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芳聞
太白山是我心中的一座神山。
上小學(xué)時,我就知道長安八景有“太白積雪六月天”。我的老家與寶雞市天度鄉(xiāng)毗鄰,門前一馬平川,西鄰法門寺,北依安息著大漢天子劉邦謀臣“婁敬侯”的明月山。
在我有限的關(guān)于山水的知識里,我知道《魏書·地形志》載曰:“初有金星墜圭峰西,其精化為白石,若美玉,故名。”在我心中,太白山不是一座普通的山,我寧愿把它想象成通體放著靈光的太白金星的化身。
秋風(fēng)里,當(dāng)我懷著虔誠的心,把沿途帶來的紅塵,在龍鳳山的二郎神水里沐浴潔凈時,我聞到了一種發(fā)自肌骨的異香。這種狀態(tài)最適合于朝拜,你就要一身干凈地進(jìn)入太白山了。
這是太白山北麓的一角。順著湯峪口的幽谷,凌空走出一條湯峪河,怪石壘岸,雪浪湍急,把龍鳳二山生生地分列兩岸,大有“兩山夾銀練,秀水伴仙行”之態(tài)。湯峪河的凈水把我的目光牽得牢牢的,我知道這是一條令人追懷的河,它從太白山峰的雪線上流下來,從大爺海的豁口里溢出來,從太白山北坡的巖石里滲出來,涓涓匯聚成一股純凈澎湃的氣勢,本身就藏著一股吸引人的力量。
溯河而上,群峰夾峙,林深路窄,九曲回轉(zhuǎn),湯峪河隨山勢漸行漸高,給我最初的感覺很像太白山神甩出的白綾水袖,智者老子就是被這條水袖攬入襟懷的,他騎著青牛過函谷關(guān),讓心愛的坐騎在這里飲足了湯峪水,食飽了龍鳳山的靈芝草,才去樓觀臺講經(jīng)的。于是青牛洞里夜夜傳出“道德經(jīng)”的誦經(jīng)聲,修道者接踵而來,王禪老祖王詡來了,鬼谷子來了,鐘離洞賓湘子來了……天長日久,道教的誦經(jīng)聲滲透了太白山群峰,每一塊巖石,每一滴清泉,每一枚綠葉,甚至每一朵流云,每一縷月光,都回應(yīng)著“上善若水”一種教化萬物的聲音。
詩仙李太白也是被這條水袖一遍遍攬入懷中的,他舍下長安宮里大唐天子的恩寵,高力士的脫靴侍墨,楊貴妃的奉宴歌舞,三上紅樺坪,飛硯入云,潑墨留詩,成為千古絕唱。
去太白潑墨巖,必經(jīng)三國古棧道。這里海拔1200米,林密幽深,常常是雨霧迷漫,人在霧中,雨在霧前。此刻我們就在這迷蒙的雨霧中駕云而行。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河對面突立的懸崖上有一條依山而修的木板,巨大的山巖上用朱漆行書鑿刻著詩仙李白千古誦唱的絕句《蜀道難》:“西當(dāng)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嵋?guī)p……”我心里告訴自己,這里便是尋尋覓覓了幾十年的太白鳥道了,只有冒險身臨其境,才能體會蜀道之險,得《蜀道難》之真味。棧道是依九曲回轉(zhuǎn)的湯峪河一側(cè)修建在懸崖峭壁之上的,仰望是如削的崖壁,腳底是湍急的流水峽谷。用“百里畫廊”來形容太白鳥道一點不為過,這幅山水畫卷正隨著我們小心移動的腳步徐徐展開,一步一景,美輪美奐。棧道時而隱入高大濃密的樹枝之間,枯藤灌木密密匝匝,拉扯牽纏住去路;時而懸于巖石之上,如同云中攀爬天梯;時而又藏于巨石之下,那巨石又成了天然避雨亭了;薄薄的煙嵐時而朦朧,時而散去,露出飛巖直下的一練瘦瘦的瀑布,仿佛詩仙李白飄然而去的白綾袍帶。
游興太濃的我,一心想覓得一些詩仙的蹤跡來。突然,透過一片煙嵐,看見一座壁立千仞的巖石突兀在面前,巖面由于經(jīng)年累月雨水的沖刷,留下一道道鐵黑。這就是詩仙醉酒潑墨的潑墨山了。相傳,當(dāng)年李白求仙問道,途經(jīng)此處,靠在一棵松樹下歇腳,一青衣道士拿出一葫蘆太白美酒請他賦詩,李白仰脖一飲而盡,喝得酩酊大醉,詩興大發(fā),吟哦少頃,將筆擲于青石上,端起硯墨朝山上潑去,這一潑不打緊,卻潑出了唐代詩仙的千年風(fēng)骨,在山巖上留下了讓游人永遠(yuǎn)讀不透的無字天書。
面壁潑墨山,我靜心默讀,悄然問自己,在億萬年吸天地之精華大化而成的靈巖上,藏著太白山神靈鬼怪、山水植物種種信息,豈是一首詩能為它點睛作注的,任何人為的痕跡都是多余的,這一點像大唐的那位睿智的女皇,在梁山大陵上留下一塊巨大的無字碑,讓后人永遠(yuǎn)有一種神秘感和敬畏感,李白的狡黠智慧正在于此。導(dǎo)游的解讀正好和我的體味相反,她說李白在“舉目風(fēng)光皆是詩”的太白山美景面前,已難以找到形容的詩句,民間就有“李白奮筆不從心,詩到多時苦難吟。拋筆飛硯入云端,留下千古潑墨痕”的詩句。我悄悄地笑了,心里說,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誰能體味一代詩仙的心靈。我把宋代詩人鄒浩的詩句改了改,送給了她:
潑成屏障幾千春,沐雨櫛風(fēng)轉(zhuǎn)更新;
雖是太白醉時筆,重重蒼墨誰解因?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