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馬斯克[美國]
長期以來人們嘲笑我是“木頭腦瓜”。盡管大家至今還這樣叫,而且嘲笑得更加厲害,不過這已不符事實。
我現(xiàn)在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我對誰都沒透露過這一點。我走起路來仍然那么磨磨蹭蹭,我的目光依然那么空虛,嘴里仍是嘟嘟囔囔地嘮叨,胡言亂語。其實這些都是偽裝,而且還得防止偽裝過頭,我要絕對避免引起人們的疑心!
這一切都是從那天早上開始的。
當時我本打算去釣魚。
早飯時我對媽媽說起這事,她并不反對。她了解我喜歡釣魚,釣魚時從來不會惹出什么麻煩。
“去吧,吉姆?!彼郎厝岬卣f。
“我知道在哪里能釣到魚,”我說,“就在阿爾夫家后面的大水塘里!”
“孩子,別和阿爾夫先生吵嘴,”媽媽警告說,“如果你不喜歡他……”
“他騙我!他讓我干活卻不付工錢,還總是嘲弄我。”
我本不該提起這事,因為媽媽只要一聽有人嘲笑我就非常難過。不過這次她卻耐心地勸慰我說:“算了,別放在心上。好好記住馬丁牧師上個禮拜天說過的話,他說……”
“我記得他所說的話,但是當人們嘲笑我時,我還是很不痛快,我不允許別人笑我。”
“好吧,”媽媽憂郁地說道,“那就不允許他們笑好啦?!?/p>
我尋思馬丁牧師是講過有關人要謙遜溫順等道理。不過我深知他的為人,知道他是如何對待風琴師和送奶工的。
早飯后我去拿了魚標,巴司跑來湊熱鬧。除媽媽以外,它是我最好的朋友,當然狗并不會說話,可是它從來也不嘲笑我。
挖好蚯蚓,我問巴司愿不愿意跟我一塊去釣魚??吹贸鰜?,它非常高興。我到對面告訴洛松太太說巴司要跟我出去——盡管巴司整天一直和我形影不離,但這畢竟是她的狗。
我們就這么出發(fā)了,我扛著釣竿走在前頭,巴司緊跟在后,顯得我是個顯赫人物。
我們走過銀行,透過大玻璃窗我看到銀行家佩頓坐在寫字桌后,神氣十足!的確稱得上是曼潑爾頓的知名人士。我放慢步伐,表示我對他的憎恨:我和媽媽本來并不住在目前這所破房子里,這完全是因為爸爸死后,佩頓硬是剝奪了我們贖回抵押原住房的權利。
我們又走過阿爾夫的農(nóng)莊,這是本地最好的一家農(nóng)場,有著一座巨型的嶄新牛棚。我也同樣恨他,不過沒有對佩頓恨得那么深。阿爾夫的罪過稍輕一些,他只是沒有付我加班的工資。
走過阿爾夫家以后,我和巴司從大路轉(zhuǎn)向草地朝小河走去,再過去就是那個水塘。
阿爾夫那頭獲過獎的公牛在草地的另一端,一見到我們就直沖過來——倒不是為了發(fā)起攻擊,只是看看是誰侵犯了它的領地。我對它并不害怕,因為給阿爾夫打工的那個夏天我和它相處得非常友好。阿爾夫總罵我是瘋子或傻瓜,他警告我,說不定什么時候公牛就會要了我的命。
“永遠別相信公牛?!卑柗蛘f。
公牛認出了我,友好地哼唧了兩聲便轉(zhuǎn)身走開了。我們徑直來到水塘開始垂釣,巴司歡吠蹦跳,沿著河岸上游奔去。我的運氣不佳,過了很久都只釣到幾條毛毛魚。
百無聊賴的我只好躺在岸邊異想天開:如果劃定一小塊土地……比如說十平方米吧,那里面能長出多少棵植物呢?我望著身旁的那塊地出神,看到的只是普通的野草,例如蒲公英、矢車菊和一些野芹菜等等。
不過……接下來這是怎么啦?
當我望著蒲公英時,我突然發(fā)覺自己看到的是整棵植物,而不僅僅是露出地面上的那部分莖葉!
我不知道是從哪一瞬間開始能透視地層的,是在我凝視蒲公英那一刻還是更早一些?不管怎么說,反正我看到了蒲公英的根系如何深扎土中,看到它們分散的毛茸茸的幼根,連它們怎樣從泥里吸收水分和養(yǎng)料,怎樣在根部存儲營養(yǎng)都看得很清楚。實在奇怪,原本我對這類事情可是一竅不通!
我又觀看其他植物,效果也是一樣。也許我的眼睛有了變化,不僅能看到物體的表面,而且還能透視到它們的內(nèi)部呢!
我不懂為什么從前我不能這么看,而現(xiàn)在卻能看到了。既然現(xiàn)在對一切都能了如指掌,我當然就想探測水底下的情況。嗬!那里潛伏著多少條大魚?。∥蚁嘈耪l也沒有看到過。
釣鉤附近就有一條碩大的魚,于是我把鉤子移到大魚跟前,那魚似乎沒有發(fā)覺我的蚯蚓,可能吃飽了在躺著睡覺,反正它只有鰭和鰓在微微翕動。哪怕我的魚鉤都碰上了它的頭,它也全然不屑一顧。
于是我想強迫魚兒吞下魚餌。
別問我怎么能做到這一點,連我自己也無法解釋清楚。我硬是把這套把戲給搞成功了:我剛這么一想,大魚就朝魚餌猛撲過去,和巴司撲向肉骨頭差不多。
浮子被拖入水中,我扯了扯就從水里提起來,把魚從鉤子上脫下,用繩子穿過它的鰓,繩子上已經(jīng)有五條釣來的小魚。
然后我又把鉤子移到另一條大魚面前并強迫它吞下魚鉤。
只花費一個半小時,我就把所有的大魚統(tǒng)統(tǒng)釣了上來,剩下的全是不起眼的小魚,再說繩子也沒空隙了。我實在拖不動那么一大串,只好扛在肩上,襯衫立刻被魚兒蹭得濕淋淋的。
我把巴司叫上就回家了。
所有迎面碰上我的人都停下腳步,打聽我是從哪里釣到的魚,那兒是不是還有,還問我有沒有全部抓光。
當我從大路轉(zhuǎn)向小道回家時,銀行家佩頓恰好從理發(fā)店出來,身上散發(fā)出一股誘人的香味,理發(fā)師杰依克總喜歡給顧客們?yōu)⑾闼?/p>
佩頓看見我就停下腳步。先瞅瞅我,又望望魚,還擦擦胖乎乎的手,然后才像對小孩那樣對我說:“嘿,吉姆,你這魚是打哪兒弄來的?”
那副說話腔調(diào),活像魚不是我釣來的,而是我用什么不法手段偷來的。
“在阿爾夫家后面的水塘里釣的?!蔽艺f。
突然間我看到了他的內(nèi)臟——和看到植物的根差不多:有胃,有腸子,還有什么肝臟之類的東西。在它們的上方還有一團粉紅色的東西在不停跳動,我知道那是心臟。
我伸手朝前,當然不是真的伸出雙手,因為我一只手正拎著魚竿,另一只手還扛著魚。但我的感覺似乎正在伸出它們,揪住他的心臟并狠命一捏。
銀行家立刻大張嘴巴呻吟一聲,一下子就癱倒在地上,和一堆爛泥差不多。我怕他壓壞了我,吃驚地往后倒退。
他跌下去就再也沒爬起來。
理發(fā)師從店里跑了出來:“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他突然就這么跌倒了?!?/p>
他仔細查看銀行家后說:“這是心臟病發(fā)作,我知道他有這種病,得趕快找醫(yī)生來!”
他向梅松醫(yī)生家跑去,人群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我認得其中有干酪廠的平,有俱樂部的馬西斯,還有兩個來買東西的村民。
我從人群中擠出來,直接回了家,媽媽看見這么大的魚,樂得喜笑顏開:“你怎么抓到這么多魚的,吉姆?”
“魚兒自愿上鉤唄!”我咕嚕說。
“別浪費時間,趕快把魚洗干凈。送些給馬丁牧師,余下的腌起來放進地窖?!?/p>
這時對門的洛松太太跑來告訴媽媽關于銀行家佩頓的死訊。
“他當時正在和吉姆說話呢?!彼€說。
“為什么你沒提起這事,吉姆?”媽媽趕緊問我。
“沒來得及呀,”我答道,“我不是正忙著把魚給你看嘛!”
媽媽和洛松太太說話總是七嘴八舌,時不時打斷對方。我自顧去洗魚,巴司蹲在我旁邊。我發(fā)誓,它也在歡呼,好像是它幫我逮到這么多魚似的。
“今天有多好呀,巴司。”我說。巴司很同意這話,它正在回憶如何和青蛙逗樂,如何沿著河岸奔跑并嗅吸新鮮空氣。
我并不想讓你們相信巴司真的在和我說話,不過我的確知道它在想些什么。
當我洗完魚時,媽媽已經(jīng)開始準備煎魚。
“吉姆,你……”她欲言又止,“吉姆,你和銀行家佩頓的暴死一點沒關系嗎?你沒打過他嗎?”
“我手指都沒有碰他一下。”
白天我在菜園干活,媽媽也幫人家干點家務掙點錢,但要是沒有菜園,我們是無法維持生計的。以前我還打過工,自從和阿爾夫吵架后,媽媽就不許我再工作了。
在菜園里我又用上我的透視力,大白菜心里有蟲子,而我能透過菜葉發(fā)現(xiàn)它們,像對佩頓的心臟那樣捻死它們。西紅柿的枝上出現(xiàn)淡白色斑點,我想這也是某種害蟲,但它們小得使我根本看不清,于是我用視力將它們放大,迫使它們消失。
中飯我們吃魚,晚飯還是魚。放下盤子后我打算出去逛逛。
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會走到佩頓家的。我剛一靠近,就覺察到他家里的悲哀。
用不著進屋,我完全能透過墻壁看見任何一家內(nèi)部的情況,何況佩頓家里的悲痛也實在太深刻太強烈了。
佩頓的大女兒獨自一人待在樓上,我感到她在哭泣。二女兒和母親在客廳里,兩個人雖然沒哭,可臉色極為憔悴。我很可憐這三個人,很想幫助她們。銀行家雖然是壞人,可這并不是她們的過錯。
試了一下,我發(fā)現(xiàn)我竟然能能通過意念來安慰她們。先從樓上的大女兒著手,我默默地想象,先去接近她,接著用喜悅的感情去暗示她。一開始這并不容易,但我很快就掌握了技巧,這種安慰性的暗示并不難。接著我又去安撫樓下那兩個人,最后才放心地離開。
在我經(jīng)過的那些家庭中,只要遇上他們有煩惱或憂慮,我都機械地默念他們并給他們以幸福感。我想只要我力所能及,就應當去做好事。
那天夜里,我久久未能入睡,一直在奇怪所有這一切是怎么出現(xiàn)的,我又怎么能完成這許多事……也不知幾點,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直到第二天一早被巴司吵了起來。
巴司說想去逮野兔,我也同意。既然現(xiàn)在我倆已能相互交流,那么抓起兔子來將更為順手。我們?nèi)耘f走在通往阿爾夫家的那條路上,然后轉(zhuǎn)彎朝山坡上的小樹林走,林子在小河邊上。
可剛從路上一拐彎,我又想起阿爾夫有多么可惡。我的目光轉(zhuǎn)向阿爾夫的牛棚,心中默默想著如何穿墻進入旁邊的干草屋。我解釋不清后來所發(fā)生的事,連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我并不懂得多少化學知識,也不知道干草能參與氧化反應,反正我就是讓干草著了火?;饎轁u旺,我趕緊離開那里,和巴司一起渡過小河爬上山坡。
我回頭張望,看見干草屋頂上已騰起濃黑的煙柱,隨后烈焰沖天。風助火威,火隨風勢,干草屋和牛棚已成燎原之勢,再也沒法撲滅了。
第二天,我在小鋪子里撞見了阿爾夫,奇怪的是,作為一個剛剛被燒掉牛棚的人,他看上去若無其事。
很快我就明白他為什么這樣了。
“我的牛棚是保過險的,”他對小鋪主貝爾特說,“連每根鐵釘都保了。我本來就嫌原來的牛棚太大,我不需要那么大,當時我估計牛群比現(xiàn)在要多得多?!?/p>
貝爾特開玩笑說:“這么說火災還能使你發(fā)筆小財呢,阿爾夫!”
“那也未必,我還得再造一個新牛棚,不過賠我的錢多少還能剩下一點?!?/p>
我很沮喪,不知道事情竟鬧成這樣,但我怎會善罷甘休呢?
午飯后,我去了阿爾夫的草地找那頭公牛。和它交流比和巴司交流困難多了。我費盡心機,長時間地梳理它的背脊,搔弄它的耳朵,它閉上眼睛感到非常舒服。然后我推醒公牛,用拳頭搗鼓它的肋骨,努力促使它騷動不安。我拼命奔向牛欄跳了出去,一溜煙地跑開了。
對這一切,我非常滿意。如果說晚上阿爾夫被自己的公牛弄傷的話,那也活該。誰叫他賴掉我工錢的?
后來有人報告阿爾夫被公牛撞斷了腿的壞消息時,我正好在俱樂部里。大家紛紛回憶起阿爾夫曾說過,任何一頭公牛都不可信賴。
大家也問我對這件事怎么想,我結(jié)結(jié)巴巴,裝聾作啞,連話也說不完整。于是大家又都嘲笑我,但我不在乎。只要想一想,萬一他們明白真相時將有多么驚奇!不過他們永遠不會知道的。
我在家里用紙筆記下所有的敵人,包括只嘲笑過我一次的,還有傷害過我或講我壞話的人。結(jié)果這份名單非常之長,幾乎囊括了村里所有的村民。
我想,也許并不值得傷害所有的人,雖然不費吹灰之力我就能做到這一點。在阿爾夫和佩頓出事后,我才醒悟到這樣的復仇并不能帶給我歡樂。
我重新審查名單,有兩個名字根本就可有可無,于是我劃掉它們,接著劃去一個又一個的名字……剩下的都是壞人,我認為即使不消滅他們,那也得給他們點教訓。
考慮了很久,我想起馬丁牧師說過寬恕別人的話,終于,我決定別再仇恨別人,還是以德報怨為好。
一想到這一點,我心情就變得很好,吃完早飯就出了門溜達。剛在教堂的籬笆外坐下,馬丁牧師就從屋子里面出來了,和善地為老人們講解著宗教問題。
我輕而易舉就接通了他的內(nèi)心。可惜的是,馬丁牧師的腦海里根本不存在什么宗教性的思考。他在考慮如何在教區(qū)會議上提出他的加薪問題,還大罵會議成員和一些摳門的教徒。
我開始動用意念強迫馬丁想起教民如何信任他,把他視為自己的精神支柱。我強迫他回憶年輕時,剛從宗教學校畢業(yè)時是怎么想的,他當時認為生活就是純粹的犧牲及獻身。我讓他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背叛了這一切,強迫他自我反省,使他幾乎痛哭流涕。
看到在牧師身上的收到的成效后,我這才離開。
之后,我走進小鋪看貝爾特掃地。在我和他閑扯時,就深入他的內(nèi)心,使他回憶起自己如何克扣進貨的斤兩,如何欺騙顧客,如何逃稅。他非??只?,我讓他決定補償所有被騙人的損失后,才離開小鋪。
理發(fā)店里,我看到杰依克正在給人理發(fā)。對于那位鄰村的顧客我不感興趣,目前我只想幫助自己村子的居民。我離開時,杰依克正在追悔自己在俱樂部里的賭博行為,他準備向老婆坦白這一切。
我又去了俱樂部,馬西斯在那兒看報,我也拿了張晚報,裝出閱讀的模樣。馬西斯大笑不止,問我什么時候?qū)W會了識字。接下來他當然也受到了教育:我剛一出門,他就跑進地窖,把所有私釀的酒統(tǒng)統(tǒng)倒進陰溝,然后銷毀了后屋的賭具。
后來的一切也都是這樣進行的。
這是一件沉重的工作,有時我真想扔下不管。于是我提醒自己:這是我的天職——我的這種能力不能白白浪費,要完成我的任務。我不應只為了自己,而要為別人謀幸福。
最后我把村里的每個人都改造了。
說真的,我對發(fā)生的一切非常滿意。所有的人都誠實了,不搞欺詐,不酗酒,不賭博。曼潑爾頓已成為美國最文明的村子。所有這些都因為我用一顆真誠的木頭腦瓜的心去改造了大家,讓我所恨的那些人都成了好人。
我只是自己感到不安。因為在我內(nèi)心深處,始終存有為傷害阿爾夫及佩頓而贖罪的動機。同時我也沒有對所有人都行善,僅限于自己熟悉的人。我又整整思索了一夜,并作出了決定。
應該說我的村子只是一塊試金石,我在這里弄明白自己能干些什么,現(xiàn)在是讓全人類都獲得幸福的時候了。
媽媽曾偷偷為今后積聚了一些錢。我知道她把錢藏在哪里。
這點錢已足夠我動身去聯(lián)合國,我將在那里大顯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