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歲那年我從市職校畢業(yè)，趕上市公交公司招聘人員，父母為了我能盡快有一武漢固定工作，讓我放棄家電維修去應聘。我順利通過考核進了公交公司。不久，公司要培養(yǎng)一批年輕司機，我報名參加。經過一年學習，我成了一名汽車駕駛員；又通過崗位培訓，就獨立拿車，成了35路“巾幗線”上的女司機。

剛開始還挺興奮、挺自豪的。每月有800元工資，覺得再不用爹媽養(yǎng)活了，還可以為改變家里經濟狀況盡力?？墒请S著日子的堆積，我感到這份工作并不像想象的那樣輕松。

青春歲月的歷練

自從上車跑線，讓我最不適應的是生活沒有規(guī)律。每當輪到上早班時，早3點就要起床，3點半就起身趕往通勤車站。一個20多歲的女孩子，家人怎放心。所以，我起床父母也陪著起來，媽為我做飯，爸送我上班。有時過點了飯都不吃，帶上一點吃的就趕緊出門。公司的通勤車要先把大家集中送到一個地方，各個司機再乘車去自己線路的首發(fā)站，所以誰也不敢耽誤一分一秒。夏天天亮得早還好，到冬天就難了，趕上大雪天，只能深一腳淺一腳的摸著走。這樣的日子都是父親護送我到通勤車站。我記憶最深的還有夏天的雷鳴閃電、暴雨如注，我和伙伴們依舊要按時走出家門去上班。在雷雨交加中，即使心驚膽顫也絲毫不能懈怠。上晚班也不輕松，等把末班車送回庫，乘車回到家都11點了，很多時候飯也不想吃，累得倒頭便睡。就這樣饑一頓飽一頓是常事兒，許多老師傅都因此患上了胃炎、胃下垂。

1998年初夏一個早晨，我獨自走在上班途中，剛4點多，太早了，行人寥寥無幾。突然一只藏獒從路旁樹叢里串出向我撲來，咬住我的上衣襟，我雙腿一軟倒在地。狗主人跑過來把藏獒抱住，將我扶起，還算幸運，沒咬傷肌體。那以后，上早班時，家里再不讓我一個人走了。

我跑的35路線往返有30公里，跑一圈最快也得一個半小時。1990年代沒私家車時，情況還好，能跑起來。近年車輛迅猛增加，經常堵車，公交車在線上時間也延長了。讓公交司機頭疼的是上衛(wèi)生間。男司機還好說，對年輕的女司機來說實在難以克服。為少去衛(wèi)生間，我們少吃少喝，這個主觀上能做到，可每月一次月經是無法避免的。每次上線前，只好把衛(wèi)生巾墊厚厚的，因為路途中不能停車扔下乘客去上衛(wèi)生間，得跑一圈回來才能解脫。經常因為不能及時更換衛(wèi)生巾，把褲子都浸透了。

那年有位司機拉肚子，中途趕上堵車，等憋到終點站時，臉色蒼白都要休克了。這樣尷尬的事很多。班上流傳著這樣的打油詩：“上班走得早，家人受干擾。整天線上跑，疲憊又枯燥。吃飯不敢飽，最怕有屎尿。服務難周到，永遠是被告。精神很煩惱，身體更糟糕。不是胃下垂，就是血壓高”。這確實是公交司機的真實寫照。

開車乘車不容易

自當了公交司機，我才知道干好這行不易。我和同事們都感覺到很多時候乘客不理解公交司機，有的還怨恨我們。發(fā)生矛盾時，向著司機說話的人很少。但我常反思自己，不能老抱怨乘客不理解我們，我們也應該多想想乘客，遇事多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2005年冬季一天，我在線上過一個左彎道時，右側道突然闖進一輛小貨車，我急忙點一腳剎車，向左打輪躲過了貨車。雖然剎車動作不大，但車上還是有一位10來歲的孩子摔了一跤。我向他道歉，可小孩的母親執(zhí)意要到醫(yī)院去檢查。我沒有和他們爭執(zhí)，和孩子媽商定次日去醫(yī)院。第二天我和丈夫陪著他們母子去了醫(yī)院，拍了片子，經醫(yī)生診斷為輕微軟組織損傷。我花了120多元檢查費。孩子母親表示滿意，沒再提什么要求。

去年冬天早晨7點左右，我剛跑出兩站，乘客就滿了。又到一站，車門都關不上了，我看到有一位剛上車的60多歲大叔卡住了車門，就大聲喊了兩句：“往里走走，門關不上了！門口那位動一下，快點！”他一聽急了，“怎么就看我們老年人不順眼，我就不動，能把我咋地？”接下的話很難聽。我耐著性子說：“你怎么罵人呢！”“我就罵你怎么了，再惹我我還打你呢！”我看他氣勢洶洶，很是激動，也可能是病態(tài)，就沒再和他理論。有的乘客指責他不該罵人。他覺得沒臉了，擠到后面去了。可無論如何，那一整天我心情都不好，無故讓人罵一頓，很是委屈。但自己也反思，是否自己說話的語氣有些生硬。

在我們這個中等城市，市區(qū)一條較長的線路跑一圈有40多公里，得兩個多小時。我跑的巾幗線從城東邊到城西邊，往返也有30公里，一圈跑下來得一個半多小時。近兩年，公司讓司機承包了線路，一天規(guī)定要跑完7圈，不完成就扣獎金或工資。大家壓力很大。那些破舊老車冬天冷夏天熱，開起來又乏味又疲憊，真是煎熬。每天在線路上跑完下來后，人都散架子了。你想想看，一連坐好幾個小時，雙手不離方向盤，腰酸背痛，雙腿麻木。沒有節(jié)假日，沒有禮拜天，有事也不能請假，司機們只能互相串班。沒時間去唱歌跳舞，沒時間逛公園，更談不上和家人度假旅游。孩子學校開家長會都去不上，年三十晚上也很少和家人團聚。再曬曬我們的工資和待遇，在行業(yè)中最低，風險大，責任大，不被乘客理解，多少人累倒在工作崗位上無人知曉。難怪一些城市公交車都招不到司機了。在這里我不是為公交司機叫苦喊冤，是想得到社會理解和人們的尊重。

干到退休又何妨

2000年前后公交公司人員變化很大，職工隊伍很不穩(wěn)定。1998、1999年，有一批人被減員下崗，我的兩個同學也在其中。我還算幸運的，被領導看中留住了。還有一批人自愿離職開出租車去了。現在的公交車幾乎很少年輕力壯的男司機。他們都嫌掙錢少，也沒那份耐心；多數是女司機和50多歲的男司機在堅持。干了這么多年，我也不是心甘情愿，也抱怨過，在受到不公正待遇時，也和工友們上訪過。曾幾何時，我也想找機會離開這個崗位，可是每次都被父母攔住，被師傅說服。是他們讓我堅持到現在。

2011年以后，公交人有了轉機，我和大家都漲了工資。過去也這么干，每月只掙一千六、七百元錢，現在每月已經能拿到三千多元。都換了新車，工作環(huán)境和條件有了很大改善。我和同事們的心情比以前好多了。去年我們巾幗線被授予“郭明義示范崗”，我也被評為標兵。雖然我已到中年，但身體還可以。我想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既然已堅持20年，干到退休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