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門羅
我爸爸是個狐農(nóng)。作為狐農(nóng),他會圈養(yǎng)一些銀狐,等到秋天或初冬銀狐長得一身好毛時,便宰掉它們,拿它們的皮去賣。
我的任務(wù)就是確保狐貍每天喝足兩次水。
一次,一個飼料販子到狐圈來跟爸爸聊天,我爸爸說:“你一定得見見我新雇的幫手。”我高興得滿臉通紅。“我差點搞錯了,”賣飼料的說,“我還以為她只是個小姑娘家呢。”
媽媽很少到屋外去,她和畜棚看起來格格不入。有時,她會叫我做些在屋子里干的活兒,于是我會乖乖坐到桌子旁剝桃子皮或者切洋蔥。洋蔥辣得我兩眼刺痛,淚水汪汪。在我看來,屋里的活兒簡直沒完沒了,既無聊乏味,又讓人壓抑沮喪。但是到外面給爸爸干活,卻像是參加神圣的儀式一般重要。
我把裝水罐的小車推到畜棚時,正好聽到媽媽說:“等萊爾德再長大一點,你就能有一個真正的幫手了。到時候我也能讓她在屋里多幫幫我了?!彼勂鹞視r,語氣冷冰冰的,似乎是帶著一絲遺憾和惋惜,讓我忐忑不安?!拔乙晦D(zhuǎn)身她就跑了,就像在這個家里我從來沒這個女孩兒似的?!?/p>
過去,我認(rèn)為“女孩子”是一個象征著天真、純潔的詞,就像“孩子”這個詞一樣,意味著無憂無慮?,F(xiàn)在看來卻完全不是這么回事?!芭⒆印焙臀以认氲牟煌?,過去我覺得我就是女孩子,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女孩子”顯然不是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卻是我必須去成為的。
爸爸血漬斑斑的圍裙提醒了我,他通常會拿槍把馬射死喂給狐貍吃。因為生活所需,我早就對動物的死亡習(xí)以為常了。但我仍會覺得有一絲羞愧,對父親和他的工作,我的心里增添了一絲戒備和疏遠(yuǎn)。
兩周后,我得知他打算打死另一匹叫弗洛拉的馬。這一次我不打算去看了,這種事情看一次就夠了。
那天天氣很好。我們先是聽到弗洛拉的陣陣嘶鳴,后來又聽到爸爸在大聲呼叫。我和弟弟跑到畜棚前去看發(fā)生了什么事。馬廄的門敞著,弗洛拉在畜棚兩端來回奔跑。爸爸沖我喊道:“快關(guān)門!”
門關(guān)到一半時,我看到弗洛拉正直奔我而來。我剛好有時間把門閂上。萊爾德也連滾帶爬地翻過溝來幫我。
然而我非但沒有把門關(guān)上,反倒把門大大地敞開。我這么做并非早就打定了主意,我只是這么做了。弗洛拉絲毫沒有減速,她從我身邊飛馳過去。萊爾德急得跳腳,他大喊:“關(guān)門,關(guān)門!”雖然這時已經(jīng)于事無補(bǔ)了。
父親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一點多了??ㄜ嚿仙w著層油布。這說明,車?yán)镉腥?。我們坐下來,爸爸做了飯前祈禱。我們一碗碗地遞著冒著熱氣的蔬菜。萊爾德在桌對面看著我,幸災(zāi)樂禍、一字一頓地說:“不管怎么說,弗洛拉跑掉都是她的錯。”
“什么?”爸爸問。
“她本來能關(guān)上大門,可她沒有關(guān)。她把門敞開讓弗洛拉跑了。”
“是真的嗎?”爸爸又問。
飯桌上的每個人都看著我。我點了點頭,用力地咽了一口飯。我感到很愧疚,眼淚奪眶而出。
爸爸厭惡地哼了一聲:“你為什么這么做?”
我沒有回答,只是放下叉子,低著頭,等著從飯桌上被趕走。
“算了。”爸爸說。
他的語氣有點無奈,甚至帶點寬慰。他接下來說的話永遠(yuǎn)原諒了我,同時永遠(yuǎn)摒棄了我?!八皇莻€女孩兒。”他說。
我嘴上沒有辯駁,心里也沒有反抗。或許他說得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