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江
孔乙己到咸享酒店喝酒被人嘲笑偷了人家的書,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竊書不能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么?”
其實孔乙己的這句話里是有學問的,短衣幫沒讀過書,不懂,引來一陣哄笑?!案`書不為偷”與戰(zhàn)國時趙國人公孫龍《公孫龍子》中“白馬非馬”具有相似點。
據(jù)說,公孫龍有一次騎馬過關(guān),關(guān)吏說:“馬不準過。”他回答說:“我騎的是白馬,白馬非馬?!闭f著就連馬一起過去了。
公孫龍的“白馬”有沒有過關(guān),我們不得而知。從常人的觀點來看,守關(guān)的兵士八成認為公孫龍是在詭辯。這也是一個邏輯上的“莫能與辯”,現(xiàn)實中不能成立的例子。
哲學家馮友蘭從“共相學”角度,對《公孫龍子》里的《白馬論》中的“白馬非馬”進行了三點論證:
一是強調(diào)“馬”、“白”、“白馬”的內(nèi)涵不同?!榜R”的內(nèi)涵是一種動物,“白”的內(nèi)涵是一種顏色,“白馬”的內(nèi)涵是一種動物加一種顏色。三者內(nèi)涵各不相同,所以白馬非馬。
二是強調(diào)“馬”、“白馬”的外延的不同?!榜R”的外延包括一切馬,不管其顏色的區(qū)別;“白馬”的外延只包括白馬,有顏色區(qū)別。外延不同,所以白馬非馬。
三是強調(diào)“馬”這個共相與“白馬”這個共相的不同。馬的共相,是一切馬的本質(zhì)屬性,它不包含顏色,僅只是“馬作為馬”。共性不同,“馬作為馬”與“白馬作為白馬”不同。所以白馬非馬。①
從辯證法的角度看,“白馬非馬”割斷了個別和一般的關(guān)系。白馬屬于個別,特指白顏色的馬;馬屬于一般,具有各種顏色馬的共性。公孫龍區(qū)分了它們之間的差別,但是又絕對化了這種差別。白馬盡管顏色上不同于其他的馬,如公孫龍?zhí)岬降狞S馬、黑馬,但仍然是馬。作為共性的“馬”寓于作為個性的“白馬”之中。“馬”作為一般的范疇,包括各種顏色的馬,公孫龍的白馬自然也不例外。
墨辯中有句“殺盜非殺人也”的話,這個命題與“白馬非馬”極其相似,盡管論證的方法和目的不同。
孔乙己“竊書不能算偷”的觀點,可以從邏輯學的角度來解釋:
如果“讀書人”私下拿書,那么稱“竊”書不叫“偷”。我是“讀書人”,私下拿了書,所以“竊書不能算偷”。
再簡單點:讀書人私下拿書叫“竊”書不叫“偷”。我是“讀書人”,所以“竊書不能算偷”。
孔乙己這句話隱含著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名學”思維,短衣幫沒讀過書,肯定是聽不懂的,當然要笑他迂腐了。
為什么古代讀書人私下拿書應叫“竊”書不叫“偷”呢?夏寶祥在《也談“竊書不能算偷”》一文中已經(jīng)談過了,此處不贅述。
今天從辯證法的角度看,“讀書人”“竊”書與“小偷”“偷”書,在行為性質(zhì)上是一樣的?!案`”、“偷”只是稱呼不同;在聽覺上一個文雅,一個難聽;在主體上一個針對文人說的,一個是針對尋常百姓說的;近代在詞義上,都是偷盜的意思。
中國古代這種名辯邏輯,在先秦時期被其他派別稱為詭辯,在今天的哲學上稱為悖論。莊子說:“飾人之心,易人之意,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辯者之囿也?!薄盾髯印芬舱J為:“雖辯,君子不聽?!?/p>
詭辯就是胡言亂語嗎?黑格爾在《小邏輯》里說:“一說到詭辯我們總以為這只是一種歪曲正義和真理,從一種謬妄的觀點去表述事物的思想方式。但這并不是詭辯的直接的傾向。詭辯派原來的觀點不是別的,只是一種‘合理化論辯的觀點?!雹诳闯龊诟駹枌ζ渲须[含的學問是加以肯定的。
而后來的辯證法就是在對付詭辯論的過程中發(fā)展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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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①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版。
②黑格爾:《小邏輯》,中國文史出版社,2013年版。
[作者通聯(lián):四川德陽市第六中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