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寶國
芒種這天,古大志家要辦喜事了。李春花卻沒有一絲高興的神色,臉上陰沉沉的像落了塊黑云彩。
這幾年,古大志越來越胡鬧了。先是老宅好端端的房子拆了到坡里建了新房,足足占了十多畝地,名字呢又叫“白宮”。那個張揚勁,人們不說,臉上的神情是掛著的。
房子的事剛消停,又出了這樣的事。
村里早就有了風言風語,只是李春花不愿意相信,以為古大志再胡鬧也不至于不要臉面了吧。兩個女兒大的已經(jīng)在讀大學,不為自己總要為女兒想一想吧。
直到前天接到古大志的電話,她才發(fā)現(xiàn)古大志確實不要臉了,做下了那樣的事還要回村顯擺。
接電話的時候,李春花只覺得胃里有什么東西直往上撞,手抖個不停。
“能不能不回來?”她希望古大志能夠諒解她的苦衷。
“那怎么行呢,”古大志說:“程程是要入祖譜的,古家莊是他的家,百日自然要在老家過?!?/p>
李春花知道攔不下古大志了。自從做了房地產(chǎn)公司的老總,好像沒有什么能攔得住古大志了。她覺得胸口堵得難受,掛了電話,“哇”的一聲把早飯全吐了出來。
上午十點鐘,一溜五輛車穿過麥地來到了“白宮”。前面是三輛轎車,打頭的是一輛黑色的“凌志”,中間一輛紅色的“寶馬”,第三輛是灰色“奧迪”,再后面是兩輛廂式貨車。第一輛轎車下來的是李大才。他整了整胸前粉紅色的領帶喊道:姐,我姐夫回來了。喊了幾聲,沒人應聲。古大志就從第二輛車上走了下來,指揮三輛轎車開進了院子。接著,鞭炮響了起來,噼噼啪啪響了半個小時。
鞭炮聲攪得李春花心煩意亂,她覺得自己躲在屋里也不是辦法,再說,這畢竟是自己的家,為什么要躲呢。想到這里,李春花就用手攏了攏頭發(fā)開了門,恰好跟一個抱孩子的年輕女人碰個對面。
李春花覺得腳下一軟。
古大志喊了聲“春花”,李春花沒有應聲。古大志對抱孩子的女人說:“賽賽,這是你大姐?!蹦贻p女人差點笑出聲:大姐?叫大姨還差不多。古大志說,不要笑,她就是你大姐。
聽了古大志的話,年輕女人正了正肩上那只紅色的坤包伸出了左手:大姐,我叫佟賽賽。
李春花不情愿地伸出了手,佟賽賽那只手又軟又涼,像一條鯽魚從她手里滑了過去。
“比大鳳也大不了多少,”李春花心里又堵了起來。她本來是要折身回屋的,看到佟賽賽抱孩子的架勢很不得要領,下意識里又把孩子接了過來。
李春花心說,自己是不是犯賤呢,還要替人家抱孩子。
古大志臉上現(xiàn)出了高興的神情:我就說過嘛,賽賽要好好學習,還是你大姐抱孩子有經(jīng)驗。
李春花使勁咬嘴唇:叫啥?
“囧囧”,佟賽賽揉了揉胳膊。
“我不是說過嘛,孩子叫程程,前程遠大的意思?!币慌缘墓糯笾沮s緊糾正。
“那是你們的事,”佟賽賽說:“反正我就叫他‘囧囧”。
古大志笑道:“好了好了,程程過百日,咱們都心平氣和一些?!?/p>
這邊說著話,那邊李大才已經(jīng)將貨車上的人招呼了下來,一溜七八個都系著簇新的圍裙,戴著雪白的帽子。他們是城里藍海大酒店的廚師和服務員。按照古家莊的風俗,誰家有喜事都要招待全村人吃流席,每人一碗白菜豆腐粉條炸肉做的雜燴湯。古大志說,這樣太寒酸,再說又不是沒有條件。臨來時就把藍海大酒店的廚師拉了過來。雖說也要做雜燴湯,但卻加了海參、對蝦、桂圓、蓮子,鍋底用的是大骨頭熬成的濃湯,碗也是酒店里用的黑瓷海碗。
李大才過來逗了逗孩子,問請哪些人?古大志說,都請吧,咱村總共也就二百來號人。再說,還有人盼著這碗湯呢。
李春花剛才還很有氣,很想找古大志鬧一場,或者罵這個佟賽賽一頓,一進屋反倒沒有話可講了。兩個女人都沒有說話,都看著裹在粉紅色毛毯里的孩子。還是佟賽賽先開了口:大姨,你老公真是財大氣粗,野地里還要蓋這么好的房子。
“你比大鳳大不了多少?!崩畲夯ㄏ肫鹆舜篪P。
“哪個大鳳?”佟賽賽把坤包從左肩換到了右肩。
“古大志的女兒,上大二?!崩畲夯ū鞠虢逃栆幌沦≠愘?,這么年輕怎么能干這個呢,你爹媽怎么放得下心??墒?,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哎呀,大姨,我上大四。”
佟賽賽望著李春花嚴肅的表情撲哧一聲樂了:大姨,你是不是害怕我搶走你的老公?放心,不會的。
“你不該干這個?!崩畲夯ㄕf得有些憂傷。她下意識里想,要是大鳳做了這個,她怎么辦呢。
佟賽賽指了指那個一百天大的孩子說:“大姨,你知道這個小東西值多少錢?五十萬。這可是我挖到的第一桶金。”
你說什么?李春花心里猛地震了一下。
“大姨,我不會跟你搶老公的,”佟賽賽一把抓住李春花的手說:“我們是簽了合同的,‘囧囧過了百日我就走。”
李春花的心里難受得不行。不過,這次不是因為自己。她也聽說過有人代孕的事??墒牵强偸桥松砩系粝碌娜狻?/p>
“你就舍得,他這么?。俊?/p>
“舍得,舍得,”佟賽賽說:“有啥舍不得,我跟你老公是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不為了錢,我怎么會去辛苦生孩子?!?/p>
佟賽賽說得眉飛色舞:“我打算用這筆錢開一家嬰幼服裝店。我算是看出來了,現(xiàn)在的父母都把孩子看得寶貝似的,花多少錢都不在乎?!?/p>
李春花眼里一下子涌出了淚。
佟賽賽很不理解地道,大姐,不是跟你說了嗎,我不會跟你搶老公一步的,“囧囧”過完百日我就走,一分鐘也不會多呆。
正說著,古大志走了進來,看到李春花眼窩發(fā)濕,就把佟賽賽叫出門問道:是不是惹你大姐生氣了?
佟賽賽說,我干嘛要惹她生氣。下午我就走了,說不定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了,你說我犯得著讓她生氣嘛。
古大志說,好了,現(xiàn)在說說你的事,想不想留下來,公司正好缺一個秘書。佟賽賽從坤包里拿出兩張紙說,古總,咱們可是有合同的,“囧囧”過了百日我就走,咱們今后老死不相往來。
“好一個老死不相往來。一日夫妻百日恩哪,你倒是夠絕情的。”古大志苦笑了一下。
“哎,古大志,你可不能偷換概念,誰跟你是夫妻了?”
古大志說:“行了行了,隨你的便吧,反正錢已經(jīng)打到卡上了。如果你想回來,隨時歡迎。”
古大志回到屋里親了親孩子的臉,沒想到把孩子弄醒了,一下子哭了起來。李春花將孩子抱起來放到臂彎里一面輕輕搖,一面哼起了兒歌。哼著哼著,孩子居然笑了起來。
你看,還是跟你投緣。古大志說。
古大志對李春花說,還在生氣?李春花說,事情都做下了,還想讓人家歡天喜地。
古大志過來想攬住李春花的肩膀,被李春花躲開了。古大志說,好了,不要生氣了,佟賽賽下午就走,咱們還是一家人,你放心,糟糠之妻不下堂,何況我們還有大鳳二鳳。
“你還知道有大鳳二鳳?”李春花眼圈又紅了。
“對了,大鳳二鳳怎么沒有回來?我可是給她們打過電話的。”
李春花盯著古大志:你讓她們回來干啥,是不是也要在她們心上捅一刀?
“你看你,”古大志不自在地說:“不回就不回吧,也正好快要考試了嘛,學習才是最重要的?!?/p>
古大志出來正碰到從村里回來的李大才,便問道:都通知了?
李大才說,沒有見到幾個人,都上坡里割麥了。
大鳳她姥爺沒說來?
“大鳳她姥爺腰扭了,躺在炕上下不了地,”李大才頓了一下說:“不過,他倒是真想見見外孫呢?!?/p>
“老爺子真是這么說的?”古大志有些半信半疑。
“這還假的了,”李大才擦了把臉上的汗。
古大志說,還是做老人的通情達理,雖說不是你姐生的,不過和自己生的還不是一個樣。
“我姐時間長了就想明白了?!?/p>
“但愿吧,”古大志朝屋里呶了一下嘴:勸勸你姐,不管咋說,咱們才是一家人。
李大才進屋叫了聲“姐”。李春花說,你還知道有我這個姐,合起伙來欺負我。
“哎呀,姐,你想哪去了。你不知道,姐夫那個圈子里,生三個四個的大有人在。只有姐夫心里想著你,又不想斷了古家的香火,這才找人生了一個。姐夫還說,啥時也不能當陳世美,今后家還是你當,房子呀、錢呀都還是你的?!?/p>
“我說過要這些東西了嗎,”李春花說:“我要的是人。”
李大才說:“行了姐,人和錢一樣都不會少?!?/p>
“你可不能學壞了!”李春花說。
李大才說:“放心,學不壞,只會越學越好?!?/p>
中午,雜燴湯一碗一碗端上了桌。古大志端起一碗嘗了嘗:嗯,味道不錯,不虧是五星級酒店的廚師。
古大志偏過頭看著李大才:“是不是縣太爺也很少喝到這么好的湯。”
“那是,”李大才說:“這回古家莊的老少爺們要飽口福了。”
“那你還不快去村里請人?!?/p>
李大才回村轉(zhuǎn)了幾家,人倒是回來了,可是都在端著碗吃飯,一聽要去喝湯就連連搖頭,給出的理由也很充分:麥子都焦了頭,再不收就該喂麻雀了,再說天也不好。
李大才抬頭看了看,天上果真掛著幾絲薄紗似的云彩。
到了下午一點鐘,終于來了幾個人。一個是村支書,一個是村長,后來又來了幾個女人,都是在古大志公司干建筑的農(nóng)民工的家屬。支書和村長沒有坐下,煙也沒有抽,也沒有說賀喜的話,只是很客氣地說感謝古總為村里修了柏油路??蜌馔炅?,就開始說天氣,說麥季的收成。說完之后,支書說下午鄉(xiāng)里還要開會,就和村長走了。
幾個女人來是來了,按說應該去看一看孩子,說點吉祥話??墒且膊?。她們只是站在院子里七嘴八舌說得不著邊際。大意是說接了男人的電話不能不來,再忙也要過來看看。女人們說的時候,腳不知該放在哪里就不停地在地上劃圈。劃了一陣子,一個說,哎呀,光顧得說話了,豬還沒有喂,另一個說,對了,門也忘了鎖。于是,就停止了艱難的劃圈,臉上擠出一絲笑告辭。
古大志不讓走,非讓一人拿一個大禮包,里面事先裝好了奶糖、巧克力、咖啡豆和二兩一桶的鐵觀音。女人們實在沒法推辭了只好接了提在手里。
等了一陣子,再沒有人來。古大志讓李大才帶著廚師把湯挨家挨戶送去。送的第一家是三叔。三叔一見趕緊讓拿走,說自己得了“三高癥”,只能吃粗糧咸菜,那些湯湯水水的喝了要折壽。
李大才牙疼似的擠出一絲笑退了出來,暗暗罵道:老不死的,不識抬舉。再到別的人家送,好像商量好的也都落了鎖。李大才只好吩咐廚子將盛了湯的大海碗放在各家的窗臺上。
201碗湯全送出去了,古家莊家家戶戶飄蕩著肉湯的香味。李大才使勁吸了吸鼻子,叉了腰很有成就感地站在村口。他感慨地想,小時候連豆腐湯都喝不上,這么好的湯居然沒人喝,看來世道真是變了。
李大才送完湯回來,“白宮”前的轎車已經(jīng)排起了長龍,這些都是城里的老板,都跟古大志有這樣那樣的關系。這也是早就安排好的。中午接待村里的老少爺們,下午接待圈子里的人。
院子里早準備好了大紅的箱子。老板們紛紛將紅包放進箱子,古大志就在旁邊拱手抱拳。一個說,大志,怎么沒見嫂子?古大志說黃臉婆有啥好看的。不過,古大志還是喊了聲“春花”。李春花也知道是古大志那個圈子的人來了,極不情愿地走出來,勉強笑了笑。古大志說,這就是你嫂子。見李春花那臉色,就找了個臺階說,是不是不舒服,你先進屋看著孩子吧。另一個說,光見了大嫂,也得見見二嫂和大侄子吧。說著,就抬腳進了屋,摸一把孩子的粉臉,見到佟賽賽,拿眼瞄一瞄,笑道:二嫂真是厲害,一生就是帶把的。
這些老板里有幾個佟賽賽是見過的,就笑罵道:你們男人都想要帶把的,也不想想,沒有女人,哪有你們這些臭男人。
“喲,二嫂嘴夠刁的?!?/p>
古大志見鬧得差不多了,就笑瞇瞇地招呼客人去喝酒。
三大桌酒席擺在院子里,古大志坐了主陪,李大才做了副陪。古大志先帶了一杯酒,副陪李大才又帶,兩大杯白酒下肚,有的就喝高了,非要古大志傳授傳授經(jīng)驗,是怎么搞到佟賽賽的?古大志打著哈哈說碰上的,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正鬧著,屋里突然傳來了孩子的哭聲,哭聲像一根尖利的銅絲將古大志鉤得再也坐不住了,進屋一看,孩子哭得小臉通紅,任李春花怎么哄都不行,佟賽賽一面看表一面不停地走來走去。
古大志有些生氣:怎么不哄一下孩子?佟賽賽說,跟我有什么關系,咱們的合同已經(jīng)到期了。佟賽賽看了看手機:現(xiàn)在是下午三點鐘,已經(jīng)超了兩個小時,你應該另外加錢才對。
“你,程程難道不是你的孩子?”
“我的?”佟賽賽說:“我生下他,咱們的合同就結束了。我已經(jīng)履行了義務,以后的事跟我沒有關系了。”
佟賽賽執(zhí)意要走,古大志口氣終于軟了下來:看在孩子的份上,能不能再留一天。
佟賽賽說,對不起,古總,我男朋友已經(jīng)來接我了。
古大志說,你從后門走吧。佟賽賽點了點哭得小臉通紅的嬰兒說,你這個小東西,哭啥,我要走了。說著,佟賽賽甩了甩頭發(fā)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白宮。遠處停著一輛白色的別克轎車。佟賽賽上了車,車倏地躥了出去,很快不見了蹤影。
盡管走得是后門,那些老板們還是知道了。再看古大志的臉色,都知趣地起身告辭。
孩子的哭聲越來越響,古大志急得來回踱步。李春花低低地說,我去請三嬸吧,孩子怕是受了驚嚇。
李春花進了村,看到窗臺上那些黑瓷碗有幾只跌下來摔成了兩半,貓呀狗的正舔著地上的肉湯。遠處,有的貓狗為爭肉湯廝咬在了一起,發(fā)出低沉的吠聲。
李春花來到三嬸家。三嬸說,春花,古大志做的啥事你不知道?春花說,不管咋說,孩子總歸是孩子。三嬸沉了半晌說,好吧,這也是看在你的面上,要是他古大志,許座金山我也不去。
三嬸來了,古大志叫了聲三嬸。三嬸沒有言語,只是對李春花說,找一只干凈的白瓷碗盛一碗小米,再準備一雙筷子,一碗清水,一塊毛巾。
三嬸手里拿著筷子,嘴里一面念念有詞,一面將毛巾在孩子頭上輕輕掃了幾下,又將筷子插進小米里,眼見得滿滿的小米凹下去一塊,然后三嬸吩咐將小米潑在門外的過道上。最后把毛巾用清水浸濕洗凈,將水撒在門外。做完這些,孩子慢慢平息了哭聲睡著了。古大志高興地說,三嬸真是神了,原先我還不相信呢。
古大志非要給三嬸一個紅包,三嬸冷冷地說,我是看在春花的面上。古大志尷尬地將手縮了回來。三嬸走后,古大志挨著李春花坐下了,將手搭在李春花肩上。這次李春花沒有躲。古大志覺得李春花肩膀抖了一下。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那么大的企業(yè),總得有繼承人?!?/p>
“大鳳二鳳不是繼承人,”李春花眼睛盯著古大志。
古大志說:“大鳳二鳳畢竟是女孩嘛?!?/p>
“女孩怎么了,女孩就不能繼承了?!?/p>
“你看你看,要是這么說,咱倆就沒法交流了?!?/p>
接下來就是沉默。
古大志沒話找話地說,我得找一找大才,交待交待公司的事。古大志出來一看,李大才早不見了蹤影。正要撥李大才的手機,突然見李大才鼻青臉腫逃似的直奔“白宮”而來,后面緊緊追趕的是李大才的媳婦水秀,再后是古大志的岳父李有財。
水秀眼見李大才進了“白宮”,就立在門外破口大罵:李大才,你要是在外做了傷天害理的事,老娘就把你的頭割下來。李有財說,小子你有種,這輩子你甭回古家莊了。
爹,你怎么也信了,我也只是隨口說說。李大才急得直跺腳。
古大志一問才知道,李大才跟水秀說想要一個男孩,也找人在外生一個。話沒說完,水秀就惱了,當場將三十英寸的大彩電砸了個稀巴爛,見李大才跑,拖了鐵鍬就追出來。
古大志訓斥道:虧你還是個副總,這樣的事也是能張揚的。
古大志對李有財說,叔,進來坐吧。李有財好像沒有聽見,一陣風似的走了。古大志詫異問李大才:大鳳她姥爺不是扭了腰嗎?
四點鐘,一切都安靜了下來。本來是想住兩天的,現(xiàn)在看也沒啥意思了。古大志決定當天就返回城里。臨走,古大志勸李春花跟他一起進城,說程程離不開人。李春花說,她舍不得坡里的莊稼,再說還有大鳳她姥爺。
古大志說:“也好,那就先給程程找一個奶媽?!?/p>
古大志讓李大才通知那些廚子準備返城,院子里響起了鍋碗瓢盆的碰撞聲。
“還有啥需要我做的?”古大志出門時問。
“把麥子割了吧?!?/p>
“還有呢?”
“沒了?!?/p>
“真沒了?”
“今后你就不要回來了,”李春花使勁咬了咬嘴唇。
“你不是說瘋話吧?!惫糯笾咀屑毚蛄恐畲夯?,好像不認識了似的。
“我沒瘋,反正大鳳二鳳已經(jīng)長大了?!崩畲夯▽㈩^扭向了一邊。
一覺醒來芒種就過去了。上坡的人們發(fā)現(xiàn)圍繞著 “白宮”的那片麥子不見了。整個“白宮”靜悄悄的, 就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割了麥子的“白宮”像一只褪了毛的白條雞變得十分丑陋。
一大早,上坡的人們看到李春花坐在了公公的墳前,墳上昨天壓的紅紙還在,四周是厚厚一層大紅的鞭炮屑。李春花把一卷黃紙點著了,火苗子呼拉拉躥了起來。
“那是人做的事嗎,”李春花開始是嚶嚶地抽泣,后來就放開了喉嚨號啕大哭。
人們一下子記起來:今天是古得貴的祭日。
幾個割麥的女人上來勸李春花,李春花只是不停地哭,好像胸中的委屈成了一條河,而兩只好看的杏眼則成了出水的泉眼。
勸的人很快就不勸了。人們覺得李春花確實應該大哭一場。
如果哭一場心里好受些的話,為什么不呢。
責任編輯:王方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