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榆
她漸漸老了,她的鍋臺早已趕不上我長大的個頭。
我在夕陽余暉射進窗來的時候放學回到家。她圍著圍裙,袖子卷得老高,柔和的陽光打在她因忙碌而紅潤的臉上,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水滴。她轉(zhuǎn)過身朝我微微一笑:“咦?回來啦!”
吃飯的時候,余暉透過窗給家里涂上了一道橙紅色,就連桌上那盤番茄炒蛋也散發(fā)出點點夕陽味。所有的一切都浸在這釅釅黃昏里,安靜而美好。忽然之間,我看到了什么,伸手輕輕插進她烏黑的發(fā)縫中,然后猛然揀出個中銀色,那種眩目的銀不似單純的白色,像是一場大雪過后,大地與天相接的光輝,刺得眼發(fā)酸。我說:“媽,你老了。”她伸手拍開我:“不好好吃飯,弄這些干什么?!比缓髪A了一筷子雞蛋給我。
這一如當年的舉動已如同條件反射一般,卻不似當年那般靈活敏捷。那時候,我和她住在單位后的房子里,房子原本是裝煤的煤房,所以簡陋得不行。每逢雨天我便用手去戳鼓起來的墻皮并樂此不疲。每逢她在鍋臺上做番茄炒蛋時,我就呆在小廚房里,跟在她屁股后面走動,看她打蛋花,切番茄,然后扒著高高的鍋臺問她:“媽媽,今天吃什么?”她摸著我的頭,假裝神秘地笑:“去把碗筷擺好,一會你就知道了?!碑斈觌u蛋比番茄金貴多了,母親總是幾下就把雞蛋放入我的碗中,自己吃起那剩下的番茄。
她說想起外婆來了。那時候外婆也是這樣,在鍋臺上忙個不停,她下班回家的時候,外婆把袖子卷得老高,轉(zhuǎn)頭和她說:“你回來了?!薄班?。今天吃什么菜?”“番茄炒蛋?!蹦且荒辏赣H剛坐完月子,在每天米罐見底的日子里,卻總能吃到一盤香噴噴的雞蛋。
后來外婆離開了,母親有過很長一段不習慣的日子。而番茄炒蛋則作為一道經(jīng)典菜,留在了我家的飯桌上。我明白,這世間大多情感都無法言表,同樣一道菜,竟凝結(jié)了兩代人溫暖的記憶。
夕陽在這一刻從地平線消失,黃昏變得很短很短,濃烈的橙色慢慢變淡,最后融入夜色里。
看著我的母親,我突然幸福得想哭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