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妮
夕陽淡淡的紅著,落葉沙沙的響著,兩間茅草屋,一個籬笆院,破落落的佇在村頭。小院里,翠婆婆正在點火。她往灶里塞了一把黍秸,吹煙裊裊升騰,寂寞地舞在風的上方。
爐火很旺,刷鍋留下的水漬一會兒就蒸干了。坐在旁邊的紅婆婆沒好氣地說,瞎眼婆,放油!
翠婆婆的手在灶邊摸了半天,油呢?
紅婆婆用手中的拐棍,梆梆的敲著地,水桶邊。
翠婆婆的手往旁邊伸了伸,摸到水桶,找到水桶旁邊的小油碗,拿起油鐅子往鍋里舀了兩鐅子豆油。鐵鍋的溫度很高,油煙很快就鉆進了兩人的鼻子,紅婆婆揮舞著捌棍,指揮說,把菜倒進去。
翠婆婆佝著腰摸索著端起水桶上的小竹筐,筐里剛出水的幾棵小油菜青青的翠著,襯的她滿頭白發(fā)更加醒目。把菜嘩一下倒進鍋里,拿起鏟子翻了翻,翠婆婆才騰出空來還擊,你個老不死的,嘴再不干不凈,老娘就喂你吃雞屎。
老人話音未落,小院的門吱嘎一聲開了,茂昌提著幾個饅頭進來,娘,炒菜呢。
翠婆婆把爐口的火,往里推了推,抬起頭說下班啦。
茂昌說,嗯,下啦。順便給你和俺大娘捎了幾個饅頭。
紅婆婆一反剛才的苦大仇深,滿臉堆笑說,四啊,在這一塊吃吧?
不啦,大娘。我在廠里吃過啦。茂昌說著,走出大門,推起自行車回自個兒的家。紅婆婆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擦擦眼角,嘟囔著,幸虧還有這么個有良心的,天天往這送飯,要不咱這兩個孤老婆子早就死翹翹了。
翠婆婆說,那還不得避著他屋里頭的?唉,也難啊,兩個孩子都大了,得蓋屋說媳婦哪。不像你家那幾個毛,在江南賣菜,能攢下一些家底子。
呸!那幾個龜孫,眼里就剩錢了,連自家老娘的死活都不問。紅婆婆抹抹老淚,兒多有嘛用啊,只能裝點門面,閨女才是娘的小棉襖。你說我那可憐的巧巧哇,胖嘟嘟的多好,怎么說去就去了呢?
翠婆婆咧著嘴,嘿嘿,你這瘋婆子命里就擔不得女娃,都兩個多月了還給捂死了。
紅婆婆舉起拐棍,瞎眼婆,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小心俺打你個滿地找牙。唉,唉喲!唉喲!
瘋婆子,你,你怎么了?翠婆婆扔掉盤子,跌跌撞撞的摸過來。
紅婆婆手中的拐棍無力地倒在地上,翠婆婆搖著她的胳膊,老不死的,你別嚇我,你等著,俺去喊人。
紅婆婆一把捉住她的手,別喊,胸口悶,老毛病了。俺想跟你說說話,啦啦呱。唉,要說也是啊,咱妯娌兩個打了一輩子,罵了一輩子,到頭來還不得一個鍋里摸勺子?
翠婆婆說,咱倆這是緣份啊,婆婆在世時,怎么說咱來著?
一個槽上拴不了兩頭叫驢。紅婆婆說完,兩個年輕力壯、撕扯成一團的女人仿佛就站在跟前,我扯著你的頭發(fā),你抓著我的臉。這妯娌倆,大嫂叫紅,小嬸叫翠。
那時,你像剛下樹的紅櫻桃。翠婆婆說。
那時,你是雨洗過的綠芭蕉。紅婆婆說完,嘆口氣,罵著罵著就老了。這么多年,俺這癱婆子連累你了。
翠婆婆說,瘋婆子,你忘了,你是俺的眼睛啊。再說啦,那年,俺兒大昌把老宅霸去,要不是你收留了俺,給俺這間屋頭住,俺還不得流落街頭???
兩人咧著沒牙的嘴笑了。一個說,那時的你還不是瞎子;另一個說,那時的你也不是癱子。
……
笑著,笑著,紅婆婆的手忽然松開了。
瘋婆子!瘋婆子!翠婆婆去摸她的鼻息,人已經(jīng)去了。
翠婆婆愣了一下,忽然大笑,哈哈哈,瘋婆子,你一輩子爭強好勝,沒想到臨走、臨走跟俺服了個軟。
翠婆婆又握住那只冰涼的手,不對呀,瘋婆子!俺最后還是上了你的圈套,你兩眼一閉兩腿一蹬,上那邊享福去了。俺上哪找人來罵俺呢?沒有人罵,這日頭老不落,這日子難熬啊。
夜,為大地、村莊拉上了帷幕。翠婆婆的哭聲,凄涼的飄在風的上方。
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