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電影《乘客》是一部蘊涵著豐富情感張力和性格沖突的災難倫理片。該電影以心理咨詢師引導五名空難幸存者走出心理創(chuàng)傷為線索,通過多維角度展現(xiàn)面對災難時各色人物的反應,揭示出人類在面對死亡帶來的恐懼時的軟弱與堅強,從而表現(xiàn)了人性的美麗,令人稱奇的結局也引發(fā)觀眾對中西文化中生命輪回觀點的思考。影片也全面展示了西方社會特有的生活方式,即濃烈的個人主義色彩,這與東方社會集體主義為中心的生活方式迥然不同。
[關鍵詞]《乘客》;災難片;死亡;人性
美國的華盛頓州發(fā)生了一起嚴重的事故:一架飛機在起飛后迅速墜毀,飛機上的幾百名乘客幾乎全部遇難。但蹊蹺的是,有五名乘客奇跡般生還,而且只受了一些不太嚴重的傷害。這五名乘客既是被上帝眷顧的幸運兒,更是這次大事故里的焦點人物,于是他們不但受到了航空公司全方位的照顧,官方更為他們聘請了一位心理治療師克萊爾(安妮·海瑟薇飾),開導他們以便于盡快走出事故的陰影。劇情由此娓娓展開。
一、面對災難:內傷難愈
災難,也就是中國人常說的天災人禍,給人們造成的損失是難以估計的。以中國2008年發(fā)生的5·12汶川大地震為例:地震造成了60 560人遇難,26 221人失蹤,352 290人受傷。而在數(shù)字背后更是難以用數(shù)字計量的損失:失語、焦慮、失眠甚至是精神崩潰。這一現(xiàn)象在旅外作家張翎的《余震》(后被馮小剛導演拍攝成為電影《唐山大地震》)中得到了精確、完美和細膩的表現(xiàn)和刻畫。因而在當年的5·12地震后,我國政府也組織了大量的人力、財力來進行精神心理疏導工作,以期減少受災人民的精神痛苦。中國是一個典型的集體主義盛行的國家,集體化的醫(yī)療,集體化的部隊救援,甚至是集體化的賑災宣傳、賑災義演都使得面對災難時,在集體中度過這一困難成為可能。
而在個人主義色彩較濃的西方社會中,個體只能通過內心強大的力量來渡過難關。以克萊爾所要面對的五名急需心理疏導的病人為例,艾瑞克是其中最為特殊的一個。不同于其他病人的失態(tài)、失眠和失語狀態(tài),他表現(xiàn)出極度的興奮。仿佛一切災難從未發(fā)生過,極力避免談論這次事故。當他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心理主治醫(yī)生,就被她的美艷所傾倒。曾經是一名銷售高層管理人員的洞察力使得他一下子看透了克萊爾:漂亮,優(yōu)秀,孤獨且孤傲。巨大的內心痛苦和恐懼使得他在發(fā)現(xiàn)克萊爾試圖與他談及心理問題時,總是勃然大怒,暴跳如雷。內傷,誰能愈合?
災難片往往意圖通過災難所制造的特定悲劇效果來凈化人類的心靈,產生如文學作品帶來的閱讀凈化(carthathis)那樣的效果。隨著《2012》的上映,好萊塢災難片又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影片綜合了災難片曾經運用過的各種伎倆:地震、海嘯、颶風、火山爆發(fā)、天氣異變。在本片中一股腦全部傾倒而出,而且全部都是“加強版”。然而,無論是哪部災難片,在竭力描繪災難帶來的悲傷和恐懼的同時,都免不了對人性的彰顯和反思。比起這些強勢的災難片,在情節(jié)和視覺效果上,《乘客》顯得柔弱了許多,但在揭示如何應對災難帶給人心靈的蹂躪上,筆者認為后者帶來的啟示要強得多。
二、面對孤獨:挑戰(zhàn)焦慮
艾瑞克對克萊爾孤獨的洞察對后者來說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何止孤獨!從職業(yè)心理醫(yī)生的角度來講,她已經有些焦慮了。由于父母亦死于重大意外,她從小與姐姐相依為命。近幾年來,由于姐姐已經為人妻,為人母,而她一直孤身一人忙于學業(yè),生活方式的不同使得彼此之間的分歧日益增大,終于在前不久的一次吵架中,因她對姐姐口無遮攔惡意中傷彼此已經冷戰(zhàn)了很久。面對病人的痛苦,回憶起災難后姐妹倆相依為命的日子,她意識到自己對姐姐的傷害。然而,電話求和,留言,都沒有收到任何的回音。究竟姐姐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西方社會中盛行的個人主義觀點伴隨著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可能與書為伴,與寵物為伴甚至與網絡為伴,但很少與親戚和鄰居為友。他們繼承了他們祖先文化——希臘神話中阿喀琉斯的腳后跟那樣致命的弱點,個人榮譽永遠高于集體利益;也像是希臘神話中的美少年那科索斯,只鐘愛自己。因而,在酷似克萊爾母親的那位和善的老鄰居出現(xiàn)在她的生活中,幫她拿報紙,拿回她忘記在干洗店的衣服的時候,對中國人來說也許是一種保持友好關系、維持友誼的方法與重要渠道,而對克萊爾來說,無疑已經干擾了她的生活。因而,她很直接地拒絕了鄰居的幫助。甚至在兩人公開討論她與艾瑞克的戀愛關系的時候,盡管老太太善良又真誠地告訴她:張開翅膀,生命苦短(spring your wings,life is a moment),但因為涉及太私人化的問題,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切斷了話題。
在劇情中,隨著參加心理咨詢的幸存乘客越來越少,克萊爾不斷懷疑自己的心理疏導能力,作為主角的她也越來越焦慮。電影的氣氛也驟然變得緊張起來。她已經懷疑飛機失事與機長的情緒失控有關,而航空公司為保全其名譽在隱瞞事實。姐姐已經失蹤很久,她在懷疑和擔心中正要決定報警。在姐姐家門口,機長丟給她一份乘客名單,她被明確告知,姐姐也在遇難的乘客當中。飛機失事的原因則是因為機長卷入婚外戀情糾葛中而情緒失控,擅自離開機艙將飛機交與副機長行駛。得知真相的她心理幾乎崩潰。
艾瑞克拒不參加心理咨詢,表面上一切貌似平靜,盡管克萊爾自己認為這有悖于醫(yī)生和病人之間的倫理,他倆卻已陷入一段戀情當中,但艾瑞克還是不可避免地表現(xiàn)出崩潰的一面。在看到自己的狗(本應該已經喪生)時,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上帝之城還是世俗之城生活,差點通過冒險臥軌來證實。最后一名咨詢者也在自己家里離奇失蹤,克萊爾懷疑導師已經與航空公司同流合污,鄰居老太太則是導師派來的臥底,這一切都將劇情變得撲朔迷離,似乎馬上要變成典型的美國劇情片:安全局要介入,觀眾甚至要擔心美麗的心理咨詢師的命運了。
三、面對死亡:誰來撫平恐懼
然而,這并不是導演的初衷。結局是出人意料的。在影片中,女主角不能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實,正如她在影片中的臺詞所述:“心靈飽受創(chuàng)傷的兒童會活在編出來的故事里,我的工作就是找出走進他們故事的路子,再找出帶他們走出來的方法”。影片中的女主角正是活在她自己編出來的故事里(我們觀看的就是她如何走出故事的過程),在這個故事里她扮演一名心理醫(yī)生,去“治療”那些同樣迷失在現(xiàn)實中卻被她幻想為“飛機墜落幸存者”的“病人”,通過對這些“病人”的對話了解和熟悉,逐步走出故事,走進真實——死亡!這就是電影《乘客》的真正結局。導演通過男主角和女主角親口告訴觀眾們:所有的乘客都在這次空難中喪生,無一例外。事實是,克萊爾和艾瑞克在失事前是該飛機上座位相鄰的兩位乘客。兩人通過簡短交流似乎馬上就要成為朋友,就在這一刻,飛機失事了。面對死亡,無疑,每個人都是很恐懼的。氧氣罩已經沒有用了,很多人已經開始禱告。
偉大的宗教真的能幫助我們擺脫恐懼嗎?美國9·11事件以后,幸存者,失去親人的人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教堂禱告,為死者,也為生者。宗教此時關乎生命、關乎懺悔、關乎救贖,祈禱,撫平人們對死亡的恐懼,對生活的向往。在中國,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宗教形式,但同樣的起著類似作用的形而上學的形式是哲學和詩歌。中國哲學的主要課題是生命,是生命學習:如何調節(jié)生命,如何運轉生命,如何安頓生命。中國文化中沒有天堂之說,所以,死后我們何去得以安心?何以立命?所以只有注重生命的文學藝術作品才是厚重,經得起時間考驗的藝術品。因而,電影《乘客》是一部厚重之作。
在中國,人們用詩歌撫平恐懼、孤獨和憂傷。中國2008年5·12災難發(fā)生后,給受傷的災區(qū)人民寄語的詩歌在刊物、網絡上盛極一時,出現(xiàn)了近代史上的一次詩歌發(fā)展的小高潮。詩歌經歷了漢唐以及宋代的發(fā)展,是中國人世俗化了的宗教,人們用詩歌寄托情思,哀傷,憂慮和不解,幫助自己獲得彼岸的平靜。
很明顯,電影《乘客》中并沒有刻意宣揚宗教。因為看見克萊爾在最后一刻真心祈禱祈求上帝幫助,艾瑞克對她說:“這沒有用。只要記住,你和我在一起。”相信愛,不管是愛情,還是大愛,友情之愛,克萊爾臉上的恐懼才消失殆盡,臉上帶著安詳與美艷,平靜離開了世界。是愛撫平了死亡帶來的恐懼。
在影片中,所有的乘客為什么會回來?他們的靈魂在尋找什么?每個人都有自己未了的心愿??巳R爾在尋求姐姐的諒解。當姐姐與家人來收拾克萊爾的遺物時,看見克萊爾離開前留下的寫著道歉的明信片時,相信姐姐早已經原諒這個聰明、美麗、善良、宛若天使的小妹妹。每位乘客都在尋找自己最依賴、最信任的親人,或是自己的寵物,或是照顧過自己的嬸嬸,自己的恩師。所有的死者正是通過靈魂的尋找得到和解與安寧。尋找親情,他們找到了。因而,且尋找且行,且行且珍惜。
艾瑞克在片尾曾說:“你就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沒有你我的生命是不完整的。會有人回來,為你領路,讓你踏上新的生活。我的祖父為我回來了,我甚至都沒有認出他?!边@就是親情能夠穿越一切的力量,包括穿越死亡。親情不僅是橫向的,是個人和家庭之間的,也是縱向的,是關乎整個人類的。正如當代詩人秦巴子的詩歌《西安地鐵》中描述的:所有的穿越游戲/都不及西安地鐵/來得神奇/周、秦、漢、唐……/如冰糖葫蘆/被地下鐵串起/而當我逐一穿過/那些迎面走來的/我看不見的人兒/那些從地下冒出來的/我不認識的人兒/個個都像是我的親戚/我的不同世代的祖宗。
四、生命美學:何去何從
中西方文化、歷史背景差異巨大,但在宗教形成初期,關于生死輪回這一點卻是相近的:西方宗教認為人死升入天堂,進入上帝之城生活或墜入地獄飽受折磨;而東方宗教認為人死過奈何橋,入鬼門關,統(tǒng)歸閻羅王掌管,再轉世投胎。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生死輪回的觀念都體現(xiàn)在許多方面,最顯著的就是宗教方面。追溯輪回學的根源,實際上許多宗教里已有詳盡的敘述,如印度教、佛教、天主教等。對生死的感悟和靈魂的追尋是一種生命的覺醒,對生命美學的思索,對生命力的尊重,這是從原始社會就開始的偉大的生命探索之旅,一直貫穿至今。
美學的永久話題都在思考:生命是什么,美又是什么?當代美學大師宗白華認為:美就是生命。古人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萬物有成理而不說。既然人類有對美的留戀和追求,就必然有對死亡的抵觸與恐懼。在一個天主教和基督教盛行的國度里,電影《乘客》中的克萊爾生前并沒有通過祈禱得到安寧,而是在愛情和親情中靈魂得到撫慰安然離去,這不能不說是該電影的一個亮點。災難面前,誰撫平死亡帶來的恐懼?從對上帝之城的向往到在世俗之城中找到樂趣,這也許是美國民眾對宗教態(tài)度的轉變。就如經典電影《人鬼情未了》中一樣,只有在愛情的撫慰下,只有看到愛人安心,靈魂才會安寧地尋找它的安放之處。對于生者,影片似乎在警醒我們:且尋找且行,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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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瑩(1981—),女,陜西寶雞人,文學碩士,西安財經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學、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