體材料者，卜辭較長，文字較多。如編號為KWGKGX1-384山龜背甲鏨刻文字110個，腹甲鏨刻文字51個，共有文字161個。在內容上，既有與國家重大事件有關的占卜刻辭，也有一些紀事刻辭（見圖6）。如此完整性龜甲骨文字在以往是未曾見到過的，將具有更為重要的史料價值。

圖6 編號為KWGKGX1-384 山龜背甲與腹甲的文字

即使鏨刻卜辭較多牛肩胛骨和肋骨，在作為文字載體材料上，也與以往所見存在眾多不同。牛肩胛骨是甲骨之中較為重要的一類，數(shù)量不僅多，而且品種豐富。從濰坊國寶藝術館所藏甲骨看，牛肩胛骨被修整為兩種類型：一種為牛肩胛骨的自然類型，不做任何修整；另一類是將牛肩胛骨背面突出骨骼削平，使其背面平整。凡是在牛肩胛骨背面做過修整的牛肩胛骨，其修正方法正如王宇信先生所說，牛肩胛骨“上端為骨臼，學名‘關節(jié)窩’。骨臼的一邊有突出的臼角，其背面有一向下突出的骨脊，骨的這一部分較??；臼角下面的邊緣我們稱之為‘內緣’。與臼角相對的‘外緣’部分，正面有一道較為隆起的部分，外緣較厚而圓。在整治時，先將骨臼從長向切下，去掉骨臼的一半或三分之一。然后再將突出的臼角向下向外切去，成為九十度角的缺口；再將臼角突出的骨脊整個削平；最后將骨臼下部隆起的地方也盡量削平?！盵3]凡是牛肩胛骨背面作過修整者，其上既沒有圖案和符號，也沒有鉆孔和一些特殊文字，其上只有以往所見被鏨刻有卜辭者（見圖7）。

圖7 編號為IWGKGX3-158 背面作過修整的牛肩胛骨。

顯然，王宇信先生并未曾提到背面未作任何修整的牛肩胛骨。這無疑是對牛肩胛骨的一種不夠全面的解釋。在濰坊國寶藝術館所收藏的牛肩胛骨中，凡是背面未曾做過任何修整的牛肩胛骨不僅被用作鏨刻文字的材料，而且其上還鏨刻圖案和符號，并存在有被規(guī)則性鉆孔的現(xiàn)象。顯然，這是一類更為重要的甲骨（見圖8）。

圖8 編號為BWGKGX1-08 背面未作過任何修整的牛肩胛骨

而且，背面未做過任何修整的牛肩胛骨也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在牛肩胛骨上涂抹有褐色漆，另一類沒有涂抹任何顏料。這兩類未作任何修整的牛肩胛的相同之處，是其上除鏨刻有文字外，還鏨刻有圖案，以及在牛肩胛骨頂端、下邊緣以及所鏨刻文字的左邊緣鉆有小孔。頂端小孔數(shù)量或為5個，或為7個，下邊緣小孔數(shù)量多數(shù)為4個，少數(shù)為2個。下端小孔數(shù)量為4個者，各以2個為一對，分布于牛肩胛骨下端左右兩邊，兩孔之間鏨刻一個較大的文字。文字左邊緣所鉆小孔數(shù)量為6～8個不等，每個孔與孔之間皆鏨刻有一種符號。牛肩胛骨上所鉆小孔不僅非常光滑，且呈現(xiàn)出不規(guī)則圓形狀態(tài)。顯然，這是在小孔之中栓掛有物品所致。兩者的不同之處在于圖案。凡涂抹褐色漆未作修整的自然狀態(tài)牛肩胛骨，其上所鏨刻圖案除與未涂抹褐色漆者有太陽圖案相同之外，其他圖案為人物上半身像、龍、鳥等圖案。即使相同太陽圖案，其中心亦不相同。凡涂抹褐色漆未作修整牛肩胛骨太陽圖案中心皆為“王”字形圖案，而未涂抹褐色漆者太陽圖案之中大多鏨刻為十二生肖文字，少數(shù)為其他文字（見圖 9）。

圖9 編號為BWGKGX1-110 未涂抹褐色漆及未做過任何修整的牛肩胛骨

這種現(xiàn)象在以往雖然少見，但有記載的牛肋骨上也同樣存在。以牛肋骨作為卜辭鏨刻材料，在以往甲骨中雖有發(fā)現(xiàn)，但大都為破碎殘缺部分，而濰坊國寶藝術館所藏牛肋骨不僅較為完整，而且還分為兩大類：一類是僅鏨刻有卜辭者；另一類不僅鏨刻有卜辭，而且還鏨刻有一些圖案，且被用褐色漆涂抹過。這表明，此類牛肋骨同樣是一種極為重要的甲骨。雖然，以牛肋骨用于刻寫文字的空間較小，但是，鏨刻的文字數(shù)量并不少，每塊亦在30～50個字之間（見圖 10）。

圖10 編號為DWGKGX1-188 未涂抹褐色漆的牛下頜骨，鏨刻文字33個

在同類甲骨之中存在不同的品種，顯然，不僅能夠促進有關甲骨的種類與整治等方面的研究，而且對于這些不同品種的甲骨所具有的不同功能及其性質等研究，乃至對于甲骨文字的性質、殷商時代的紀年與斷代等研究都有一定的啟示作用。

三、甲骨選擇依據(jù)臆測

由于濰坊國寶藝術館所收藏甲骨數(shù)量眾多，保存完好，從而能夠使我們領略到不同種類甲骨的風采與神韻。從這些與以往所見不同種類的甲骨，以及與以前所見某種甲骨所存在的不同特征上看，不僅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臆測到殷商時代卜巫選擇甲骨的標準與依據(jù)，而且能夠對有關甲骨的功用與性質作出一點揣度，從而為甲骨研究開辟一個新的領域。

我們認為，即使在殷商時代，卜巫在選擇以何種甲骨來作為卜辭載體材料時也不是帶有隨意性的，而是按照一定的標準，依據(jù)某種意念來選擇何種甲骨作為其鏨刻文字的材料的。這種標準和依據(jù)，最為重要者當是某種甲骨必須具有一定靈性意念的存在與盛行。

以龜甲為占卜材料并在其上鏨刻卜辭，當來源于人們將龜釋為神靈的觀念。至今，在人們的觀念中，龜仍被有的人視為神圣之物。這種觀念在迷信色彩極為濃厚的殷商時代必然異常盛行，從而成為卜巫選取龜甲作為占卜材料的一種依據(jù)。在古代，龜被人們稱之為“神龜”。莊子即說：“吾聞楚有神龜?！盵4]司馬遷也說：“神龜出于江水中，廬江郡常歲時生龜，長尺二寸者二十枚，輸太仆官?！盵5]因此，有關古籍中所說的“伊尹受命，于是為四方令曰……龍角神龜為獻”[6]的事情絕不是一種虛構之言。

正是因為龜為神龜，因此，在作為占卜和鏨刻文字材料時才采用令人難以置信的祭祀行為?！吨芏Y·春官·龜人》云：“凡取龜用秋時，攻龜用春時?！弊⒅^：“秋取龜，及萬物成也。”所謂“攻龜”，即是殺龜。春天將龜殺死，剔去血肉，內臟，使之成為空殼，以備占卜和鏨刻卜辭之用?！肮敗敝畷r要祭祀，即所謂“上春釁龜，祭祀先卜”[7]?！搬叀笔菤⑸匝獊砑漓氲募烂?。《佚》234甲骨卜辭云：“辛丑卜，燎龜三牢?！薄豆茏印ど綑鄶?shù)》云：“之龜為無貲，而藏諸泰臺，一日而釁之以四牛，立寶曰無貲。”司馬遷說得更為詳細：“于是（宋）元王向日而謝，再拜而受。擇日齋戒，甲乙最良，乃刑白雉，及與驪羊。以血灌龜，于壇中央。以刀剝之，身全不傷。脯酒禮之，橫其腹腸?！盵8]由此可見，龜作為一種有靈性之物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之高。

那么，龜?shù)拇笮∈欠駷椴肺走x擇其甲作為占卜和鏨刻卜辭的材料依據(jù)呢？至于這些龜?shù)拇笮?，似乎史籍已經明確記載。前引司馬遷所說廬江郡“輸太仆官”是龜“長尺二寸者”。據(jù)考證，漢尺長度約為23.12厘米，那么，廬江郡所呈送的龜，其長度當為27.72厘米。王宇信先生也說：“著名的一二七坑出土一塊龜甲（《乙》4330），長一尺二寸?！盵3]這個尺是今尺，還是漢尺，王先生沒有交代。從行文結構上看，當為今尺。那么，這塊龜甲的長度約為39.96厘米?？梢?，兩個“尺二寸”是有差距的。濰坊國寶藝術館所藏腹甲與背甲連為一體的龜，數(shù)量較多，也印證了所選擇龜?shù)某叽鐜в写笮〔灰坏奶攸c。我們所見到龜，編號為KWGKGX1—479者最大，背甲長44厘米，腹甲長37厘米；10個較大者平均背甲長38.5厘米，腹甲長35厘米。編號為MWGKGX1—509者最小，背甲長26.7厘米，腹甲長19.4厘米；從這些數(shù)據(jù)上看，被選用作占卜的龜偏重于大者，但大小并不是最根本的依據(jù)，而龜所具有的與“天人交通”的神性這種觀念意識才是卜巫選擇龜時所依賴的惟一宗教依據(jù)。

至于鱉，在古人心目中，同樣擁有神圣無比的靈性。鱉與龜為同一科動物，且自古以來亦被稱之為“神龜”，尤其是鱉中被稱為“綠毛龜”者，直至今天在民間還被有的人視為“神龜”。在濰坊藝術館所收藏的所有鱉甲中，存在一種極為奇特的現(xiàn)象，那就是鱉甲的正面，即鱉甲向外的一面皆有凸凹不平的麻點，像癩蛤蟆身上乳突一樣的癤點。這些凸凹不平的癤點密密麻麻，結實異常，用刀具也難以刮削掉。從有關鱉甲實物上看，無論是野生鱉甲，還是養(yǎng)殖鱉甲，其正面皆呈現(xiàn)為光滑狀態(tài)，并不存在堅硬的乳突狀密密麻麻癤點。對此，濰坊學院從事生物學研究的幾位教授認為：這些鱉甲與綠毛龜身上的乳突狀癤點帶有相似之處，應該屬于被稱為綠毛龜?shù)镊M甲（見圖11）。

圖11 編號為GWGKGX1-399 鱉背甲外部乳突狀密密麻麻癤點，所有鱉背甲外部皆如此

綠毛龜，古人稱之為“神龜”、“千年神龜”，今人稱之為“綠衣精靈”“、綠衣神龜”、“活翡翠”等。唐時，綠毛龜被列為宮廷中的五大寶物之一。綠毛龜是綠藻和龜?shù)挠袡C結合體。龜背基枝藻憑借基細胞末端假根狀突起，附著寄生在龜背上生存，從而形成了綠毛龜。這種基枝藻基細胞末端假根狀突鈣化程度高，與龜甲結合緊密，凸凹不平，如同密密麻麻癤點一般，與非綠毛龜背甲光滑是截然不同的。因此，濰坊國寶藝術館所收藏的鱉甲應該是被稱為綠毛龜背甲當是沒有問題的。

至于河蚌被作為占卜和鏨刻文字的材料，其所具有的靈性觀念也是顯而易見的。濰坊國寶藝術館所收藏的帶有甲骨文的河蚌共有數(shù)十片，其上無一不帶有珍珠。固然，河蚌殼被作為占卜和鏨刻文字的材料，在過去未曾發(fā)現(xiàn)過。但是，這種選擇同樣反映了被選擇占卜和鏨刻文字材料必須帶有一定的靈性。顯然，在被作為占卜與鏨刻文字材料的河蚌身上，卜巫們所認為的那種靈性并不存在于河蚌身上，而是被人們寄托在河蚌殼內所生珍珠身上的某種觀念和意識。

珍珠是由于內分泌作用而生成的含碳酸鈣礦物文石的珠粒，自古以來就被認為是一種帶有靈性的寶石?！渡袝び碡暋吩啤埃夯匆馁e珠”，說明中國採珠的歷史至少在4000年以上。戰(zhàn)國時“，君之府藏珍珠寶石”[9]，成為富有者、高貴者的一種標志。唐代，李咸用《富貴曲》詩云“：珍珠索得龍宮貧，膏腴刮下蒼生背”。明代宋應星謂“：凡珍珠必產蚌腹…經年最久，乃為至寶?！盵10]而且，珍珠具有較高的藥用價值，在《名醫(yī)別錄》《本草經集》《海藥本草》《開寶本草》《本草綱目》乃至當今《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及《中藥大辭典》等醫(yī)藥書籍中皆有明確記載。甚至，明代陳繼儒轉引《獨異志》認為，珍珠粉、雄黃等物，經過提煉后服用可鶴發(fā)童顏，長生不老。濰坊國寶藝術館所藏甲骨中的河蚌殼被用作占卜與鏨刻文字材料，蚌殼之內皆有珍珠的現(xiàn)象說明，卜巫對于珍珠的選擇依據(jù)并不在于將其視為珠寶，而是因珍珠異常珍貴及其藥用價值而被人們所附加的帶有某種靈性的觀念意識。

牛骨為甲骨中的大宗。牛骨被用作為占卜與鏨刻文字的材料，同樣在于牛所具有的靈性。《說文解字》釋“?！弊衷疲骸芭?，事也，理也。象角頭三，封尾之形也。凡牛之屬皆從牛?！憋@然，許慎是從他那個時代牛所擁有的“事”與“理”兩種觀念意識為依據(jù)來詮釋牛字的。牛為一種極為普通的動物，但由于其自身的可飼養(yǎng)性，以及與人類所存在的密切關系，從而使牛這種動物成為一種帶有“神性”的動物。這從有關牛的一些字中便可以發(fā)現(xiàn)牛所擁有的神性特征?！墩f文解字》釋“物”字云：“物，萬物也。牛為大物。天地之屬，起于牽牛，故從牛。”《說文解字》釋“牲”字云：“牲，牛完全也，從牛生聲?！薄墩f文解字》釋“犧”字云：“犧，宗廟之牲也，從牛羲聲?！庇纱丝梢姡鸫a在漢代人心目中，牛仍然為萬物之中的“大物”，為天地之屬萬物的起點與統(tǒng)帥。因此，牛不僅被作為各類犧牲的顯赫者，成為最為高級的祭祀活動的祭品，而且牛的骨骼被卜巫借助作為占卜和鏨刻文字的材料，以擔負其的“天人交通”的重任。

牛頭是最為重要的骨骼，自然要被卜巫選為占卜與鏨刻文字的材料中最為重要者。濰坊國寶藝術館所收藏的帶有甲骨文的牛頭共有4個，只有一個有一角。從角的形狀上看，當為水牛，而非黃牛。而且，從其他有關牛的骨骼特征上看，當為公牛骨骼，而非母牛骨骼?！墩f文解字》釋“牡”字云：“牡，畜父也?！薄墩f文解字》釋“犅”字云：“犅，特也，從牛岡聲?！豆騻鳌吩疲骸敿乐芄?，何以為牲。周公用白牡，魯公用骍犅，群公布毛?！睘榇?，我們對濰坊國寶藝術館所收藏甲骨中的牛骨進行了DNA鑒定，鑒定的結果是：這些牛骨皆為水牛骨骼，且皆為公牛骨骼。由此可見，卜巫占卜所用甲骨并不是草率予以選擇的。因此，在以往所發(fā)現(xiàn)甲骨之中的牛骨，不僅應該對其性別予以鑒定，而且對所發(fā)現(xiàn)的被視為豬骨、羊骨、鹿骨、虎骨等骨骼，也應重新進行獸種與性別鑒定。

在牛骨作為占卜與鏨刻文字材料上，小牛的下頜骨被卜巫選擇是很令人深思的。小牛下頜骨較為短小，牙齒也很整齊。這些小牛下頜骨的長度一般在10厘米左右，編號為DWGKGX1—226是其中較大者，其長度也僅有14.3厘米（見圖12）。雖然，如此小的小牛下頜骨也擁有牛的靈性，但是，小牛下頜骨之所以被選擇為占卜與鏨刻文字的材料，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在于其自身的那個“小”字。至今，在民俗觀念意識中，不僅還存在“小孩子有靈性”的觀念和意識，而且，在某些抓鬮、抽彩票等場合中，大人們還叫懷抱中的小孩子伸出小手去抓鬮或抽彩票[11]。是否，我們可以這樣設想，在迷信彌漫、令人窒息的殷商時代，這種以“小”為靈的觀念和意識便已經產生，從而導致那些剛剛生下的小牛的下頜骨也被卜巫們選擇用作占卜和鏨刻文字的材料。

圖12 編號DWGKGX1-226為小牛下頜骨中較大者，長度也僅有14.3厘米，鏨刻文字僅有13個

是否可以這樣推理：靈性，即是神性；動物被人類所賦予的靈性，便是卜巫宗教觀念中肩負“天人交通”使命的神性。正是因為這種民間靈性觀念被卜巫宗教信仰的嫁接與升華，在導致一種種帶有靈性色彩的動物被推上神壇的同時，也迫使這些被視為“神物”的生靈以生命的代價來肩負起交通上蒼和鏨刻中國目前所知最為成熟的漢文字——甲骨文的使命。

[1]陳夢家.殷墟卜辭綜述[M].北京：中華書局，1988.

[2]高明.中國古文字學通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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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莊子·秋水[M].

[5]史記·龜策列傳[M].

[6]逸周書·王會解[M].

[7]周禮·春官·龜人[M].

[8]史記·龜策列傳[M].

[9]戰(zhàn)國策·秦策五[M].

[10]天工開物·珠寶[M].

[11]萬建忠.中國民俗通志·生養(yǎng)志[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