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吉
洪崢頭七的那天夜里,沈佳給我打電話,她說秦朗,我剛剛夢見洪崢了,他渾身是血。雖然她竭力隱忍,但我也能感覺她的聲音在顫抖,我很快地趕到,剛一敲開門沈佳就撲進了我懷里。我的手在半空中抬了抬,然后輕輕地落在了她的背上。
沈佳是洪崢的女朋友,一個月前洪崢出了車禍,當時就沒法救了。
我、洪崢和沈佳是高中同學,而洪崢是我最好的朋友。那時候的洪崢,帥氣周正,光芒萬丈,不怎么努力成績就很好,會打籃球也會吸煙。在一群青澀的少年里,他就像一頭鯨魚,很彪悍。而我和他不同,我是那種被教育要禮貌、要謙遜,也要勤奮的人。
我沒想到我會喜歡上沈佳,但愛情的感覺就像腳底打滑一樣,一不留神就摔了下去。正聽著課的時候沈佳用筆在我身后捅了捅,我轉(zhuǎn)頭一瞥,就對上了她的眼睛——那雙眼睛里就像閃了一把碎鉆,眼波流轉(zhuǎn)地讓我的頭都暈了。沈佳輕聲地說,你擋著黑板了。
我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過去,側(cè)了側(cè)身,心卻噗噗地狂跳,耳邊再也聽不清老師的話語。而彼時洪崢已和她交往,戀情正熾。洪崢和她每次約會都帶上我,開著渾身晃蕩的吉普車,大大咧咧地拍我肩膀,沈佳總在一旁,沉默而溫柔地眺望,不知在惦念哪一方風景。
大學畢業(yè)后,洪崢潦倒得驚人,沒有工作,因為英語沒過拿不到學位證,只有沈佳不離不棄地守著洪崢,一方小小的屋子,沈佳收拾得整潔溫馨。窗臺上種了各種盆栽,素紗的窗簾和碎花的桌布。我?guī)状蝿窈閸樐_踏實地,可他看不上一份兩三千的工作,一心一意地做著一夜暴富的夢。有一次我差點跟他打了起來。倒是沈佳在一旁淡淡地說,讓他做他想做的事吧,說完自然地替他布菜添酒,目光隨洪崢流轉(zhuǎn),蘊滿了溫柔。我看著沈佳低眉順眼的樣子,心疼得像被暴曬的雪人,化作一攤死水,無聲無息。
只是沒有想到,洪崢會出車禍。他本來就愛開快車,那天晚上飆車到兩百,車子失控地撞向了護欄,人被卡在駕駛室里。我在醫(yī)院里見到沈佳的時候,她竟然裸著腳,是接了警察的電話就趕到醫(yī)院,腳踩在柏油、碎石礪上已經(jīng)血肉模糊。她的臉上淚痕交錯,整個人不停地顫抖不已。
洪崢去世后,我放心不下沈佳,也想要常常地看到她,我?guī)ゲ蛷d吃飯,帶她去看話劇,帶她去聽演奏會……我試圖分散她的注意力,希望她從悲傷里走出來。
與其說我是在安慰沈佳,不如說我也在享受著這樣的時刻。吃飯時,看著面前的沈佳一點一點地吃著食物靜靜地咀嚼,怎么都顯得端莊優(yōu)雅,我很沉醉;我們?nèi)タ丛拕?,在人多的時候她會不經(jīng)意地攥住我的手,細微的溫度總是熨燙著我的心;我們在夜風里散步,沈佳走得極慢,涼風掀起她長風衣,每一步都仿若踏著蒼涼。而她始終是那么憂傷,仿佛一團化不開的霧。
洪崢頭七的前一天,我不忍她繼續(xù)消沉,背著她去寺廟求大師相助,希望能讓沈佳和洪崢通靈。也許再一次見到愛人,沈佳會心下釋然,有足夠的明媚重新面對生活。
沒想到頭七夜的沈佳,在我懷里瑟縮發(fā)抖到不能自已的沈佳,我從未告知的戀人,她泣不成聲地不斷訴說,我聽了幾遍才聽清:洪崢,他不是死于意外,對于你們?nèi)魏稳藖碚f,也許都是意外,但是沒有那么簡單,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