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文
有一個真實的事件發(fā)生在三十五年前的北京,一個秋高氣爽的季節(jié)。
一九七九年九月,淄博陶瓷赴京匯報展在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陳列館展出,歷時一個月的時間里,在京的著名畫家們應(yīng)邀出席,各自以不同的欣賞角度或書或畫,表達(dá)了對淄博陶瓷的贊譽。如:啓功先生的書法“藝廣甄陶”、李可染先生的“傳統(tǒng)新花,匠心別具”、董壽平先生的國畫“雨后墨竹”、李苦禪先生的書法“瓷超琳瑯”等等。
唯有七十三歲高齡的趙樸初先生,在一組注名“64頭青釉白花茶餐具”面前佇立良久,隨以把筆濡墨,書寫下了足以讓淄博人(尤以陶瓷人)引為榮耀的、傳唱吟詠了三十五個春秋的詩篇!書體俊朗神秀,字字珠璣——“光華朗潤魯青瓷,疑有天人捧玉卮。雪沫乳花浮午琖,靜參禪味喫茶時”。
幾乎是一夜之間,淄博的陶瓷人終于接納了“魯青瓷”這位寶貝兄弟!于是它的曾用名諸如“滑石瓷青釉”、“豆青釉”、“粉青”、“影青”之稱,從此在“戶口本”里銷聲匿跡了。
一套普普通通的茶餐具,搖身一變,騰空而立。北京飯店、上海虹橋國際機場賓館、廣州白天鵝賓館等紛至杳來定制或常年增補。從此,它不再是一般喝茶用的壺和杯,更不再是一般餐桌上的碗和碟,而華麗轉(zhuǎn)身成了博古架上的藝術(shù)品和收藏家手里的珍藏品。趙樸初先生筆下的魯青瓷,是他唯一描寫“瓷”的詩作,這個瓷種也著實“火”了一把,先生功不可沒!
我與先生曾兩次巧逢:一是北京,二是西安法門寺。先生鶴發(fā)童顏,體態(tài)偉岸,斯文中而顯和善,一軀佛家風(fēng)度。早年(約一九七九年)我曾讀過他的《片石集》,獲益匪淺,多年來影響著我的創(chuàng)作。
學(xué)習(xí)、回味先生這首稱贊魯青瓷的七言詩,由表及里,借物喻人,托物抒懷,以佛家之心、平民之態(tài)描繪出一群有追求、有夢想的陶瓷人們在創(chuàng)造著水、火、土的藝術(shù)的同時也盼望享受有色彩的生活;人們亦更感悟到陶瓷文化的包容性,而不是排斥。陶瓷文化因為融入了佛教文化而更加充實,繼而五洲閃爍,四海輝煌!
學(xué)習(xí)、回味先生的這首詩,倍感嚴(yán)謹(jǐn),字斟句酌。一個“疑”字,歷代詩人多用。如:“人疑向月來”、“便疑天上有離愁”、“疑是玉人來”、“疑是地上霜”、“疑是銀河落九天”等等。先生卻避開了先人的諸多疑惑、疑慮、疑似、疑問,果斷用了“疑有”二字明明白白地告訴今人,這天人捧玉卮就是這群勤勞睿智的陶瓷技術(shù)工們創(chuàng)造的——雖為人造,宛若天開!可謂點睛之句。
一個“浮”字,先人更常用。如:“酒中浮竹葉,杯上寫芙蓉”、“不畏浮云遮望眼”、“行當(dāng)浮桂棹”、“深竹暗浮煙”、“積雪浮云端”等。以上諸句的作者們均以浪漫的手法,充分運用漢字這條中華文化的纜繩,及人、睹物、生情、寫景。先生以佛家之大度量,借“浮”而不“浮”,直接沿用了蘇軾(蘇東坡)《浣溪沙》中的原句“雪沫乳花浮午盞”。跨越九百多年的歷史時空,佛與佛并立,所贊之物皆為陶瓷盞盤餐飲之器、茶禪文化之具,相得益彰!
趙樸初先生離開我們整整十五個年頭了,應(yīng)該說先生走向了更高境界,榮譽稱謂已是曾經(jīng)——“灰飛百歲骸已盡,日永千秋志業(yè)垂”(先生語)。
我文中用“借句”二字,是經(jīng)過先生生前“特許”的,先生說:“譬如做編織組繡的工作,既然有著這么多經(jīng)過精心設(shè)計的現(xiàn)成圖案,我覺得,在沒有足夠多、足夠美的代替方法之前,又何妨有選擇地使用一下呢?”
趙樸初先生為淄博的魯青瓷賦詩已整整三十五個年頭了!也正是在三十五年前先生的一段話,影響著我的前半生——“對于一個求索者的我來說,尚能在漫漫修遠(yuǎn)的道路上做一片鋪路的小石頭,即使將被車輪碾碎,終究能起一些墊腳的作用,也還是可以欣幸的”。
我們不能改變發(fā)生在三十五年前的這件事,但我們或許能記住這件事所帶來的影響。
在魯青瓷的骨子里,燒結(jié)著陶瓷人們的汗水、心血和智慧——明天出窯時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