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艷
從明末天啟元年(1621年)永寧土司奢崇明父子之亂開始,截至康熙十九年(1680年)“三藩之亂”被平定,前后60年,四川境內(nèi)的兵災(zāi)戰(zhàn)亂一直持續(xù)不斷。在長期戰(zhàn)爭、災(zāi)荒、瘟疫的交相摧殘下,被譽為“天府之國”的四川,到了清初,已成為全國遭受戰(zhàn)爭破壞最為嚴(yán)重的地區(qū)。
經(jīng)過這次浩劫之后,清初統(tǒng)計人口,情況嚴(yán)重到令人吃驚:全川僅有五六十萬人,甚至有的縣僅有兩三百人。
康熙年間發(fā)布了《招民填川詔》,有兩個版本,一個是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一個是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后一個與大量移民持詔書入川的歷史相吻合。
作為清代“湖廣填四川”移民運動結(jié)束標(biāo)志的年頭,則是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距離清廷啟動外省移民填川大閘的康熙十年(1671年),足足有105個年頭。這次移民大潮,重建了一個擁有1000萬居民的人口大省。
優(yōu)惠政策吸引移民入川
填四川與闖關(guān)東、走西口、下南洋,被稱為中國歷史上的“四大移民潮”。其他幾次都是自發(fā)移民,只有填四川是皇帝下詔,制定有政策的移民。
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頒發(fā)的《招民填川詔》,政策非常優(yōu)惠。比如,凡有入川開墾者,任其通往,都可以插占填土置業(yè)發(fā)家;移民墾荒6年后才征稅,滋生人口永不加稅;對招民入川有功的官員,給予升遷等獎勵。
有民間傳言,清代湖廣填四川政策后期,地方官員為了得賞銀,將移民捆綁來川。四川省社科院專家陳世松說,其實這只是一種附會傳說,由于清初四川已經(jīng)沒什么人,而且長途押運移民花費更是不少,所以捆綁押運入川基本不可能實現(xiàn)。這只是人們將元末明初強制移民的事“移植”到了清初。
因此清代“湖廣填四川”的基本遷移方式,并不是“繩索捆綁”,而是“結(jié)伴而行”。一同上路的,有親戚、鄰居和朋友,主要是有血緣關(guān)系的同宗,以及同一地域的同鄉(xiāng),還有往來貿(mào)易、在川耕種的人員。只有少數(shù)貶謫、流刑、戰(zhàn)俘等人員,可能有強制行為。
陳世松說,據(jù)《四川方言與巴蜀文化》一書搜集的177份族譜,記載都是清初外省移民因避亂入川、奉旨入川、隨軍入川、避兵入川等實例,但卻沒有一例是“捆綁起來入川”的。
由于有了優(yōu)惠政策,讓人們看到希望,吸引著越來越多的人加入“移民大軍”。
《填四川》作者王雨說,當(dāng)時的填川移民,有因“填川詔”誘惑去四川的;有因天災(zāi)或是瘟疫逃難去四川的;有因家仇或是避禍去四川的;有因?qū)ぷ嫱队H去四川的;也有當(dāng)年外逃出來返回四川的。這些成千上萬攜家?guī)Э诘囊泼瘢嘲魮?dān)、趕牲口、拉車,向西行進(jìn)。
很多人是數(shù)千公里跋涉,吃干糧、舔咸蛋、住巖洞,穿過崇山峻嶺,走蠶叢鳥道,非常艱辛。也有帶種子、“行程圖”、“族譜”、蹺腳土地菩薩像等向西遷徙的。
移民分三個方向入川
陳世松介紹,清代不同時段的外省移民入川活動,大體分為三個方向:
一是自北向南入,主要指原籍為川省以北的陜西、甘肅、山東、河南等省的移民遷移;
二是從東向西入,主要指原籍為長江中下游的湖北、湖南、江西、廣東、福建以及江浙等省的移民遷移;
三是自南而北入,主要指原籍為云南、貴州、廣西等省的移民遷徙。
清代遷川移民的主體,主要是通過后兩個方向遷入,而且后兩者路線有時又有重復(fù)交叉。歸納起來,南方各省移民遷川路線,可以分為水路、陸路兩種:水路以出鄱陽湖入長江,溯江而至夔門;陸路由閩粵入江西,取道湖南、湖北入川,或取道湖南、貴州入川。
第一時段,以長江為樞紐的峽路,所謂“峽路”,就是水路,是元末明初兩湖移民的主要入川通道,清初以來兩湖移民及部分江西人入川,多走這條路,但不是清初閩粵客家人的主要入川路。根據(jù)歷史記載,在清前期兩湖移民入川之前,兩湖地區(qū)曾經(jīng)在元末明初發(fā)生過一次規(guī)模巨大的向四川遷徙的浪潮。移民大多出自湖北,尤其是鄂東北的黃州府和麻城縣一帶。
第二時段,以湖南為始發(fā)地和中轉(zhuǎn)地的移民,都從湖南西進(jìn),一路水路陸路,抵達(dá)四川。要穿過武陵山、雪峰山。
第三時段,以貴州為中轉(zhuǎn)地,包括部分湖南、江西入川的移民,以及來自廣東、福建的客家移民。
水路艱辛 過險灘生還少
清初以來,兩湖移民,包括部分江西移民,入川時多取傳統(tǒng)的水路?!俺巳胧裾撸赜啥ㄖ搁L江、漢江)溯流而上?!敝饕褪侵妇幼≡陂L江中游的兩湖人,就近取水路,渡漢水或洞庭湖進(jìn)入長江,然后經(jīng)三峽以達(dá)四川。
但是,這條水道系溯江而上,逆水行舟,既費時又費錢,一般不會選擇水道。走水路有三大困難,一是耗費時間過長,重慶至宜昌658公里,乘木船經(jīng)三峽入川,一般需要兩個月到半年之久;二是乘船會加大開支,入川船只中大多為官運、貢運等,民間的商船極少;三是逆水行舟危險大,三峽到處是險灘惡浪,溯江而上、逆水行舟,乘客往往有生命危險。
陳世松就講了一個故事: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原籍廣東長樂縣黃浦村張衍禎一家人,在途中加入移民入川的大隊伍,有兩三百人,徒步向四川行進(jìn)。誰知同伴們放棄陸路,改為搭船入川。張衍禎一家盤纏不多,只有繼續(xù)步行。到了巴縣之后,才知道船在過險灘的時候,全部翻船落水,生還者“百無二三”。沒有上船的張氏一家,因此免遭滅頂之災(zāi),后來得以在榮昌縣落戶。
王雨在《填四川》中,專門有一段寫到了水路的險惡,就是現(xiàn)在彭水、酉陽一帶。
烏江是天險,只通木船。有兩種船,一種是頭高尾歪肚大的“歪屁股船”,船行駛緩慢卻安全,那些販運鹽巴、煤炭、雜貨的“鹽船幫”“烏金幫”“雜貨幫”,多用這種船載貨。而船身細(xì)長的“蛇船”,行駛輕快但風(fēng)險很大,一進(jìn)入烏江,惡浪就會撕咬船板、撕咬船中移民,一旦翻船,極少人能生還。
而福大命大,能闖過路途的艱辛、水路的天險的移民,就在四川擇地安家落戶。
風(fēng)餐露宿 終得落戶
清代移民如何解決途中行路、吃飯、住宿等問題?
清代的湖南人嚴(yán)如熤在《三省邊防備覽》中,有這樣的描述:“不由大路,不下客寓,夜在沿途之祠廟、巖屋或密林之中住宿。取石支鍋,拾柴做飯。遇有鄉(xiāng)貫,便寄住。”
陳世松說,這段話的意思就是,移民不走大路,專走小路;不住客棧,只住在祠廟、巖屋或密林里面;飲食也很簡單,只是撿幾塊石頭當(dāng)灶,支起鍋子,拾幾根干柴就做飯。
首先來說吃飯。當(dāng)年移民的行囊中,究竟準(zhǔn)備了什么?
璧山《鄭氏家譜》記載的歌謠,描述了先祖遷川的情景,其中有一句“被薄衣單鹽一兩,半袋干糧半袋糠”,說的就是入川途中“三件寶”:鹽、干糧、糠。
再就是住宿??梢杂蔑L(fēng)餐露宿來形容,屋檐下、石墩上、墻邊下,都是移民途中暫時棲身之所,只有極少數(shù)移民臨時暫住客店。
三是行路問題,最理想最便捷的交通工具,當(dāng)然是乘車騎馬。當(dāng)然更多的移民是靠徒步,肩挑背馱、懷抱幼兒,每個人肩挑幾十斤或近百斤趕路,非常艱辛。
“當(dāng)時移民如何擇地落戶?也是有講究的?!蓖跤暾f,移民入川選址要選“仁地”,所謂“仁地”,就是莫居鬧市,但也別離得太遠(yuǎn),以便以后貢糧、納稅、考試方便。一個縣城里,平時見不到幾個人,到了趕場天才稍微鬧熱些。
早期落戶的移民,土地多的甚至上千畝,根本顧及不過來,開荒也開不完,土地成了非常廉價的東西。大足縣龍水有一戶姓楊的族譜中,就曾經(jīng)提到,先祖只用了三件麻布,就換回了范圍相當(dāng)大的下壩田地。而有的移民因入川時間遲,不僅錯過了“插占”土地的時機,也錯過了廉價購買的機會,只能做傭工佃種,這是很多移民沒想到的。
王雨說,正是這樣“五方雜處、融合歸一”的過程,造就了包容性強的重慶人性格。
(作者單位:重慶晨報。圖片來源:重慶晨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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