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子

2013年12月末，上海馬拉松賽拉開大幕，這是國際田聯(lián)路跑的頂級賽事，云集了全世界35000名選手。在“5·12”汶川地震中失去雙腿的綿竹漢旺鎮(zhèn)女孩廖智，戴著假肢跑完了5公里的路程。

大地震之后，廖智失去了生活的勇氣，絕望的她甚至幾度輕生。她之所以能夠重新站立在人生的舞臺，以陽光般的心態(tài)重新面對一切，緣于一場寂靜無聲、花開悄然的美麗愛情。

沉默中的力量，總能感到靜靜的溫暖

2011年8月的一天，假肢技師王越按照約定的時間，上門為廖智做服務。他面容嚴肅，一絲不茍，緊張而有序地調(diào)整著廖智的假肢角度與高度。

廖智坐在輪椅上，默默地看了20多分鐘，忍不住問道：“你怎么一句話不說？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現(xiàn)在是高興還是不高興?！蓖踉椒畔率种械幕钣?，溫柔地說：“其實為你做事，我心里特別高興?！绷沃钦f：“我還真看不出來！”說罷，兩個人都笑了。

3年前的5月12日，四川汶川發(fā)生里氏8級地震，在滿目瘡痍中，無數(shù)人經(jīng)歷了生離死別，廖智就是其中一個。23歲的她失去了婆婆，還有10個月大的可愛女兒。她被埋在廢墟中近26小時，雖然奇跡般地得以生還，卻失去了作為舞蹈老師賴以生存的雙腿。

更殘酷的打擊接踵而至。廖智躺在病床上時，丈夫因為無法走出心理陰影，向她提出離婚：“我實在受不了失去女兒、失去母親、失去家園的現(xiàn)實，再看到你空蕩蕩的褲管，我的整個心都掏空了，咱們好聚好散吧?！?/p>

大年三十的晚上，兩人簽訂了分手協(xié)議。拿著這張紙，丈夫竟然說：“你知道嗎，我這么做是為了讓你更堅強?！闭煞蜃吆?，廖智的心在滴血：“你憑什么讓我變得堅強？這個時候，你更應該留下來照顧我……”

廖智被安排到成都市殘疾人藝術(shù)團工作，為了排解內(nèi)心的痛苦，失去雙腿的她嘗試重新翩翩起舞。在第一次嘗試跪下的動作時，她扶著木床兩邊的扶把，硬撐著起來?？墒怯脙蓚€膝蓋部位支撐全身重量，那種鉆心的疼痛差點兒讓她抽搐過去。

廖智不肯放棄，她一次又一次地跪起來，一次又一次地摔倒，臀部、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終于，她跪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并且跪得很穩(wěn)，可以做一些簡單的舞蹈動作了。

失去雙腿之前，廖智最喜歡跳的舞蹈是《美人魚》。“太陽從海里升起來了，陽光柔和地、溫暖地照在冰冷的泡沫上，美人魚并沒有感到滅亡。她看到光明的太陽，同時在她上面飛著無數(shù)透明的、美麗的生物。透過它們，她可以看到船上的和天空的彩云，它們的聲音是和諧的音樂……”失去雙腿之后，她伴隨著節(jié)奏激越的磁帶，一“跳”就是一整天。

2009年下半年，廖智接受中央電視臺《非常6+1》、《我要上春晚》等欄目的邀請，走上舞臺。此后，她又多次參加了大型慈善晚會，其優(yōu)美的舞姿和非常的經(jīng)歷，常常博得觀眾潮水般的喝彩。有一次，廖智在一臺晚會上表演雙人舞《走向希望》，她穿一件紅色的舞裙，男舞伴穿一件白色上衣，兩人翩翩起舞。誰也看不出這個美麗的女孩雙腿被截肢，甚至有觀眾心生疑竇，廖智的腿不是好好的嗎？音樂進入高潮，廖智被舞伴猛地舉過頭頂，她用雙手抓住右腳，把腿取下來扔在地上，紅色的裙褶就像鮮血一樣垂直下搭。全場的氣氛凝固了，震撼人心的場面讓所有觀眾淚流滿面。

廖智受到無數(shù)人的喜愛，在了解到她的人生經(jīng)歷后，求愛的信件像雪片一樣飛來。有些男士打聽到她的住址后，手拿鮮花，徘徊在樓下等待。廖智傷痕累累的心不想再折騰了，她對所有求愛者都表示拒絕?！捌鋵嵏星閹Ыo我的痛苦，遠遠大于地震的痛苦，我寧愿一個人終老，也不想再次走近它。”

2010年4月，成都一家大型康復機構(gòu)指派技師王越，為廖智量身打制一副價格不菲的假肢，并定期為她進行假肢修正。王越與廖智同歲，上海人，從國內(nèi)一所醫(yī)科大學畢業(yè)后，一直從事殘障人士的康復工作。

王越的技術(shù)經(jīng)驗非常豐富，除了調(diào)整假肢外，他總會讓廖智感到一種細如涓流的關(guān)心。兩人過馬路時，王越會走在車輛開來的方向；上下樓梯時，他會問廖智：“我是背著你走，還是扶著你走？”

漸漸地，廖智對這個男人有了好奇心。他沉靜的外表，讓她感到一種說不出的魅力。

步履維艱，每一步都有愛相伴

由于廖智得到的公益贊助較多，王越為廖智設計了多套假肢，這些“腿”分工各不相同，有的用來跑步，有的用來走平地。每設計好一套假肢，王越就會耐心地為廖智講解使用方法，還陪伴她去熟悉各種場地。

有一次，王越設計了一種專門登樓梯的假肢。廖智問：“戴上這種假肢，我要練習多久才能爬樓梯？”王越抬起頭，沉穩(wěn)地說：“稍加練習幾天，就可以上樓了。”

第二天，王越出差了。廖智沒想到，她獨自練習起來情況會那么糟糕：她像個木頭一樣“站”在假肢上面，一步都邁不出去。更要命的是，只要稍微用一點力，她便感到關(guān)節(jié)咯吱咯吱響，那種瘆人的聲音讓她冷汗直流。

一位閨蜜來看望她時，廖智正在樓道里汗流浹背地練習。閨蜜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告訴廖智：“這種假肢和普通的假肢不一樣，練習難度很大，你身體的斷面不掉幾層皮、長出與之相適應的老繭，根本練不出來?！?/p>

想到跳舞的舊傷還沒有好，又要添上假肢帶來的新傷，廖智心里沮喪極了，王越還說她馬上能行走自如，他根本就是一個騙子！由于心有怨氣，她在練習時用力過大，一下子摔了下來。又氣又恨的她重新套上假肢，跌跌撞撞地扶著墻壁走進洗手間。濕滑的地面讓她再次摔倒了，她的額頭重重地磕在了坐便器的邊緣上。直到半個小時后，她才勉強爬了起來，眼睛里溢滿了委屈的淚花……

十幾天后，王越從外地回來時，發(fā)現(xiàn)廖智的情緒明顯不對勁，耍起了小孩子脾氣，坐在輪椅上不再練習動作了。廖智冷冷地對他說：“假肢對于我來說沒用了，我想要恢復到從前的生活狀態(tài)，或是跳舞，或是躲在家里上網(wǎng)看電視。這樣的日子很愜意，也很簡單?！蓖踉缴鷼饬?，毫不留情地提高了嗓門：“你這樣就滿足了？你以后的路還難得很，你自己能吃能喝嗎？你一定要駕馭假肢，要堂堂正正地走出去，挺胸抬頭地走在路上，還要穿著漂亮的裙子?！眅ndprint

王越的喝斥讓廖智驚醒，有這么多的人關(guān)心著她，愛護著她，她怎能沉淪下去呢？王越話鋒一轉(zhuǎn)，誠心誠意地向廖智道歉：“當然，我的工作也有失誤的地方，那就是沒有解釋清楚假肢的原理，便匆匆忙忙地出差了?！?/p>

王越帶著廖智，到其他殘障人士那里“取經(jīng)”。廖智注意到，在為那些失去下肢的人服務時，身材高大的王越總是雙腿跪下來，細心地為他們調(diào)整著假肢的各個部件。每當有人告訴王越哪一處很不舒服時，王越的眼神中總會閃過一絲疼痛，那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痛！這個高大的男人，內(nèi)心無比柔軟啊。

更讓廖智感動的是，王越把她帶到了他的工作間，讓她看到完成一套假肢最少需要二十多種工具，小到針線剪刀，大到打磨機、臺鉆，缺一不可。他需要對假肢精細裁量，組裝調(diào)試，打磨修形。他工作的時候，不僅要忍受樹脂散發(fā)的嗆味、石膏燒手的不適，還要掌握很多的技巧：比如給兒童做假肢，由于他們處于生長發(fā)育期，假肢不能做得太緊；一些糖尿病患者截肢的，假肢必須套兩層襪子，接合處不能壓迫血管，否則傷口很難愈合。廖智感嘆地說：“沒想到你的工作這樣繁瑣復雜，我以后一定珍惜你的勞動成果?！?/p>

王越輕輕拉起廖智的手：“從小，我就喜歡看美國盲人作家海倫的書，在她的世界里，完全是一片黑暗與寂寞。后來，沙利文擔任她的家庭老師，老師給了她最深切的愛，她的靈魂也被喚醒。我特別希望像沙利文老師那樣，給你帶來光明、愛、還有快樂?！?/p>

廖智的心如同撞鹿。愛情，就這樣降臨了。

感謝有你，適時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里

兩人正式確定關(guān)系后，也進入了甜蜜的“磨合期”。有一次，廖智在出門前，左一套右一套地試衣服。王越說：“廖智，作為一個女孩子，你的虛榮心不要太強了。我欣賞你，我不在意你是什么樣子。你要對自己有信心?！笨吹酵踉降难壑新冻龅恼嬲\目光，廖智知道，王越是真正地為她好，她感動得哭了起來：“這些年來，大家看到我失去雙腿，一直都在盡力維護我，一味地贊美我。如今，你的話像是一面鏡子，讓我看到了內(nèi)心深處的自卑?！?/p>

經(jīng)歷了一次婚姻之后，廖智對感情格外謹慎，特別是與高大帥氣的王越在一起，心里常常會有些顧慮。

那天早上，王越為廖智整理著假肢。廖智的各種假肢都是用國外高級材料制作的，外觀漂亮，價格不菲，但很笨重。廖智使用后，皮膚磨損得很厲害。王越說：“穿上這樣的假肢固然較美，可是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一個公眾人物，應該有社會責任感。目前國內(nèi)沒有幾個人有你這樣的條件和機會，來使用這種造價昂貴的假肢。你應該做一個榜樣，使用最普通的假肢?！?/p>

廖智疑惑地看著他：“你是說，讓我使用那種鋼管做成的假肢，像個機器人嗎？”王越肯定地點點頭，從身后的袋子里掏出了一副錚錚作響的鋼管假肢。

廖智差點兒被嚇到：“這么丑陋的東西，我能穿得出去嗎？”王越正色地說：“你的事跡鼓勵了那么多的人，大家都以你為榮。但是，你過去的那種自信只是建立在外表上，你對別人的鼓勵應該來自于內(nèi)心。”

當天午后，在王越的鼓勵下，廖智穿上鋼管假肢，與王越手牽手走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兩人若無其事地坐班車、擠地鐵，廖智還特地穿了一條短褲，為的就是要把鋼管假肢完全露出來。街上的行人看到后，竊竊私語。在各種各樣目光的審視下，廖智突然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她能與心愛的人手牽手走在大街上，沐浴在陽光下。廖智情不自禁地把頭靠在王越肩膀上：“謝謝你，是你讓我重新接納了自己，也讓我再次開始嶄新的人生?！?/p>

2013年4月22日，四川雅安發(fā)生地震，廖智與王越共同奔走在抗災的第一線，給受災群眾送糧送衣，為他們搭建帳篷。因為自己的經(jīng)歷，廖智懂得更多的施救知識。從災區(qū)回來之后，廖智被無數(shù)網(wǎng)友們譽為“最美志愿者”。

廖智一直有些擔心，王越的父母能否接納她？

11月的一天，廖智應邀來到王家。王越的父母看到她，頓時一怔：“姑娘，你看著怎么這么眼熟，不會是汶川地震中失去雙腿卻一直堅持跳舞的廖智吧？”廖智含笑著微微點頭。

驚喜的王媽媽一把抱住廖智：“天??！我家王越一直在賣關(guān)子，說搞了個對象，特別好，就是不說你的名字。”王爸爸也笑得合不攏嘴：“看到你在舞臺上的樣子，我們老兩口都流淚了。做夢也沒有想到，有一天你會來到我們家……”

2014年1月，廖智在接受采訪時動情地說：“是王越讓我懂得了愛的真諦。我要感謝他適時地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之中，讓我收獲了悄然花開的愛情?！?/p>

編輯 魏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