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萊林

“知道我在想什么嗎？”托尼·薩莫斯對我說，今天發(fā)現(xiàn)了第四個被勒死的人。他的右手不停地拍著游戲機(jī)的投球按鈕，“我覺得從一開始，咱們的思路就錯了?！闭f話時他連看都沒看我。

我正在看彈球游戲機(jī)里計算托尼的得分，托尼是一號選手。這機(jī)器不時發(fā)出一種刺耳的嗡嗡聲。我一言不發(fā)，只等著托尼自己開口。托尼就是這樣，只要有重要的事情要講，他總要花些時間來個開場白。

與他合作八個月，我早就摸透了他這一做法。托尼喜歡別人按照他的思路行事，按照他的步驟進(jìn)行，有時候真讓人受不了。但是，這才是托尼。

“我們只是在這猜測到底是誰殺了這么多人，這有何意義？”他說，“我想知道他的動機(jī)何在？”

我們離開游戲機(jī)，走進(jìn)了一個小房間。這房間正對著那昏暗的酒吧入口?，F(xiàn)在應(yīng)該已近傍晚了，而這酒吧和那些不管白天黑夜都黑著燈的地方一樣，昏暗昏暗的。

我們倆各擺一杯啤酒在面前。不到半個小時，托尼已經(jīng)是喝第五杯了，而我的第二杯還剩一半。

我看他的樣子便知道是又有什么事情讓他煩心了。對此，不要覺得奇怪，請看我倆這幾周都在干些什么——我們一直拼死拼活地抓一個幽靈般的殺手，也就是前天被媒體稱做“街頭殺手”那個殺人犯。

第一個被害者是一位年輕女子，一家商業(yè)區(qū)儲蓄信貸行的出納。她在離她上班地方不遠(yuǎn)處的一條小巷里遇害。第二個被殺的是一個管道工，年齡稍長些。在他自己店門口的一輛卡車的輪子后，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尸體。第三位則是個加油站工人，他的老板在工人宿舍的一個小隔間里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尸體。

今天早晨又有一人被殺，就死在家里。她是個電腦操作員，為警局工作。她的室友在她的房間里發(fā)現(xiàn)了尸體。室友是個空姐，剛執(zhí)行完外飛任務(wù)回來。迄今為止，四人遇害：兩個男人兩個女人，三個白人一個黑人，年齡最小的十九歲，最大的四十五歲。

在這座城市里，他們住的地方可謂是天各一方。四人素昧平生，連碰面的機(jī)會都沒有。他們之間毫無關(guān)系，沒有任何破案的線索。一點(diǎn)蛛絲馬跡都沒有。唯一的線索只有一個作案用的黑色毛線圍脖。

別人可不管這事，所有的壓力都在托尼和我身上。

下午，大約四點(diǎn)來鐘的樣子，我們剛從驗(yàn)尸室分析完第四個死者的死因回來，就被我們的頭兒萊密斯上尉叫去他的辦公室，他痛罵了我們一頓。我們也不想事情變得這么糟糕，卻也難怪頭兒氣急敗壞了，從第一樁命案至今已有三周，來的電話說的全是些雞毛蒜皮的事，還是沒有什么線索，就別提什么結(jié)案了。

這案子真讓我們覺得束手無策，簡直就像鉆進(jìn)了死胡同，萊密斯其實(shí)也了解其復(fù)雜的程度，可他還是劈頭蓋臉地訓(xùn)了我們一通。

托尼倒是沒把挨訓(xùn)的事放在心上。一從上尉的辦公室出來，他就抓住我的胳膊，拉著我沖出專案組，對我低語：“我們得離開。”盡管還有許多工作要做，我知道此刻說什么都沒用，得聽他的。托尼已沒有興致在局里呆下去了。

我低頭看看表，過了六點(diǎn)了。

托尼向招待示意，又要了杯啤酒，然后看著我。我喝光我杯里的酒，他又叫來侍者：“分成兩杯！”侍者又端來兩杯酒，拿走了我們的空杯子。等那家伙走遠(yuǎn)了，托尼才端起杯喝了一大口酒。我等他說話。

“我們一直在找線索，”他終于說話了，“努力尋找死者之間的共同點(diǎn)，不是嗎？看起來他們一點(diǎn)聯(lián)系也沒有。濫殺——不分性別，不分年齡。我們在城里不同的地方找到他們的尸體。那有什么聯(lián)系？”

“那你告訴我，該怎么做？”

他猶豫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來他自己也沒有下定決心要不要繼續(xù)找線索。最后他低聲說：“我們只知道被害的是一個出納、一個管道修理工、一個在加油站干活的年輕人和一個電腦操作員。再問一遍，他們之間有關(guān)系嗎？”

我沾了點(diǎn)兒酒：“那只是你的理論，伙計?！?/p>

他又露出一絲微笑，問我：“你認(rèn)識那個電腦操作員嗎？”他說出今天早晨的死者的名字。“你跟她打過交道，她給你提供材料嗎？”

我搖搖頭，表示沒有。

“那你可真幸運(yùn)，”他把剩下的酒都喝光了，向侍者作手勢又要了一杯?！拔抑辽倏梢粤信e出一打想勒死她的人。她有多可怕！”

“真的？”

他皺起了眉頭，說：“想想看，出納、管道修理工、加油站小工，然后是她。”他盯著我，等我回答。

我只是聳了聳肩。

“你連想都沒想?！?/p>

我不耐煩地說：“那你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呢……”

正在這時，侍者又送來一杯酒放在托尼面前，又看著我，我搖了搖頭，就走了。托尼一直看到他走到吧臺的另一端，才又重拾話題。 “你有沒有注意到今天的事情有什么不對嗎？我指真正注意到？”

我一語未發(fā)。

“你走進(jìn)超市，”他接著說，“看見一個年輕人在整理麥片盒子，你問：‘打攪，請問西紅柿在哪兒？‘我不知道，他說，‘問問經(jīng)理吧你又問：‘好的，經(jīng)理在哪兒？他說，‘今天他不在?！?/p>

托尼掐滅煙蒂?！盎蛘呒僭O(shè)你來到一家大商場。沒錯，服務(wù)員是得為你服務(wù)，可他們卻不會主動問顧客，只是顧客有事兒了找他們幫忙。你得自己去找藏在角落里或正慢吞吞地走在通道里的或是躲在柜臺后面的服務(wù)員。也有可能是三四個人在一起有說有笑的，你湊上前去說：‘能幫幫我嗎？而你得到的回答是，‘對不起，我們不是服務(wù)員。”

他又伸進(jìn)口袋里摸煙，看起來他忘了放在哪個口袋里。他終于掏出了煙，但得慢慢地才能把煙湊到嘴邊。我拿起打火機(jī)，幫他點(diǎn)煙，他點(diǎn)頭致謝。我注意到托尼已經(jīng)開始有些目光呆滯，我自言自語：“夠了，伙計！”

他靠在桌上，好讓胳膊放松放松。他動了動，讓我靠近些，我聞到他呼吸時發(fā)出一股濃重的煙酒味兒，他繼續(xù)說：“如果被人勒住脖子，你會怎么辦？”他用夾著煙的手在脖子前比劃了一下，“這個殺手一定非常厭煩像棋子一樣被人擺布，因?yàn)樗麘?yīng)該得到的是服務(wù)。”

“嗯？”

“或者是她，男女倒無關(guān)緊要?；蛘叽巳说墓ぷ骶偷妹刻煨τ櫩?，一個售貨員，或他在一家專門接受投訴的公司工作，他成天都看見那些平時都受到別人忽視而抱怨的庸人。我也說不清楚，亦或是整天都傾聽別人的問題的人……像牧師或是精神科醫(yī)生或……”

“或警察？”我接口道。

他的眼神定在我臉上。“對！”他說?！熬褪橇?，一個警察，很有可能?！?/p>

我見他又朝侍者望去，趕緊阻止他打手勢?！皠e再喝了，咱們得回家了……”

“你認(rèn)為是什么讓他走上這一步的呢？”他沒理會我的話，繼續(xù)說，“他到銀行，然后他遭到誤解，他排了半個小時的隊，出納員反倒說起了他的不是。由于那些人把他的存款搞得亂七八糟，他為此而退還給出納的百元支票已有好幾張了，他還得每次付上十、十二或十五美元不等的服務(wù)費(fèi)。這就是第一樁命案。又好比幾天后，這家伙的浴室管道堵了，而管道修理工又給他眼色，似乎那管道是他故意搞壞的。第二樁命案就這樣發(fā)生了。又有一次，他把車子開進(jìn)加油站，想讓那小年輕到車下檢查一下發(fā)動機(jī)，不料那年輕人卻說，‘誰，我嗎？‘就是你，這難道不是什么該死的加油站嗎……”

當(dāng)發(fā)現(xiàn)周圍的人都向我們這邊看時，托尼突然住了嘴。

他的嗓門太大了。

“來，”我盡力站起來，扔了些錢在桌上，彎下身子扶起托尼，“咱們出去再說?！?/p>

小巷里很黑，除我倆外空無一人。我隱約能看見托尼笨拙的影子在眼前晃動，跌跌撞撞地奔向車子。我滿腦子里都是他剛才說的那些話。思考著他沒說出來的種種可能。

我自言自語：他到底想告訴我什么？他開始同情那個殺手了？或者他在向我暗示他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

或者？我很想問問他，迫不及待。

他找鑰匙打開車門時，我從后面趕了上來，正想開口問他，我打住了。我將我的領(lǐng)帶繞在了他的脖子上。我不能冒這個險，還有許多人要我照顧。

但我仍然清楚地記得那天下午托尼離開專案組時說的話，他說：“咱們倆去一醉方休?！?/p>

我收緊領(lǐng)帶，笑了笑，心想：托尼，真是好樣的。好一個一醉方休。再見，托尼，你知道的太多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