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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

2014-08-07 20:22雨微醺
飛魔幻A 2014年6期
關(guān)鍵詞:副官阿蘇文華

雨微醺

楔子

十月初三,北平迎來了明國四十七年的第一場雪,一夜無聲落雪,待到天明開窗,外面已經(jīng)是銀裝素裹的白潔世界。

我就是在茫茫落雪間遇到那個年輕人的,一身黑色大衣,頭上戴著灰墨的帽子,負(fù)手背立于白雪皚皚的庭院內(nèi),旁邊有著積雪的石桌上擺著一盆純白的絕色牡丹。

他回身,沖我露出溫柔笑意,禮貌地問候。

我愣愣地看著他的臉,攏于毛絨護手中的五指止不住顫抖,站在我身后的老傭人也不禁發(fā)出了意外的驚嘆。

顫抖著伸出手去,我那因年邁而變得蒼老枯瘦,青色筋脈隱約可見的手,穿過紛紛白雪和冰冷的空氣落到那張年輕英俊的臉上。

在感受到那種鮮活肌膚特有的溫?zé)釙r,已布滿溝壑皺紋,幾乎看遍人世生老病死離愁恨怨的雙眼竟有些酸澀,淚水滲出,自眼眶滾落,依臉頰滑下,墜落到皚皚白雪中,不著痕跡。

時光,有時是最溫柔的手,會給予我們那么多璀璨明艷麗的美,而有時卻是那最殘忍鋒利的劍,把所有的美好分割劃傷,留下歲月永遠(yuǎn)無法愈合的傷。

它給予我們許多,卻奪走更多,而我們卻永遠(yuǎn)不能阻止任何。

【1】

明國十七年四月十六,正值洛陽牡丹花會,作為洛陽時下最負(fù)有盛名的樓氏花坊坊主,我受孫副官之邀,攜花坊眾人到花谷的山臺之上,與那些同樣受邀前來登臺唱戲的戲倌們配合,為花會助興。

嫻熟地安排著眾人將那些由我精挑選的牡丹送上高臺擺好,為花會上眾人的觀賞,直到有一個隊長模樣的人帶了身著墨綠軍裝的人闖進來,將我的花坊的下人都嚇得站起身退后一邊。

“我們接到命令這里有賊?!?/p>

“什么賊?!蔽椅⑽Ⅴ久迹杂行┎粣偟乜聪騺砣?。

“偷了孫副官家中的傳家寶玉……”

在那個隊長尚未回答我之前,已有熟悉的聲音自帳外傳來,喝令眾人馬上退出去,不許打擾到我和我的人。

孫副官是個長相略有些平庸的人,但卻頗有些英氣,一身軍裝讓他顯得很有威嚴(yán),他走進來,到我面前站定后彎下腰身,撿起地上一只方才因驚慌而被打翻在地的胭脂盒遞還與我。

“許班主,叨擾了?!?/p>

“無事?!蔽移届o地回復(fù)著,并沒有去接那胭脂。

孫副官攜人離開,戲倌們重新坐回妝臺前上妝,我掀起帳簾走出去,放眼看著這滿谷的花色,而后就是在轉(zhuǎn)身之際于一眾牡丹之側(cè)看到了阿蘇和晴月。

那時的阿蘇可真是好看,如所有十七歲的少年一樣,眼睛有著那個年紀(jì)特有的干凈純粹,亮得堪比夜間最亮的星,著一身白色的長衫單衣立于花側(cè),薄寒時節(jié),春曉微風(fēng),堪堪而立的少年,這么折煞了這一谷花色。

“阿蘇,她的臉好嚇人。”怯怯的女聲詢問著,小鹿一般的眼睛自阿蘇身后探出來打量著我,眨巴著打量。

阿蘇輕聲責(zé)備著身后之人不可失禮,而后有禮地拱手沖我施施然行一禮致歉。

“洛陽驚鴻,面生牡丹,一手培植之術(shù)天下無雙,阿蘇見過樓坊主,我想向坊主學(xué)習(xí)培植之術(shù),特來拜會求教”

“面生牡丹……”我輕笑著細(xì)細(xì)咀嚼這四個字,抬手輕拭右側(cè)臉頰,那上面生著如溝壑般的疤紋,幾乎占據(jù)一半的臉頰,從來只有人形容那是難堪的,卻從未有人會以牡丹來形容它。

我喜歡漂亮的東西,人與事,更喜歡那種鮮活而年輕的朝氣,正值燦爛年華的美好,就像是阿蘇。所以,阿蘇和晴文被我收留,似乎是理智之外的事,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在此之前我是不收徒弟的,縱然我憑著一手培植精品牡丹的技藝而聞名于世,樓氏花坊有著天下第一之稱,前來向我求教拜師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但不論來人出多高價,身世有多高貴,我從來不見,不應(yīng),而這一次,僅為一句我聽了悅心的話,我破了例。

當(dāng)日的花會,當(dāng)紅名伶笙小姐扮作牡丹仙,阿蘇和晴月由我安排扮作牡丹花仙左右的金童玉女各捧一盆我精心培植的牡丹,與笙小姐一起登臺。笙小姐的扮相美艷絕色,一代名伶,她當(dāng)之無愧,但凡前來游會之人,無不被之驚艷,而阿蘇和晴文也毫不失色,特別是阿蘇,一雙星辰般的眸子,讓人在與之目光交匯之際不由心驚。

我坐在臺下首排的位置看著臺上的表演,孫長年在開戲半晌后才堪堪而來,在我臨席之位之下。

“孫副官找到要找的賊了嗎。”我笑問。

“不急,這里戲好,萬不能錯過。”孫長年笑著回答,修長的指在桌角輕輕擊節(jié),我目光微掃,就可見到那些衣著軍裝的兵士在四下走動察看著尋找。

“那兩個奉花童子從前不曾見過?!?/p>

“那是我坊里的徒弟,孫副官是信不過嗎?!?/p>

“既然是坊主的人,自然信得過,不必再查?!?/p>

【2】

今年的春日似乎特別長,雖已是春末時節(jié),但春寒依舊,杏花桃花都在窗外齊開,一枝桃梢探到窗前的獻花窗欞上,似乎再長下去就要徑直過窗入室。

笙小姐派人送來帖子,說她明日有堂會,邀我前去。帖子方才入手打開不久,就聽到屋外有高跟鞋子的聲音錚錚而來,接著便是徑直推門而入的笙小姐。

白色的洋裙圍著黑色的皮草,時髦的卷發(fā),雖然她此時已算不得正值風(fēng)華的二八好年紀(jì),但她卻偏愛時下最新潮的紅唇妝容,笑起來的時候明媚而肆意,似乎永遠(yuǎn)都沒有悲傷。

“本是讓人送了帖子給你的,想想還是自己來一趟才顯得誠意一些。”笙小姐徑進入門,邊取下肩頭的皮草邊到我對面的桌案后坐下。

“我明日要去鄉(xiāng)下取泥,去不了你的堂會?!?/p>

“不成,我非要你看我的堂會,要么你改日子去鄉(xiāng)下,要么我就改堂會的日子。”

笙小姐有著些小任性,但從來不會有人責(zé)怪她,因為她配得起這世間任何人的包容。

傭人入門,提醒我到了今日去花苑看花的時辰,我知道笙小姐不喜歡讓自己漂亮的衣鞋沾上泥,就想讓她自己留在屋里稍作歇息,卻不想她竟比我還要快起身,披衣起身挽了我的胳膊要隨我一起去花苑。

我略有些不解,今日的笙小姐是何以如此對我種的花有了興趣,當(dāng)我們到達花苑,站在回廊下時,見到正在花架前培土的阿蘇和晴月時,我忽然懂了。

阿蘇似乎很喜歡長衫,盡管是來花苑做些與泥土打交道的事情,依舊著文質(zhì)的長衫,立在架子前正細(xì)心擺弄著一盆牡丹。

發(fā)現(xiàn)了我的來到,阿蘇帶著晴月來向我行禮問安后行禮退后離開。

“可惜了?!斌闲〗阃熘业母觳矊Π⑻K的背影有些感嘆。

“可惜什么?!?/p>

“可惜你根本不會教他你是怎么種出最美的牡丹?!?/p>

我沒有出言回答些什么,因為事實的確如此,我的確沒有打算教阿蘇任何關(guān)于培植牡丹的要訣,我甚至沒有想過認(rèn)真的告訴他半點我樓氏一門培植牡丹的經(jīng)驗。

【3】

傍晚,阿蘇帶著晴月送來今日他們培植牡丹的花盆讓我過目,我盡一個像是師傅的本職略作一二指點后讓他們離開。

“為什么師傅的院子里,有那么多其他的花,偏沒有牡丹?”阿蘇詢問。

我從窗戶朝外看了看滿園春色,笑道:“不知道呢?!?/p>

“我知道,因為這處府邸曾經(jīng)是天下最大的花坊坊主的花氏府邸,這個院子里曾經(jīng)種過最漂亮的鳳穿牡丹,后來花家滅門,再沒人能種出鳳穿牡丹……”

鳳穿牡丹,是牡丹中最珍貴的一種,牡丹甲天下,而天下只奉這種鳳穿牡丹為天下之甲。

晴月有著她這個年紀(jì)的小姑娘特有的直爽和愛憎分明,甚至是沖動,直到阿蘇用目光打斷了她,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話太多。

我怎會不知道這所府院的故事,甚至我曾親眼過一切的起伏經(jīng)過,見證昔日的滿門榮耀,緣由于一人的癡心不悔而葬送,最終滿門俱滅。

那時我樓氏家族還冠不上這天下第一花府的名號,還有一個與我的家族共同齊名的姓氏,花氏?;议L公子有著驚世的培植絕學(xué)技藝,能夠種出世間最名貴的鳳穿牡丹,被視為江南一絕。

后來,我得知這個男子愛上了一個人,一個不應(yīng)該愛上的女子,因為不應(yīng)該,所以注定不會有好的結(jié)局。女子最終離棄了他,而他選擇娶了一個門當(dāng)戶對的女子成婚,但卻自那之后再種不出牡丹,而鳳穿牡丹自此絕世。直到一日,當(dāng)人們打開花苑的門,發(fā)現(xiàn)他躺于花下已經(jīng)永遠(yuǎn)安眠,而那一門昔日風(fēng)光榮耀的門第也迅速沒落。

數(shù)年后,當(dāng)我繼承了樓氏家族的業(yè)產(chǎn),成為一家之主后,我買下了花氏的府邸搬住到這里,外人都說,這是我的一場勝利宣示,自此天下只有我樓氏家族,再無花氏,唯我獨尊。

我曾用過諸多辦法,試圖在這個院內(nèi),在花家長公子曾經(jīng)種出鳳穿牡丹的院內(nèi)種出那種絕世珍品,但都以失敗告終,所性我再不去試。

阿蘇捧著那盆牡丹出門,小心地擺到我屋外的回廊下的空地上,隔著被桃花和杏花探入的窗口在陽光下沖我微笑,說:“師傅喜歡牡丹,我以后就種最漂亮的擺在師傅的窗外?!?/p>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抬眼之際,看到窗欞上方那探入窗欞的桃枝似乎又長了幾分,已經(jīng)碰上了雕花窗格。

“阿蘇,將來你種一株風(fēng)穿牡丹送我吧,記得取名字叫驚鴻。”

“好,師傅?!卑⑻K在院外忙活著,幾乎都沒聽清我說的什么,只隨口應(yīng)下。

【4】

我?guī)缭氯ムl(xiāng)下取泥,那種最合適培植牡丹的泥,遠(yuǎn)在山中。

晴月是不太喜歡我的,自打第一次見到我一直到如今,我也不太喜歡她,特別是她的那雙眼睛總時時刻刻隨著阿蘇,所以我?guī)氉詭チ松街?,留了阿蘇在府內(nèi)。

“你如果不喜歡我們,為什么要收留我們?!苯K于,晴月問出了這個問題。

“不,我不是不喜歡你們,是不喜歡你?!蔽移届o微笑著回答。

“你……你……”晴月氣紅了一張小臉,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你知不知道我是……”

對于晴月的諷刺指責(zé),我沒有回應(yīng),只是微微一笑,吩咐趕車的下人小心山路。

半日后回府,不過才是我坐下喝茶的功夫,阿蘇來向我請罪,得體而周全地表示已經(jīng)得知晴月對我的無禮,希望能夠得到我的寬恕。

“無事,我不曾放在心上?!蔽以阢~盆中凈手,邊接過傭人遞上的毛巾拭手邊笑著回答,略作停頓后,接道:“你帶句話給晴月,若她想跟在你身邊,就要學(xué)會忍耐,別壞事?!?/p>

盡管我已經(jīng)出言原諒晴月,但阿蘇有著自己的固執(zhí),當(dāng)日傍晚他與晴月沒來與我一起用餐,傭人告訴我,阿蘇自從我房內(nèi)離開后即去了花苑的石徑道上跪著思過。

“晴月呢?!蔽疫叧灾柽厗枴?/p>

“阿蘇去了不一會,她也跟著去了,就跪在旁邊陪著。”

我放下茶水,淡淡地嗯了一聲,揮手示意傭人退下,走到桌案后開始撰寫一份文冊。

因為我的缺席,笙小姐竟真的就將自己的堂會給推延了一日,雖然自我接手家業(yè),成為一家之主后越發(fā)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但這次我再不好推辭。

我?guī)О⑻K去看笙小姐的堂會,坐在最好的位置,看著臺上的恩怨情仇。今日的戲是我最愛的一出,也是笙小姐成名的那曲《牡丹亭》,婉轉(zhuǎn)綺麗的愛情故事,最后歡喜的大團圓結(jié)局,當(dāng)末戲所有人都起身鼓掌時,我卻不知怎么的就呆呆愣坐在那里,直到阿蘇遞與我一方絲帕,輕喚我?guī)煾?,我才悵然回神,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已經(jīng)淚流滿面。

笙小姐出來謝場,于高臺之上看著我和阿蘇,沖我微微頷首示意,燈光之下眼中竟似有激動的淚意。

“師傅,這么美的故事,所有人都笑了,為什么你卻哭了。”回去的路上阿蘇這樣詢問。

“不知道呢?!蔽伊?xí)慣地笑了笑回答,拉了拉攏在旗袍外的白色毛絨披肩,不緊不慢地繼續(xù)朝前走。

阿蘇淺抿著唇線,似乎是在思考猶豫什么,忽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讓我前行的高跟鞋聲噶然止住。

停下步伐,側(cè)轉(zhuǎn)過身來看阿蘇,他的臉上是漸緋的紅色,局促而緊張地不敢看我的眼睛,卻又倔強地想要直視我,道:“師傅,其實你明明知道那日孫副官追尋查找的賊就是我與晴月,為何還要收留我們?!?/p>

“有很多事情,是沒有理由的,就像剛才的戲,明明所有人都在笑,我卻流了眼淚。”

“從未有人對我如此之好,師傅……其實我想留下來,只要師傅你一句話,我會永遠(yuǎn)陪著師傅,永遠(yuǎn)是樓氏花坊的人?!?/p>

“那晴月呢。”我笑問。

“晴月……她……她只是……”

阿蘇的不安我看得如此真切,我微笑著伸手,撫上他白皙的面頰,仔細(xì)審視著這玉般的面容,不過才在我身邊待了幾個月而已,他不知何時竟已經(jīng)比我高出了大半個頭,我竟要仰頭才能看清他。

“她放肆而桀驁,即便是對我也毫不收斂,但唯有對你,只有對你她能收斂所有的個性,聽從你的安排,甚至為你向我低頭認(rèn)錯。青梅竹馬,花樣年華,她是配得上你,也與你能相配的人?!?/p>

阿蘇最終伸手擁抱了我,我笑著將下巴支在他的肩頭,如一個長者一般輕輕拍了拍,看到街尾的地方晴月提著燈籠立在那里,我笑了笑,順勢挽了阿蘇的胳膊攜他繼續(xù)尚著街巷離開。

【5】

又是一個江山微雨日,窗口的桃枝已伸入了室內(nèi),一枝桃花炙炙開于窗欞之上。

屋外,阿蘇如過去的半月一樣,又捧來了一盆新培的牡丹放于我窗外桃杏樹下的空地上。

“還差一盆牡丹,這外在就要擺滿了?!鼻缭铝⒃诖巴忾_口,語氣恭敬。自從山中取泥回來,她對我多了許多畏懼,但我看得出目光里是對我的不喜歡只增不減。

我應(yīng)了聲,繼續(xù)寫著筆下的文冊。

孫副官在正午時候過府來,我放下筆,與他在書房外院會面喝茶。

“鄙人著實喜愛這牡丹之色,此生無他愿望,只愿能一見鳳穿牡丹的仙姿,只要坊主肯點頭,以后這天下第一花坊的名號,就是樓氏花坊的。”

我微垂著眼睫,信手以茶蓋拭著茶盞內(nèi)的茶葉,笑了笑說:“鳳穿牡丹乃是花氏一門的不傳之藝……”

“花氏滅門,你樓氏花坊獨大,花家的現(xiàn)在也全都是你的,不是你種不出,而是你不肯?!?/p>

我抬首,對于已經(jīng)有些慍怒的孫副官微笑,不置可否。

孫副官起身,拂袖而去,身側(cè)桌案上的茶盞落地粉碎,茶水濺落到我的鞋面上。

阿蘇從回廊后轉(zhuǎn)出來,隔著重重回廊看我,我沒有多少意外,只是繼續(xù)閑閑地喝著手中的茶。

“師傅是真的種不出鳳穿牡丹嗎?”阿蘇緩步上前,立在回廊一側(cè)詢問。

“嗯,也許吧?!蔽倚πΑ?/p>

“阿蘇,時辰快到了……”晴月在對面的回廊喚阿蘇,似乎在等待催促。

“師傅,若你愿意,我想一直留在樓氏花坊,將來繼承你……”

“不必了?!蔽掖驍喟⑻K,笑著抬眼看了他,說:“我是個自私的人,不會與人分享我的技藝,你也不例外。其實,你自己應(yīng)該也看出來了,這些日子以來我根本沒有教過你任何樓氏的技藝。我收留你,不過是一時的興趣,沖著你這年輕俊朗的容貌而已……”

阿蘇是失望的,我可以從他明亮的眼睛里看得一清二楚,他沖我行禮,彎下腰身替我拭去了鞋尖上的茶葉,然后退后離去,轉(zhuǎn)身消失在陽光映照的回廊之下。

【6】

入夜,在一個殘憶舊夢中,我聽到了傭人驚慌而來的腳步聲,隨后門被拍響。

“不好了,府里遇賊了。”

“哦。”我懶閑地應(yīng)過一聲,翻身繼續(xù)睡去。

阿蘇和晴月離開了,還有我所撰寫的,自己這些年來收集研究關(guān)于當(dāng)年花氏一族牡丹培植的書冊。

傭人叨念著可惜,替我可惜真心付流水,養(yǎng)了白眼狼,竟然這樣狠心地偷走了我畢生的心血。我不置可否,只是不緊不慢地令人將那被翻亂的書房收拾好,勿要把屋外院子里樹下的牡丹給弄折了,數(shù)一數(shù),最終是差了一盆。

當(dāng)街上開始紛紛傳聞,花氏一族遺孤回歸,在北方重立門戶意欲重振門庭時,我正在與笙小姐在街邊的茶鋪里閑聊著喝蓋碗茶,嗑瓜子。

傭人遲疑猶豫地送上一份從北地送來的日報,報上是白衣長衫的男子立于花苑之中,旁邊立著他的新婚太太,旁邊的文字寫明,男子的太太姓孫,名晴月,乃是如今天下的名的軍統(tǒng)孫副官之女。

“孫副官原本是不太喜歡這個女婿的,只是那小姐喜歡的緊,還跟著從家里逃了出來一路追隨著到了江南一趟,到后來證明這男子是花氏一門之后,重振了花家門庭,這才能成婚……”身后一桌婦人如此說著。

孫副官當(dāng)日搜尋的盜玉之賊,原來是盜的不是玉器,而是他掌上明珠碧玉般的女兒。

“你聽到?jīng)]有?!蔽覀?cè)看向笙小姐。

笙小姐聽見了,并且我相信她定是聽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以至于我詢問她的時候她恍若未聞,只是靜靜地維持著一個動作坐在那里,安靜平和,眼角漸漸有淚,悄無聲息地滾落。

我起身,付了茶錢,伸出手到笙小姐面前,她卻沒像從前一樣親昵地挽上來,我也并未多計較,只是笑了笑,然后獨自離開茶寮。

【7】

清晨,正在院內(nèi)已經(jīng)開始凋落花瓣的樹下用著早膳時,有身著墨綠色軍裝的人自門庭外魚貫進來,向我出示了一份公文,請我過去一趟。

“哦,知道了?!蔽倚α诵?,平靜如常地起身拭了拭身上的落花,自己領(lǐng)先隨那些來人出府離開。

孫副官在他的辦公室見我,將一紙契約推到我面前,說:“我給過你機會,本想讓你繼續(xù)獨大天下,可你太不識抬舉了,那么我就只能另做作選擇手段,既然花氏后人已是我的女婿,那么你這些年從花氏那里得到的,如今都得全部還回來。”

我舉筆,簽下那契約,笑著轉(zhuǎn)身離開。

笙小姐來看我,主動讓她陪著我去花苑閑逛,在當(dāng)日阿蘇曾擺弄花盆的架子前,她修長白皙的手指在上面輕輕敲擊著,說:“當(dāng)年就是這里,你第一次看見了他吧?!?/p>

十七年前,彼時我還只是年方十歲的孩子,我第一次隨姐姐來到這所花苑,就是在這處回廊下,看到當(dāng)時的花家長公子文華一身白衣長衫在這里擺弄一盆牡丹。

那日的陽光很好,斜斜地打下來落到他的身上,讓他周身渡上白色光潤,當(dāng)時他轉(zhuǎn)身沖我們露出溫和微笑時,那身后的滿苑牡丹都像是被比了下去。

“阿笙?!蔽娜A輕喚,而后有青春嬌艷的俏麗女子從滿駕的牡丹后面轉(zhuǎn)了出來,那時的她年方十七,沒有如今江南第一名伶的聲望,卻有著玉般的容顏,花一樣的青春姿色,與文華站在一起,堪稱連壁。

沒錯,笙小姐就是當(dāng)年的阿笙,那個被文華愛戀著的女子,也是我的姐姐,我樓氏一族的長女。

文華與姐姐是在湖舫上聽《牡丹亭》時遇上的,畫舫輕紗間,一見鐘情,直到有一天,家族的長者斥責(zé)著說的他們的出身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

文華著自己的固執(zhí),他甚至準(zhǔn)備不顧兩方家族的阻攔迎娶姐姐,如果不是那一場發(fā)生在花府的大火將一切打破。

那日我如往常一樣在花府作玩,文華在花苑培土,答應(yīng)我稍后就回來,可等到的卻地一場無情的大火,我的臉在那日留下永遠(yuǎn)的疤痕。

懷著對于我的愧疚,他們分開了,雙方家族像是心滿意足了一般。最終,花家的長公子文華娶了一個門當(dāng)戶對的人女子,姐姐在那晚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家,再無音訊。

文華再也種不出那種盛名天下的牡丹,而樓氏與花氏對天下第一花坊之爭愈演愈烈,直至文華病逝而結(jié)束,花氏一族倒下,樓氏自此獨秀。

數(shù)年后,姐姐唱著他與文華相遇時聽的那曲戲歸來,喻滿江南,但她想唱給那人聽的人,早已不在,直到……直到她遇到阿蘇。

她要我去聽的堂會,不惜任性推遲,其實要的不是我去,而是阿蘇,那個有著與他父親相似容貌的少年,她將他當(dāng)作文華的影子與繼承,終于圓了自己等待十七年的夢,盡管阿蘇根本不會體會到這些,盡管這只是她一人的夢。

笙小姐不再唱堂會,搬來花府與我共住,換了陣年的舊衣,時常坐在花樹下或是花苑內(nèi)發(fā)著呆。但是,這并不代表她不快樂,相反的,她比從前快樂多了,經(jīng)常兀自地對著那些安靜的牡丹微笑,笑著笑著就會伏袖而眠,而且睡得越來越多。

午后,陽光不錯,笙小姐躺在陽光映照的花苑內(nèi)的搖椅上打著盹,我走近她,陪她立了許久,直到她開口。

“其實當(dāng)初阿蘇帶著孫晴月來江南,并不是孫副官設(shè)計了這些事,而是我,是我讓他穿一身白衫出現(xiàn)在你面前,我知道你會收留他。孫副官其實是不喜歡阿蘇的,他本想著只要你肯與他合作,阿蘇就永無出頭之日,可惜你拒絕了,他才只能應(yīng)了自己的女兒將計就計。在你收留阿蘇后與他做了交易,若他能拿回花氏所有的技藝真?zhèn)?,他就幫他重振門楣,將心愛的女兒嫁給他。”

說完,略略停頓,笙小姐側(cè)過頭來看我,笑說:“其實你早知道了,是嗎?”

我安靜地點點頭。

“當(dāng)年是我推卸了作為長女應(yīng)擔(dān)負(fù)的責(zé)任,而后又是我因為自己的愛情而再一次的推卸了我應(yīng)該擔(dān)負(fù)的真心。妹妹,你應(yīng)該恨我的?!斌闲〗銍@息著閉眼睛輕輕搖晃椅子,眼角是細(xì)淚輕垂。

“因為我愛一個人,后來,我愛著他的一切,我替他完成著他的生命,做著他不能做到的事,比如,我看著他的孩子長大成人,振翅高飛,在合適的年紀(jì)娶一個愛他的女子,幸福美滿地成家立業(yè),尋回他的姓氏所賦予的榮耀……為此不惜變成了一個壞姐姐……”笙小姐如夢囈般絮叨著,聲音漸漸弱下去,搭在身上的毛毯漸漸滑下去,伸出枯瘦的手來握住我垂在身側(cè)的腕,我順著她的意思附身到她面前,聽到她最后的一句話。

“我想……我也許只是太孤獨……”

姐姐的手滑落下去,自我手背帶過一些溫度,然后又全都消失在空氣里。

我立于陽光明媚的花苑內(nèi),看著滿院牡丹中安詳微笑閉眼的姐姐,她最終她選擇了與文華一樣,在這一片盛開著各色牡丹的花苑內(nèi)作別世界。

撿起垂落在她腳下的毯子,蓋到她的身上,輕吻她的額際。

“無事,我從未怪你,姐姐,我原諒你?!蔽椅⑿Α?/p>

她只是太孤獨了,愛一個人愛到太孤獨而已,我的姐姐。

【8】

再次見到阿蘇已經(jīng)是整整三年后,那時他已經(jīng)是名滿天下的花氏花坊的主人,他不負(fù)眾望恢復(fù)了他父親昔日的一門榮耀,重回江南。

花氏重奪江南之地,我的樓氏花坊不得不退回北地。臨行前一日,我收到一張拜帖,是阿蘇讓人送來的,想見我一面。

我將貼子還與來人,表示不見,而阿蘇一如當(dāng)年般執(zhí)著,在我的府外立了整整一夜,直至天明才于濃霧中離去。

晴月來見我,卻再無當(dāng)年的張揚放肆。

“當(dāng)初我在與你去鄉(xiāng)下采泥時我沖你發(fā)脾氣,就在沖動之下將我的家世和阿蘇的身份都說出來了,你為什么后來還要一直不說穿,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樣,讓阿蘇把東西偷走,然后被我的父親奪走一切?!?/p>

“不知道呢?!蔽倚π?,然后接道:“不過,不論是何種原因,今生我不會再見他,所以答案也不再重要,花樓兩家,如今又是共爭天下,我們只會是對手。”

晴月啞然,吱唔著最終轉(zhuǎn)身離去。

又是一日江山微雨,我于煙雨之中離開江南北去,傭人立在船頭說岸邊似乎有白衣長衫的人在望著我們,我嗯了一聲,側(cè)過頭去攏了攏身上的輕裘,依枕瞌目。

【9】

花氏花坊重振,但失望的是,并沒有鳳穿牡丹再問世人前,那種曾讓文華名滿天下的花沒能出現(xiàn),樓花兩家就這樣繼續(xù)一北一南僵持著,如當(dāng)年一樣共爭第一。

直到,明國四十七年的第一場雪落下時,一個有著年輕容顏的男子捧一盆純白的風(fēng)穿牡丹來到我的面前。

“樓師傅,這是家父生前所植的最后一盆牡丹,名叫驚鴻,以花氏家族之名贈與樓坊主。其實家父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jīng)種出此種牡丹,只是卻從來對外保密?!?/p>

傍晚,擁衣躺于窗前的搖椅上,望著窗臺那株鳳穿牡丹,我感覺到了疲倦,讓傭人先行離去。

“真不明白,坊主一手讓花氏重振和自己爭天下,到頭來就是圖這樣一盆牡丹……”傭人小聲怨念著悄然關(guān)門離去,我淺笑著睡去。

“因為我愛一個人,后來,我愛著他的一切,我替他完成著他的生命,做著他不能做到的事,比如,我看著他的孩子長大成人,振翅高飛,在合適的年紀(jì)娶一個愛他的女子,幸福美滿地成家立業(yè),尋回他的姓氏所賦予的榮耀……”

“我想……我也許只是太孤獨……”夢囈般絮叨著姐姐當(dāng)年的話,我微彎唇角,卻有淚水悄無聲息湛入枕中。

就像當(dāng)年看戲臺上的《牡丹亭》那樣,在姐姐與文華的故事里,我依舊只是局外看客,但我看著別人的故事,卻流了自己的淚,盡管自己并不是戲中人,盡管沒有人會在意。

我想,也許我只是太孤獨吧。我想,也許我只是不想那么孤獨的當(dāng)個局外人,只是想能有人與我有一些關(guān)聯(lián),是什么都好……

那一日,我第一次站在文華的花苑中,見到那長衫白衣的男子于陽光之中,帶著一身耀眼光華微笑著轉(zhuǎn)身。

“你叫什么名字?”

“我,樓氏花坊驚鴻,樓驚鴻?!?/p>

“好名字,以后我會種一盆最漂亮的鳳穿牡丹給你,就取名叫驚鴻,但你就要幫我和你姐姐守住我們的秘密,守護我們好不好?!?/p>

“好!我會一直守護你們的!”

我做到了,盡管沒有人知道,除了自己,沒有人在意。

風(fēng)息雪停,靜于天地,花開花凋,驚鴻于無痕,無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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