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山坡

王孝廉原來是我們的好兄弟，至少是核心同伙，也許將來是領(lǐng)頭大哥。可是現(xiàn)在什么都不是了，他被我們秘密定為內(nèi)奸、叛徒、家賊、賣幫分子，如果幫內(nèi)有法庭，馬上就可以宣判他死刑并立即執(zhí)行?？墒牵覀儙蛢?nèi)沒有法庭。政府有法庭，只是我們不敢麻煩政府。然而我們并非一點辦法也沒有。因為我們有幫規(guī)。我們決定按幫規(guī)行事。

王孝廉?dāng)÷兜慕?jīng)過是這樣。3月12日，我們的耳目洪寶無意中看見王孝廉在惠江邊四海茶莊二樓跟兩個警察喝了整整一個下午的茶。茶莊上下樓都是敞開的，只有古香古色的圍欄和五顏六色的盤景。王孝廉面向江水，看著江面上那條挖沙船，兩個警察分坐兩邊，表情詭異，神秘莫測。開始時王孝廉有些拘謹(jǐn)和顧慮，試探警察的可信度，后來變得越來越輕松，和警察時而悄悄耳語，時而談笑風(fēng)生，像生意場上的朋友一樣，甚至像久別相逢的朋友，看樣子他們之間達(dá)成了協(xié)議或默契。離開的時候，跟警察大搖大擺走開不同，王孝廉是從茶樓的員工樓梯偷偷摸摸地走的。第二天早上，王孝廉若無其事地在我們的面前走來走去，還眉飛色舞地向我們?nèi)鲋e說昨天和他的情人孫惠芳做了一個下午的愛，結(jié)果兩個人都累垮了，連晚飯也沒有力氣爬起來吃。我們沒有當(dāng)面揭穿王孝廉，他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被我們察覺和懷疑。但我們斷言王孝廉成了叛徒或警方臥底，可能會作為警方的污點證人出現(xiàn)在法庭之上。如果這樣，我們都會栽在他的手里，重者會判死刑，輕者也會在牢獄里度過余生。我們的頭目、領(lǐng)頭大哥陳志雄曾在獄里呆過五年，再也不愿意回到那里去了，更不愿意因此被推上刑場。警察盯我們好久了，但一直找不到我們的犯罪證據(jù)，他們也就一直無從下手。而今，想不到他們從王孝廉身上尋找到了突破口。千里之堤潰于蟻穴。因此我們坐立不安，幾個核心成員閉門商討了半天，寧愿錯殺一人，也不能被一窩端，最后決定忍痛干掉王孝廉，越快越好，越干凈越好。但王孝廉在幫內(nèi)耳目眾多，又生性多疑，還心狠手辣，要除掉他不容易，要格外小心，行動一定要周密，萬無一失，不容有半點差池。如果打草驚蛇，幫內(nèi)將血流成河。陳志雄讓我先做好方案。我被他們認(rèn)為是這個團(tuán)伙中間最足智多謀思維縝密的人，對此我深感榮幸。

“方案是行動的指南，成敗全在你的手上?！标愔拘壅f。

陳志雄更是一個心狠手辣謹(jǐn)小慎微的人，凡事深思熟慮，決不會做過于冒險的事情。因此，他讓我做干掉王孝廉的五套方案，做得越詳細(xì)越嚴(yán)密越好，一定要像愛因斯坦的理論那樣天衣無縫，成為顛撲不破的真理。

事關(guān)重大，生死攸關(guān)。在往下的五天時間里，我苦思苦想，反復(fù)推敲，幾經(jīng)增刪，做了《關(guān)于干掉王孝廉的五套方案》（以下簡稱“方案”）：

方案一：

時間：3月18日，王孝廉的情人孫惠芳生日，吉日，利于殺人者。

（說明：王孝廉出身低賤，父母都是殘疾人，靠編芒竹為生，王孝廉一向以此自卑，加入我們后才過上了體面的生活，把父母安頓到養(yǎng)老院去，還娶了一個護(hù)士為妻。為了炫耀今非昔比，他包養(yǎng)了麗都夜總會的歌手孫惠芳。王孝廉對朋友向來是個吝嗇鬼，但對孫惠芳卻慷慨大方，每年她的生日是他們的盛大節(jié)日。他會請我們赴宴。在宴會上取其性命。）

地點：麗都夜總會曼谷廂。

（說明：麗都魚龍混雜，三流九教充斥其中，每年都發(fā)生多起血案，警方束手無策，破案率不到30%，兩年前著名的王國恩被殺事件至今未破。麗都卻是我們的活動中心，在此的重大交易從沒失手，是福地也。）

方式：在曼谷包廂內(nèi)乘其不備，莫大、歪鼻、孫剛撲殺之。

（說明：王孝廉身材魁梧，身手不凡，且槍不離身，近日警惕性更高，我們不能輕易下手，但上述三人高大勇猛，力大無窮，做事干脆利落，為人忠心耿耿，犯事后偽裝現(xiàn)場和脫逃經(jīng)驗豐富。我們準(zhǔn)備勒死王孝廉的繩索三根，麻袋一只，微型卡車一輛）

善后：干掉王孝廉后，將其裝進(jìn)麻袋，從窗口扔到卡車上去，當(dāng)晚即將他拉到荒山野嶺上埋掉。孫惠芳不見王孝廉必定起疑，我們佯裝不知，四處尋找。數(shù)日后，宣布王孝廉無故失蹤。

優(yōu)點：此方案時間選擇上好，能掩人耳目，能麻痹王孝廉。

缺點：當(dāng)晚來人中有不少是王孝廉的耳目，我們的行動容易引起覺察。

風(fēng)險指數(shù)：3

方案二：

時間：4月1日，愚人節(jié)，忌婚嫁，宜殺人。

（說明：王孝廉喜歡過洋節(jié)，去年的愚人節(jié)他給我們每一個人打電話說，他已經(jīng)到了美國，在紐約街頭看妓女赤裸示威游行，要求克林頓政府同意她們進(jìn)入白宮提供性服務(wù)。我們很羨慕他，勸他不要回來了，自由了，美國的警察不會管他過去犯的錯事。我們還真誠地問他是通過什么渠道出境的，因為我們每一個人背后都劣跡累累，都想遠(yuǎn)走高飛。結(jié)果晚上我們在西街口的素雅發(fā)廊看到他正跟一個貴州老女人調(diào)情，我們沖上去把他“揍”了一頓。后天就是愚人節(jié)了，我們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趁他麻痹大意和真假難辨之際干掉他。白天、晚上都可以，全天候，請君入甕，稀里糊涂將其誘殺。）

地點：紅海酒樓。

（說明：這是我們自己的酒樓。清雅，安靜，富有英倫風(fēng)情。關(guān)鍵是安全。）

方式：亂刀砍死。請老大陳志雄親自打電話告訴王孝廉。王最崇拜的美國女影星K到鹿城對她的新片《假日殺手》進(jìn)行宣傳，我們公司將于當(dāng)晚在紅海酒樓宴請K，讓王孝廉過來見面。王來到酒樓后，埋伏在此的刀手一躍而出，將其亂刀砍死。（說明：K胸大無比，性感得像一只在雪地里發(fā)情的母鹿，曾經(jīng)在紐約紅燈區(qū)當(dāng)個妓女，從影后緋聞不斷，聽說愿意跟各色人等上床，只要出得起價錢——王孝廉曾信誓旦旦地說過，愿意傾家蕩產(chǎn)和K共度良宵，哪怕是短短的兩個小時。）

善后：將王孝廉尸首裝進(jìn)麻袋，然后將之扔到酒樓的垃圾車運到垃圾處理廠，當(dāng)晚即隨酒店的垃圾一起焚燒成灰燼（說明：垃圾處理廠當(dāng)晚值班焚燒員是我們的人，做這種事情他又不是第一次），化作一縷青煙，了無痕跡。數(shù)日后，宣布王孝廉無故失蹤。給其妻一筆安家費，其妻早已經(jīng)恨王孝廉不早死，斷不會窮追不舍。

優(yōu)點：善后處理簡單易行，安全可靠。

缺點：王孝廉會相信K來鹿城嗎？

風(fēng)險指數(shù)：4

方案三：

時間：4月2日，云南兄弟送貨到鹿城，喜日，忌造灶，宜殺人。

地點：假日國際酒店。云南兄弟喜歡這個酒店，而且喜歡住在最高層，有君臨天下之幻覺。酒店后面是堅硬的石頭山，行人稀少，曲徑通幽。

方式：借刀殺人。云南兄弟每次到鹿城，我們都要盡歡一場。云南兄弟喜歡狎妓，都是由王孝廉一手安排，且陪同他們癲狂。王孝廉從妓女身上下來，總要倒頭大睡，此時他累得全身癱軟，毫無防范。重金懇請云南兄弟將其捂死，從酒店頂層窗口拋尸后山。王孝廉必血肉橫飛。

善后：由警方和其家屬忙去吧。

優(yōu)點：警方疑王孝廉跳樓自殺身亡，即使懷疑他殺，也找不到兇手，因為云南兄弟持假身份證行走江湖，行蹤飄忽，機(jī)敏善逃，且多起命案在身，多殺一人又何防？關(guān)鍵是他的性格是視己命亦如草芥，視死如歸，隨時果斷而死，斷不會出賣朋友，寧愿自己殺死自己也不會落到警方手上。比較可靠。

缺點：一是云南兄弟和王孝廉多次狎妓，一向稱兄道弟，恐怕有了一定情誼，會不會下不了手？二是事成后要支付他數(shù)目驚人的銀兩。

風(fēng)險指數(shù)：5

方案四：

時間：4月3日，兇日，忌遠(yuǎn)行，宜殺人。這天，可安排王孝廉送貨去廣州，安排兄弟們在路上狙殺王孝廉。

地點：京廣高速公路衡陽段。

方式：制造車禍。讓飚車高手馬愛鞍駕駛?cè)柙揭败嚕倥普眨┪搽S王孝廉，在衡陽路段撞擊王的北京現(xiàn)代，制造一起嚴(yán)重車禍。馬愛鞍逃逸。王超在衡陽城接應(yīng)，然后逃往太原隱匿，待風(fēng)平浪靜后返回。

優(yōu)點：交通事故而已，警方不會往謀殺上想。即使王孝廉大難不死，也會棄車逃跑。因為車上有毒品。他還以為是廣州方面黑吃黑。嫁禍于人。

缺點：成敗取決于馬愛鞍一人的車技、決心和逃逸經(jīng)驗。

風(fēng)險指數(shù)：5

方案五：4月6日，成日，忌開業(yè)，宜殺人。這天是洪三的忌日，按慣例，我們在惠江的船上拜祭他。洪三原是我們的頭目，三年前在與另一幫派的火拼中殉難。在這種神圣的時刻，我們可以理直氣壯地清理門戶，可乘王孝廉不備將他制服，逼他供出與警方勾結(jié)的事實，然后干掉他，殺雞儆猴，讓弟兄們明白，我們身上都有警方不肯放過的劣跡，為了平安無事，必須同舟共濟(jì)，寧死也不出賣兄弟。

地點：惠江船上。

方式：先綁后殺，沉尸江底。

優(yōu)點：江面殺人，尸沉江底，神鬼不知。

缺點：在場的弟兄們太多，不敢肯定他們當(dāng)中不會出現(xiàn)第二個王孝廉。

風(fēng)險指數(shù)：6

我把五套方案具體細(xì)化，周詳嚴(yán)密，力求做到滴水不漏，夢中醒來，查補紕漏，反復(fù)推敲，盡量做到完美無缺，無懈可擊?？墒牵诙煲淮笤纾谖胰フ谊愔拘圻f交方案的路上碰到了王孝廉。他把我攔在了路中間，眼巴巴地盯著我手中牛皮信封里的絕密文件。

“聽說你們要干掉我?！蓖跣⒘挠牡卣f。他人高馬大，像一座水塔，他的影子也能把我壓垮。

我暗吃一驚，但馬上鎮(zhèn)靜下來說，沒有，你又沒做對不起弟兄的事情，我們?yōu)槭裁匆獨⒘四隳?？再說，你是我們幫中的中流砥柱，弟兄們都敬仰信服你，昨天我們還稱贊上個月教訓(xùn)宋世仁那事你干得漂亮，其作用至少可使我們團(tuán)隊穩(wěn)定十年。

王孝廉對我的阿諛奉承嗤之以鼻，點了一根煙：你抽嗎？

我猶豫了一下，就來一根吧。于是王孝廉給我點了一根煙。我們之間很快煙霧彌漫，幾乎要遮掩了雙方的臉。我們站在電影院門前的垃圾堆旁，頭頂上是破爛的陳年電影海報，被風(fēng)吹得嘩嘩直響。大街上空無一人，我們兩人顯得孤孤單單。

“你們在懷疑我。”王孝廉吐著煙圈，神態(tài)自若。

沒有。我說。我們好好的，怎么會隨便懷疑一個弟兄呢？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手上拿的是干掉我的方案。”王孝廉若無其事地往空中吐了一個偌大的煙圈。我也跟著吐一個。我們的臉湊得很近。我能聞到他的口臭。長期的酗酒已經(jīng)使他的腸胃功能嚴(yán)重衰退，他常?？梢园雮€月不拉一次屎，屎味都從他的嘴里噴出來，或許這正是他排泄的方式。

“不是，是一份普通的合同書——我們準(zhǔn)備收購?；蚀缶频?，這是你也知道的。老大要的合同書草案。你要看看嗎？”我把文件袋送到王孝廉的胸前。他卻猶豫了。

“你就看一下吧?！蔽覒Z恿他。

“我看過了。是干掉我的方案。五套?！蓖跣⒘坏?，“你手里拿的是第七稿。前面六稿我也看過，寫得挺好的，很周密，也很有創(chuàng)意。當(dāng)然，第七稿才是最好的。”

我剎那一陣慌忙。原來他什么都知道。我故作鎮(zhèn)靜，像一個面對導(dǎo)師的答辯考生

“但第七稿也并非毫無瑕疵?！蓖跣⒘烈髁艘幌拢斑€有一些致命漏洞。這些漏洞會使你們的計劃功虧一簣的。你必須把這些漏洞堵上。千里之堤潰于蟻穴，不能掉以輕心?！?/p>

王孝廉生怕我不相信他，還準(zhǔn)確地說出了第七稿方案的大概，一些句子還一字不差地背下來，接著分析了五套方案的優(yōu)劣，哪些地方比原來改得好，哪些地方改得還沒有原來好，“但綜合起來還是第七稿更完善一些——如果要更完善，我們可以坐下來商榷一下，你可以虛心聽聽我的意見……”

我有點懵了。我感覺到我的雙腿地打顫，牙齒也不聽使喚了。我腦子里想的是，到底是誰出賣了我。

我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我的妻子。除了我自己，只有她能打開我的電腦——盡管我嚴(yán)厲警告多次她不要碰它：“那是江湖上的事情，知道得太多對你沒有好處！”我警告她的時候語氣冷得像冰碴。她也從不管我的事情，她一直在睡覺，現(xiàn)在也許還在床上熟睡。

王孝廉臉上掠過一絲隱蔽的得意。

我支支吾吾的，應(yīng)該說是語無倫次。

“兄弟，我沒有責(zé)怪你的意思。這是你的工作，你是我們當(dāng)中最聰明最善于動腦筋的一個。但我想證明給你看的是，我一點也不笨——你們總以為我是一個粗人。你也覺得我笨嗎？”

“沒有，你向來足智多謀，兄弟。”

“那你應(yīng)該聽聽我的意見——關(guān)于干掉我的五套方案，我們得坐下來聊聊。至少你想知道我寧愿選擇哪一種死法吧？”

既然如此，我只好隨王孝廉一起來到惠江邊四海茶莊，登上二樓，坐在靠江的座位上。王孝廉面向江水，江面上的挖沙船正緩緩開過，等它的馬達(dá)聲漸漸遠(yuǎn)去，我們便開始談話。

“我喜歡坐在這里。我喜歡看著江水繞過沙洲往南流淌?！蓖跣⒘蝗幌駛€詩人，“江水流動，我的心也隨之遠(yuǎn)去。郴江幸自繞郴洲，為誰流到瀟湘去？”

我心里提醒王孝廉，這條不是郴江。江面上霧氣稀薄，寂寥，悠遠(yuǎn)，偶爾有飛鳥掠過，此時的郴江亦應(yīng)如此。但我們都沒有到過郴江。然而，令我驚訝的是，王孝廉能隨口念出詩歌來。

這里適合談?wù)摍C(jī)密，也適合談?wù)撛姼韬蜕馈?/p>

“我們還是談?wù)劦谄吒灏?。”王孝廉說。

于是，我呷了一口茶，正式進(jìn)入了主題商榷。

“愚人節(jié)這一天，我想念美國。我不一定像你設(shè)想那樣，你得考慮到我也許會在紐約的街頭……”王孝廉說話邏輯嚴(yán)密，分析透徹，善于推理，他的見多識廣遠(yuǎn)出乎我的意料，“你知道有時候我心血來潮，半夜啟程飛往美國，在美國，我有鐵桿兄弟，當(dāng)然，你知道的，在那里我也有愛情。如果一個人知道自己隨時都可能死掉，他一定希望死在有愛情的地方?！彼麑ξ业姆桨钢鹨煌魄茫还仓赋隽耸颂幖劼?，提出了二十六條修改意見。這些紕漏原來多么致命，而那些修改意見又是那么中肯，都讓我有醍醐灌頂、茅塞頓開之感。說實在的，我不僅對王孝廉刮目相看，還對他產(chǎn)生了敬畏。

“你沒有真正弄懂死亡，因為你沒有遭受到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脅——盡管你很聰明很老謀深算，但你的眼里沒有悲傷，內(nèi)心里沒有恐懼，所以你的想法會有紕漏。現(xiàn)在我不是以一個活人的身份跟你談?wù)撨@個方案，而是以一個將死的人給你建議?！?/p>

我說，很早以前，我就想跟你推心置腹談?wù)撍劳?，但是，我確實不知道從何談起，甚至，我不知道如何談?wù)搻矍椤?/p>

王孝廉說：“現(xiàn)在你可以談?wù)劻??！?/p>

于是，我和王孝廉談方案以外的事情，我才發(fā)現(xiàn)，世界比我想象的要寬闊得多，我們內(nèi)心的河流匯聚在一起變成了汪洋大海。

天色已晚，暮色四合。我們談?wù)摰搅藧矍?，意猶未盡，但王孝廉把話題拉回到方案的修訂上來了。我差點忘記商榷方案才是我們今天的主題。

那我們商榷方案。

“我不是一個完全的草包吧？”商榷結(jié)束，王孝廉呷了一口茶。在整個商榷過程中，他沒有碰過茶杯，像一個激情四射的演講者，面對求知若渴山呼海嘯的觀眾來不及喝上半口水?；蛟S，他的體內(nèi)特別是喉嚨里裝著很多的水。

“不是?！蔽一卮鸬?。

“按照修改后的任何一個方案，你們都可以順利干掉我?！蓖跣⒘届o地說，“風(fēng)險很低——我現(xiàn)在還想不出破解的方法。”

我尷尬地笑了笑。

“我只能引頸待剮，坐以待斃……我離死期不遠(yuǎn)了，兄弟?！蓖跣⒘哪樕贤蝗挥辛吮瘋?/p>

“不一定的，兄弟?！蔽艺f。

“我在劫難逃了，兄弟?！蓖跣⒘蝗豢蘖?。一種充滿絕望的哭泣。真實得沒有一點雜質(zhì)。

“天羅地網(wǎng)，甕中捉鱉，我無處可逃了。兄弟?！笨奁?，他又說了一句。

“不一定的，兄弟?！蔽覄裎克?/p>

“你回去修改方案吧。那將是完美無缺的方案。你們干掉我后，它就變成一個經(jīng)典方案——兄弟，別忘記，我是為它貢獻(xiàn)過聰明才智的?！比酥畬⑺?，其言也善。王孝廉像給我留下臨終遺言一樣，安詳，恬淡，謙恭，推心置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