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巧林
周莊仿佛一片荷葉,飄浮在南北市河、銀子浜、箸涇河等彎彎曲曲的細流之間。
無論你走到鎮(zhèn)的哪一邊,哪一隅,水是最好的“向?qū)А???刹唬恐恍枘阊刂影蹲?,縱然迂回轉(zhuǎn)折難分東西南北,但最終還是走離不了依傍在“井字形”河道邊的八條石板小街,而你的身姿腳影也總是連著晃悠悠的波光水影,你的耳邊也會有水聲縈繞、船歌咿呀,你的心里也會有許多讓河風水韻誘發(fā)出來的詩情畫意。當然,這樣情致悠悠地走著、走著時,或許也會遇到“山重水復疑無路”的境地,南頭沈廳,北頭張宅,東邊萬三莊園,西邊南社迷樓,一時間好像走進了迷宮。但無妨,抬頭一看,不知哪朝哪代修的石橋,像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在迎候你;或者,不知哪家哪戶的一葉輕舟已經(jīng)泊在了你的跟前。
是的,周莊是水設的天地,水是周莊的財富所依,風情所在。不說遠古,自宋元祐元年(1086年)算起的九百多年,周莊的起源、繁衍和一路風光,全都歸功于水的靈性、水的恩賜。江南巨富沈萬三就是賴以周莊及其周邊萬頃的肥水沃土,耕作灌溉而糧滿倉囤,駕舟漕運而富可敵國,最終成了一段匪夷所思的神奇佳話,以至于今天的人們仿佛還能從沈家浩大的莊園夢境里見到一架架水風車,呼啦啦扯著白帆,嘩啦啦戽著河水,不停地轉(zhuǎn)悠在在熏風習習的藍天下;仿佛還能在通往東海的急水江上,聽到從沈家滿載瓷器竹編、絲物茶品的“通番”船隊中喊出的粗獷號子……
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周莊的許多風土人情、鄉(xiāng)規(guī)俚俗,也是以水為緣、由水而生的。比如,水鄉(xiāng)人家辦婚禮時,東家人會拎著紅漆木桶,在娶親船靠岸前,爭著去河邊“撲通撲通”搶“仙水”,這樣做,一則把新娘喻為“仙女”,再則用“仙水”揉米粉、煮團子,末了,讓眾人分享團圓美滿之意。比如,哪家生了小寶寶,辦滿月酒那天,得由自家長輩人把小寶寶抱上船去,然后,用手指從櫓板間蘸上少許清水,再輕輕把清水涂抹在小寶寶紅潤粉嫩的嘴唇上,祈求小寶寶長大后會適應船性而不暈船,直至駕舟揚帆通達三江。比如,鄰里街坊的阿婆們會輪流做東喊喝阿婆茶,八仙桌上香氣撲鼻、色澤透亮的蘿卜條、咸菜尖、熏蠶豆等等茶菜自然誘人口福,而更為講究的是用來沏茶的水:水是從后門頭的小河里打得的清凈水,煮水的盛器是泥制的土瓦罐,燒爐的燃料是曬干了的木柴,如此這般沏得的阿婆茶,才會有滋有味……
周莊人能過上如此滋潤而悠閑的生活,理應于水懷有敬畏之心、感恩之情,而對于慕名周莊的四海游客來說,也不例外,同樣是水,帶給他們無窮的詩意游興,也會替他們尋找回纏纏懷舊之心和漸漸遠去的童年記憶。你看,那些倒映在河水里的舊院老宅,包括所有歷經(jīng)風雨滄桑的斑駁粉墻,所有光溜溜寫著明清印記的朽木殘石,所有古風雅致的水墻門、旱踏渡、橋頭樓、雕花廊、蠡殼窗……一切在空靈嫵媚的藝術動感里變得楚楚動人、恍然隔世。于是,觀賞者醉了,誰不以為眼中見到的就是活脫脫的明清風情小鎮(zhèn),而且,一點也沒有時間的斷痕,也不見了今人無奈為之時人工修繕而留下的敗筆,甚至,會暫且忘卻裹挾其中的有些過熱的商肆之囂、物欲之俗。
這時,假如恰逢雨絲飄零、水霧輕拂,那么,觀賞者定然又會產(chǎn)生別樣的情愫、別樣的靈感。雨水細若斜襟衣衫們手中的繡花針,一根根、一縷縷,從哪處只有咫尺之遙的屋檐空當間落下來,從哪家園子的老樹新綠間落下來,然后,抹亮一片片青磚黛瓦,朦朧一處處雕欄鏤窗,偶爾,也會聽到“啪噠啪噠”的脆響,那是掛在滴水瓦邊的水珠,它們因不堪重負而無奈地扯著葫蘆狀的身姿,一點一滴地分頭掉在哪處半深不淺的石板滴痕里,掉在行人間哪把東搖西晃的雨傘上,掉在街頭飄來的江南絲竹里……
天冷后,古鎮(zhèn)里的雨水化作雪花。此間站在高聳的橋頭看景,可能會認不得記憶里的周莊。你想,昔日里重重層層黑壓壓一片的黛瓦屋頂,突兀變作銀光閃閃一片潔白,那是怎樣令人詫異的陌生感?又是怎樣令人叫絕的極度反差?相反,老街邊那些清澈的小河,仿佛被硯墨染過了似的,靜悄悄,給人以深沉的莊重感。
當然,古鎮(zhèn)雪境里最為醒目的,要數(shù)鐵匠鋪里那座通紅的火爐,還有貼在家家戶戶木門上的一副副大紅對聯(lián)和三三兩兩綻開在古鎮(zhèn)上空的爆竹花——看樣子,周莊人開始忙著送灶君、迎財神了。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