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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跡

2014-08-12 09:16貝西西
延河·綠色文學 2014年7期
關鍵詞:美的身體

貝西西

1

這座公寓的電梯間里裝滿了鏡子,人一進去甚至會生出一種玄暈來。鏡子里人影晃動,光怪陸離的。

安美生澀地在站在人中間,頭微微低著,白色的平底鞋,淡綠長裙,頭發(fā)漆黑,齊排的劉海橫在眼睛上面,顯得眼睛更深,深不見底了。

一聲鈴響,十八樓到了,施南帶著安美走出來,進了自己的房間。這幢樓的十八樓是頂層,走到樓道的盡處,拐個彎沿樓梯上去便是樓頂。開了門,施南看安美換鞋,孩子樣地蹲下去,不像別的女人穿著高跟鞋都是站在那里,手扶鞋柜,單腳翹起,很優(yōu)雅。施南對女人太熟悉了,畢竟到了這個年紀,他看女人更多會注意一些細微的東西。他知道這些才是一個女人無法掩飾的內在。

施南算是個公共知識分子,文藝評論家,還在大學里帶課。施南的文藝評論發(fā)表在各個報紙雜志上,一星期還會上一次電視節(jié)目,與另一些名家討論時事與文藝。安美是來旁聽施南課的一個學生。第一次來聽課,施南在講臺上便注意到這個女孩子了,總是坐在最后一排,身材豐嬈,卻總是穿淺淡和深色的衣服。她總是抱一個大大的筆記本,走進里面的位置時總有一點憨胖,一路別扭地擠過別人的座位到最里面那個空位,仿佛自己影響他人的任何行為對她來說都是難的。施南看著那大大的筆記本有時覺得好笑,他的課有這么多筆記好記的嗎?

安美總是思考,思考時眉頭一動一動,這些施南都看到了,心下暗暗地笑。施南有一年多沒有女人了,結過兩次婚,都離了,現(xiàn)在一個人生活。這些年也經常有女人出沒于他的生活,這對施南這樣的男人來說再正常不過了。前兩次的離婚,每離一次婚他便要從一個房子里搬出去,因為他實在不喜歡過去的痕跡留在他的生活中?,F(xiàn)在,第二個妻子,每隔一個月還來他這里,是一個作家,他們保持著良好的關系,也可以說是良好的身體關系吧。

安美坐在客廳的地上,翻看一本畫冊,施南端一杯果汁來給她。安美仰起頭來,漆黑的頭發(fā)向后蕩去,陽光這時正好從窗戶投進來,投在安美的臉上。那臉美得真是無邪了,鬢角有著淡淡的茸毛,仿佛這臉是一顆果實了。安美的眼睛極大,看著施南,直視施南的眼睛。這時,那眼睛不是深不見底了,黑得像是透明,里面轉換著小小的影子,眼睫毛憂郁地忽閃一下,這眼睛因了全無內容而充滿了內容。

施南抱出自己很多的畫冊與攝影集來讓安美看,那些影集里有很多女孩子,都是施南曾經的作品。施南也坐到地板上,腰腹讓他感到有了一點困難,到底是有了點年紀,雖然他還很結實,但畢竟也是快五十的人了。

安美的頭發(fā)垂下來,埋頭看那些攝影作品,突然她抬起頭來說:“你很喜歡這個女人……我看得出來?!笔┠贤?,那是一個泰國女孩,美艷無比,皮膚略略呈深麥色,當時,她在一只船上,他們要分開了,她趴在船上凝望著他,他仰視著她,拍下了這張照片。施南微微笑了一下,說,你怎么明白那些年前的事情呢?說完這話,他突然感到有點以年紀自傲了,又微微笑著看她。

安美并不在意,繼續(xù)翻看那些畫冊和相集,手指還快樂地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有點調皮。施南記起,那一天在大學里,突降了大雨,他在一個走廊里躲雨,這時突然一個女孩子沖進來,泥水也一起被帶進來,長發(fā)上全是水氣,伴著青春女性特有的氣息一起沖過來。他定睛看去,才發(fā)現(xiàn)是安美,曾經來旁聽他的課的,那次是他們第一次說話。

施南拿起一本畫冊來,指著一幅名畫上躺在那里的一個女人說,你看,你很像她。安美笑了,很不相信似的。施南用手將那個女的其余部分蓋住了,只露了一雙眼睛來。安美奇怪了,真的,是很像她的。

安美拿過來看,卻不小心碰翻了果汁杯子,她小兔子一樣迅速蹦起,將相冊與畫冊搶救起來,抱在懷里,腳上是鮮紅的西瓜汁,非常醒目。她低著頭漠然地看著自己腳,好像那腳不是她的,懷里緊緊抱著那些相冊和畫冊。施南又要笑了。

在浴室里沖洗腳的時候,施南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聽著水流嘩嘩的聲音,突然心里有了一絲悸動,他非常想進去看看安美沖洗腳的樣子,是不是一只手扶著墻,一只手拿著淋浴器,頭發(fā)垂下來。

那天安美走后,施南看著鞋柜旁邊兩只歪歪扭扭的拖鞋,久久看著。他突然發(fā)現(xiàn)第一次對一個女人這么好奇。他總在想象她,想像她怎樣走進電梯,怎樣走出這幢樓。外面的陽光明晃晃的,晚秋的陽光正好曬在她的頭發(fā)上,那頭發(fā)開始有點溫熱……

2

一打開門,施南便看到一雙銀灰的高跟鞋,鏤空編織背包掛在儲物架上。浴室傳來水聲,施南就知道前妻董倩來了。

董倩雖然住在這個城市,但卻是個大忙人,在一個出版社作總編。四十來歲的女人坐在這個位子上也是正常的。一天從這個城市飛到那個城市的,兩人都是匆匆忙忙地一兩個月見一次。常常她從一個城市剛到這個城市時便會來施南這里。

施南倒杯酒,坐在沙發(fā)上,慢慢吮著。一會兒,董倩出來了,穿著件吊帶睡衣,暗紫色,下擺有幾朵鏤空的蕾絲花。她一邊擦頭發(fā),一邊走過來,笑盈盈的。然后從包里取出一本書來,扔給施南,那是她新出的書。

照例,她是要在這里過夜的,晚上他們做愛。前妻雖然瘦削,但卻激情飽滿。施南很放松,因為他們之間簡直是太熟悉了,身體上哪一塊皮膚可以準確地牽動神經,他都知道,他都清楚。施南也還算健碩,皮膚與皮膚碰撞得劈啪作響。周身仿佛長滿了細小的電火花。只在這一刻,他覺得與前妻是共通的,他們曾經是了解的。

完后照例要抽煙。董倩在抽,靠在床上,點一支煙飽飽吸一口,煙霧便在施南與董倩之間繚繞,透過煙霧施南看過去。有時施南便有了一點懷疑,覺得像夢境一樣。他們的性事,倒象是施南在照顧董倩一樣。董倩在他面前撒嬌,帶有一點由著她的感覺。但施南在心頭隱隱知道,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只有在小小的電火花燒遍全身時,他才感受到一點快感。他們照例交談,談到很晚。施南與董倩可以談很多事情,從文藝談到時事,談某個共同認識的朋友拍的短片,但,唯獨不談自己。

往往第二天清晨起來時,董倩已經走了,施南的生活比董倩的生活要懶散一些。她也不大告之自己的行蹤給施南知道。施南看著身旁那個被窩上隱約的痕跡,突然有了一點不快,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

董倩了解施南,她知道,他們倆人也只有這樣才可以保持淡淡地交往,如若在一間房子里,必要劍拔弩張。

走到客廳,施南看到董倩喝了一半的牛奶,牛奶杯上也有淡淡的痕,是董倩擦了唇油后的唇印,淡桔色的。他拿起杯子到廚房沖洗起來。

3

安美第二次來施南房子,他們便做愛了。他們吃完晚飯,回來后,坐在客廳的地板上看一個國外的紀錄片。

他們沒有拉燈,在黑暗中喝著兩瓶德國黑啤,啤酒瓶在黑暗中是透亮的,安美的眼睛也是透亮的。那個紀錄片據(jù)說還是當年奧斯卡的最佳紀錄片,叫《灰熊人》。一個熱愛灰熊的人一直跟蹤一個大的灰熊群落,他帶著自己的女友一起住到了叢林中,那些灰熊真的與他們和平共處,他給每一個灰熊都起了外號,不停地對那些灰熊說,I love you。他說,你如果愛它們,它們會感知到的。但最后,這個人卻和自己的女友在一個深夜突如其來地被一只大灰熊攻擊了,兩人雙雙葬身熊腹。在最后關頭,他向自己的女友叫到,走走走……他自己卻沒有走,女友沒有離開他,鏡頭的巨烈搖晃中,悲劇發(fā)生了。

安美看著熒屏,手臂抱緊雙膝,眉頭一動一動的。施南在這邊說:“人類總是太自負,總以為可以常握自然法則,其實任何看似你掌握的自然都是一種假象……”施南還準備繼續(xù)自己對于人類學與社會學的觀點演說,這時安美回過頭,看著他問:“那么年齡的差異算不算自然法則……”這個問題引來片刻的沉默。施南心底一動,他知道安美說的是她與自己。

這時,在黑暗中安美探頭過來吻施南,這不正是自己的目的嗎?在心底里,施南問自己。可真正安美吻他時,他卻呆住了,這樣突然,在他準備一場關于人類學的論斷時,比自己年輕二十多歲的女孩子過來吻他了。

隔著放在中間的兩瓶啤酒,安美吻得有點困難。她一只胳脯在那里艱難地撐著地板,身子向前探著與他接吻。他起身將她抱起,兩手卡住她的腰,壓上去吻她。她沉浸在他的吻里,纏綿的,用力地吮吸著。突然施南感到這個女孩子像是一個井一樣,太深太深了,將自己吸將進去,不能出來。

身體倒在床上發(fā)出“嘭”的一聲。他去解她的衣扣,她卻推開他的手,坐起來,那是一種粘連似的衣服,如裂錦一樣,用力一撕,突然之間便打開了。那身體仿若蹦跳出來一樣,躍在他眼前,耀得他有點睜不開眼。

他撫摸那身體,飽滿的,蓬勃的身體,微微燃燒的體溫,灼著他的手心。床上的事情他真是太清楚了,可面對這樣的安美,他還是有了一點緊張。安美安靜地看著他,充滿柔情。他將被子扔下床,在白色床上欣賞安美的肉體。這身體甚至有了一點孩子氣的憨笨,更充滿誘惑。施南有過的女人太多了,但他沒有見過像安美這樣單純的身體,每動一下仿佛都是行為語言,告訴他許多東西。他不用聽安美說話,只要看她的身體,就知道她想怎樣。

你肯定有過許多女人吧?安美嘴里含著一顆葡萄問施南。你呢?有過多少個男友?像你這樣漂亮的女孩子肯定男友也不少。她笑了,笑時葡萄不小心滾到床上,于是她鉆進被子去找。施南看著安美鉆進被子,鼓鼓囊囊地,笑出聲來,他覺得快樂極了。

找著那顆葡萄,放進嘴里,安美便去洗澡。可能水沒有調好,燙著了她,他聽到“哎呀”一聲,接著便是身體撞在墻上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真可愛,像只結實的小鹿一樣,莽撞而單純。

走出來時,安美光著身子站在那里,施南看著她,那胸部真是極美的,在腰部影出淡淡的陰影。施南簡直要陶醉了,他伸出手指在那乳房下方劃出一個曲線,道:這是世界上最美的一條線。安美笑了,向他做鬼臉。

兩人躺了一會兒,安美要走,施南道,我送你。胡亂套了件風衣,便起身送安美出門。站在門口,安美突然說,上樓頂上轉一圈?于是來到了樓頂,天上滿是繁星,向下望去,十八層樓下的路燈顯得異常矮小。安美拉著施南的手探頭向樓下望,然后說:愛就象向下墜落的感覺,似乎是不見底的……

施南怔住了。他想,這是他這年紀該說的話呵。

4

學校里已經有人開始注意施南和安美了。不過無所謂,安美只是校外來旁聽施南的課的,也不算施南的學生,經??梢钥吹絻扇蓑T著自行車,輕松駛過校園的草坪。

倒是安美有時常常令施南有點不知所措,經常,約好了第二天下午一起吃晚飯的,中午安美卻打電話過來說取消了,仿佛她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安排一樣。施南不免有點不舒服,以前施南也交過很多女朋友,也有年輕女孩子,但都是這些女孩子纏著施南。她們完全都成了施南的輕靈小點心,她們的心像明鏡似的。雖然晃出很多影子,但施南很清楚,那不過是他在她們心里的折射,主動權始終在他這里。

他對安美說過,讓她搬過來住,但安美卻非常肯定地不原意搬過來住。很多個夜晚,在纏綿過后,在安美的體味還殘留在施南身上時,安美悄悄起床,踏著月光走了,這讓施南非常悵然。

施南記不清有多久,他沒有自悲過了??涩F(xiàn)在他突然開始自悲,為自己的年紀,為自己的身體。沒人的時候,他站在衛(wèi)生間里看自已的身體,墨綠色的磁磚映襯之下,那身體還算結實吧,但也確實有了小小的肚腩,必竟是年近五十的人了啊。在衛(wèi)生間里看自己身體時,施南開始回憶,二十年前自己的身體是什么樣的,接著便開始想像那些安美身邊的年輕小伙子的身體是怎樣的?突然施南發(fā)現(xiàn)他是在嫉妒了。

現(xiàn)在的施南更加開始迷戀安美的身體,常在安美不在時,拿一只碳條來在紙上勾勒安美身體的素描,浮在水里的,躺在床上的,在淋浴的,頭發(fā)水草一樣地散開來,眼睛望著他。施南不愿相信他愛上了安美,到了這個年紀,他從來不輕易說愛,連自己都騙不倒似的。可明明他開始有點坐立不安,等待手機響起。施南將那些素描的畫放在自己書房里,藏好,像藏一個寶貝,帶著小孩子似的心情。

安美有時過來也會做飯,這是施南沒有想到的。她們這年紀的女孩子有幾個會做飯的呢,但安美會。安美煎七成熟的牛排,上面撒滿黑胡椒粒,旁邊還臥一個白胖胖的蛋,咕嘟嘟冒泡,旁邊還擺兩朵西蘭花或者一撮迷迭香。安美做飯時,非常專心,自己也輕輕地咬著唇,仿佛已經嘗到了飯食的美味。

這樣的夜晚,是靜謐而美好的。享受完美好的飯食,仍舊在床上纏綿,安美會在床上吃冰激淋,這在往常于施南而言是不能接受的。他不能接受任何女人在他的床上吃冷飲,但安美可以。冰激淋不小心掉一塊掉在安美的胸上,安美趕緊用手去從自己胸上一刮,放進嘴里,再無邪地看一眼施南。這個動作簡直太有挑逗性了,施南甚至愿意,那一盒冰激淋全扣在安美的身體上,讓他一點點舔干凈。

當安美的身體波浪一樣在施南的身體下起伏時,安美從來不會閉上眼睛。她用手撫摸著施南的頭發(fā),看著他,看著他一點點深入、探尋,最終與黑暗溶為一體。身體感受的極限出現(xiàn)時,他感到她的身體仿佛在痙攣,微微而細小的抖動,安美總是說:帶我走,帶我走,帶我去你那里……這時安美會閉上眼睛,她不知自己在說什么,但施南卻聽得怦然心動,眼里涌出薄薄的一層淚來。

平靜下來時,施南問安美,你想讓我?guī)愕绞裁吹胤饺?,為什么你總是說讓我?guī)闳ノ夷抢铩鋵嵾@樣的話不用問,施南明白,可施南還是想從安美的嘴里說出來。

安美沉默了一會兒,她用手指在床頭柜上畫著圈,然后說,我上中學時看了一本書,好像是杜拉斯的,我記得那里有一句話,大約意思是:“人人都愛你年輕時如花的美貌,而我更愛你備受歲月摧殘的容顏?!边@句話我一看到,就像后背被人敲了一下,接著就流淚了。

施南突然緊緊抱住安美,他知道,這一刻起,他真的是愛上這個女孩子了。抱了她后,他突然感到一些沉重,他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面對了,怎么辦?他要如何對待這個女孩子,以前他在心底里從來沒有問過這樣的問題。

夜色深下來時,安美照例起床,收拾自己的東西。她從來不會將自己的東西拉在這里,仿佛一點痕跡都不愿意給施南留下。她的包總是很大很大,裝著所有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個大大的布袋子似的,背在身上,然后悄然消失。

安美穿上鞋,施南戀戀不舍地問:“不能留下來嗎?”安美笑了笑,刮刮施南的鼻子,然后關上了門。她走路總是沒聲音,又喜歡穿布鞋,或者編織鞋,總是悄然。

第二天早上醒來,施南往往會產生一種惶恐,他覺得這個女孩子從來沒出現(xiàn)過似的,他在房子里一點也找不到她的痕跡。只有一次,她趁他睡著了,悄悄走了。那天的床單是新?lián)Q的,上面有一個她睡下的痕跡,一個梨子型的痕跡。施南看著那個痕跡,突然有點感動,他告訴自己安美是存在的,這個痕跡告訴他了。

5

董倩坐在沙發(fā)上流著淚,將一只眉筆啪一聲扔在茶幾上。她叫道,我以為你只有我一個人!只有我一個人!原來你這里還有別的女人的出現(xiàn)。施南看到那只眉筆時,不知為什么,心里先是有一絲驚喜,然后開始想編借口和理由,卻張了張口,什么也沒說出來。

以前也有這樣的情況出現(xiàn)過,董倩太了解施南了,每一次施南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借口出來,某個同事帶著女兒過來了,順遍在這洗了個澡。共同的一個朋友新交的一個女朋友過來了用了洗手間,等等等等。

在施南的心里,總有一種說不清的情愫,他不想讓董倩離開自己,連他自己也不知為什么。董倩像他的鏡子,可他明明知道,他是不愛她的。難道是為了那信手可得的性,還是為了多年倆人的熟悉,他也說不清。一旦感到董倩將永遠從他和生活里消失掉,他便會有一絲恐慌。

但這一次,施南張了張口,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董倩感到了緊張,她睜大了眼,對施南說:“阮施南,你還動真格的了?你當你是小伙子嗎,這個小丫頭多大了,你告訴我……”

董倩的嘴在那里不停地動著,施南一句也沒聽進去,只定定地盯著那只眉筆看,過了一會兒,只聽董倩尖叫了一聲,啪一聲甩門而去。

施南起身開始在房子里尋找,很可惜,真的是什么也沒有了。這只眉筆是安美的,施南見過。

換了衣服,施南要去學校了,今天有他一節(jié)大課,講美學概論。進了教室,施南便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的安美,安美今天穿了一件玫瑰紅的T恤,好像很快樂的樣子。

下課后,安美與他一起走,說是要去吃肯德基。兩人一路走著,經過校務處的過廊時,施南看到了鏡子里的他與安美。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與安美站在一起竟然如此地老,真的像她的父親一樣,這一看,真的讓他有點心驚肉跳了,心里有點惶恐。安美仿佛看出了什么,問他,怎么了你,臉色突然就不好了。施南笑笑,說,一聽吃肯德基嚇得唄。安美笑了。

坐在KFC里,四周都是學校里的學生,安美吃雞米花,不時有同學向這邊望一眼,施南原本對這些毫不在意,畢竟常常作演講,上電視,對這種事情習以為常了??山裉觳恢趺椿厥?,他有點不自在,手指微微顫動,總想抓住點什么。

安美突然對他說,我有一只眉筆拉在你那了,你看到沒,收好了,我要拿走的。這樣的話,在這個時候說起,突然讓施南感到一點點悲哀。

6

他們有點瘋狂了。常常一進屋子,施南二話不說,便將安美抱起,走向臥室,甚至,不用臥室,客廳就可以了。他一定要看到赤裸的她,那些衣服多么煩人,綢緞的,棉麻的,什么也沒有安美的身體來得舒服。

他狠狠愛她,有點賭氣似的。這讓安美很奇怪,她常常摸摸他的頭問:怎么了你?安美這樣問時,他就有點委屈,可為了什么而委屈,連自己也說不清楚。一個人是另一個人年紀的兩倍,卻還在這個女孩了面前覺得委屈,這簡直有點矯情了。施南自己也這么覺得。

安美不在乎,她的身體變得更加豐美,像膨脹起來的柔軟的雪。她來他這里還是背一個大大的袋子,走時用胳膊將床頭柜上,衛(wèi)生間里所有與她有關的東西一起掃進那個大袋子里,然后蹲在門口系鞋。施南知道留不住她,只遠遠看著,有時他覺得與她完全是分離的,中間隔了一大段的空白。這空白里填滿了東西,走不過去,她會從她那里跳到他這里來,與他相會。而他是不能的,他跳不過去。

夏天最熱的時候,他們約好去爬山消暑,山上有很多竹子,下了雨是輕靈的世界。山上常有路人當他們是父女,這時安美總是裝著不經意,一種小無賴表情,而施南卻略微有點尷尬。沿著那石階一級一級往上爬,他竟真的感到吃力了。數(shù)不清的臺階啊,一階一階的,什么時候是個頭。安美在上面緩緩爬著,他卻不斷地泄氣。不知為什么,和安美在一起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幼稚,情感讓他原本健碩的精神體魄越來越缺少勇氣。這是為什么?

晚上,他們住在半上腰的一個小旅館里。這小旅館里有清新的竹筒悶飯,安美的食欲大開,嘴上沾著飯粒,快活得不行。悶飯里有排骨,吃過后嘴巴都油光光的。安美揮舞著筷子,讓施南看著簡直覺得有點孩子的放肆了。她也不怕胖,施南暗暗想,什么時候吃飯心情都好得不得了。

飯后散步,繞到旅館的后面,便是幽深的山谷,有水流的聲音,不知是哪里有水在流動,他們一天的爬山并沒有看見溪水。還有瑩火蟲,在遠處一閃一閃。臨了山壁向下看,下面黑呼呼的,什么也看不見。安美說:從這里掉下去,找都找不到了吧。施南愣一愣,他突然想起,那一次安美在樓頂上說的話,愛是墜落的感覺,而且是不見底的墜落。此時,他們誰也沒有說什么,只是偎著坐在臨著山谷修的一個亭子里。亭子上方有一盞微弱的燈,發(fā)出昏黃的光來。他們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山里的濕氣一遍遍向他們身上蔓延,才起身回房。

7

施南近來突然感到手臂發(fā)麻,是右手,他不知怎么回事。上個星期他還有力地將安美甩在床上,可這個星期不知為什么手臂卻有點微微的麻痛。

他誰也沒告訴,悄悄去了醫(yī)院??床〉氖莻€老相識了,施南認識。老人白發(fā)蒼蒼,問詢完一切,看過腦電圖和心電圖后,老醫(yī)生對施南說,這可能是中風的前召呵,有些容易使身心激動的運動要適可而止。施南知道,這是老醫(yī)生對性事的暗示。

施南是從醫(yī)院走回家的。他突然產生疑惑,他是否能和安美在一起,二十多年的相差,他如何面對她呢。他能給她什么,他發(fā)現(xiàn),這場情事有點荒唐了。

安美呢,他對安美的了解有多少?他知道安美的父親也是一個大學里的教授,母親是一個翻譯家,有一個哥哥,已經成家。下來他一無所知,甚至沒有見過安美的家人,甚至連安美的聚會他也不去參加。他是安美陰影里的一個人。他如何融進這二十多歲女孩子的生活?現(xiàn)在,現(xiàn)在連這他們之間最穩(wěn)固的聯(lián)系都要適可而止了,他還剩下什么?

施南撫摸著還是有點微微麻痛的右手,非常茫然。

這時,電話響了,是安美的,他第一次有了一種恐懼,嚇了一跳似的,有點矛盾,他按下了拒絕鍵。這是他第一次拒絕聽安美的電話。這一年里,他常常是盼望著這手機在黑暗中亮起的。這手機在黑暗中亮起,他身上所有的細胞仿佛都跳躍起來一樣。

他順著路一直走下去,也不知該走向哪里。他也不想回家,就想這么一直走下去,甚到順著一個花壇走了一圈又一圈。他站在街口徘徊,汽車的聲音不時響起,有燈光慌亂打在他身上。此時的施南覺得自己很絕望,真的很絕望。他的前半生,充滿了女人,光怪陸離地出沒于他的生活,此起彼伏,豐富著他的閱歷,澆灌了他的野心,但今天,他對自己感到絕望。

半夜時,回到房子,他沖了個冷水浴,在鏡子里看自己的身體,發(fā)現(xiàn)那個身體竟然也變得虛弱了。肌肉松馳了,腹肌上長出幾道皺紋,這一刻,在冷水的淋浴下,施南有點想流淚了,他蒙住眼睛,任冷水自頭頂傾瀉而下。

從那一天起,施南便開始不接安美的電話,雖然每次那電話響起,他都有一點遲疑。安美來找過他一次,她明顯感知到了他的退讓,像是不能一起往前走的兩個旅人一樣。他們做愛,緩慢而纏綿,不再迫切,如同耐心地鋸一棵不可能鋸倒的大樹,有了茫然。

慢慢地,安美真的不再打來電話了,像是所有一切的表達,安美都明白似的,像是從和他交往的那一天,她便明白,在等待這一天的到來一樣。

安美真的從施南的生活里消失掉了,一點痕跡也沒有,他們甚至連正式的分手都沒有說過,突然她就不再來了。那支眉筆也不知什么時候被安美帶走了,十八樓的這套房子里,沒有了一點安美的氣息,什么也沒留下。沒事時,施南在儲物室去翻,他可以翻到很多以前他的艷史留下的東西,一個香水瓶,一張照片,一條鏈子,惟獨安美什么也沒留下。他現(xiàn)在突然特別渴望這房子里能出現(xiàn)一只安美的東西,一點點的痕跡,好讓他留戀。

有時施南覺得像是變了一個魔術,瞬間他的生活便恢復了真空。董倩也不來他這里了,有一次用信封禮貌地歸還了門鑰匙,結束了他們之間淡淡的身體關系。這套房子現(xiàn)在真的只有他一個人了,連自己的呼吸他都聽得見。

他照常上課,去學校,照常寫評論或者偶爾與某人有筆戰(zhàn),也還上電視作節(jié)目,只是生活真的像是透明了一樣。每天早上起來跑步,喝一杯高鈣奶,他覺得自己要想不起安美了。

一年后,他換了手機號。扔掉那張卡時,他猶豫了一下,看著那張手機卡躺在垃圾筐里,有了一陣心痛。

8

又一年后,他開始帶研究生,還獲得了一個什么關于文藝評論研究的獎。那一天,好多人給他慶祝,他真的有了長者風范,微微笑著,在席間接受朋友與學生的祝賀。他輕輕抿掉一杯又一杯的紅酒或者白酒,聽這些液體嘩嘩地從他身體里流過,像是很快樂似的。

回來時,已是午夜了,他稍稍有一點恍惚。踏著月光回到了家,上了電梯,電梯里依舊滿是鏡子,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已,有了一種浮燥氣。他扭過臉不看自己,心里覺得有了一點空。此時的他臉微微有點紅,空氣里散發(fā)著酒精的氣味。他用鼻子嗅一下,笑一笑。

鈴聲一響,十八樓到了。他走出電梯,掏出鑰匙,突然在一瞬間,他接著便熱淚盈眶了。是安美,他看到了安美。安美坐在地上手臂抱著雙肩,頭發(fā)蓋住了臉,她好像等了很久很久似的,睡著了。他慢慢也坐下來,把外套蓋在她的身上,與她一起坐下來。此時,正是午夜,樓道里靜悄悄的,有保安來巡視。走近他時,他沖保安豎起一只手指在唇上。那保安認識他,便自顧自地走了。十分鐘后,安美醒了,她抬起頭,看到施南,伸開手臂抱住他,那么自然,像迷路的孩子找到了父親一樣。施南的淚又流出來了,在這一瞬間,他突然發(fā)現(xiàn)這兩年來,他從來沒有這么踏實,柔軟,像海洋一樣。

進了房子,這房子里的一切都沒有變,只是安美回來了。安美靜靜地看著施南說,我得了癌癥,是乳腺癌。她仰著頭,施南記著安美這個表情,第一次來這個房間時他便被這個表情感動過。他軟軟將安美摟在懷里,沒有一絲震驚,真的像海洋一樣,接住了她。安美說,起初,她摸到左乳有一個硬塊,去醫(yī)院檢查時,已經是晚期了,醫(yī)生認為最有效且不留后患的方法是切除胸部。說到這里時,安美突然委屈極了,委屈極了,在他的懷里嗚咽。她沒有告訴家人,在第一時間卻只想告訴他。

安美突然在他的懷里狠狠哭道:“我以為的,我會再愛上別的人,別的男人,年輕的男人,可是我發(fā)現(xiàn)離開你之后,我無法再和任何人在一起,沒有人比你更喜歡我的身體,沒有人比你更了解我的感受……”

施南緊緊抱著安美,任她在自己懷里打抖。他感受得來她的害怕,但他一點都不怕,不知為什么,他覺得他有了很多勇氣。

那天晚上,他摸到了那個腫塊,小小的,像是一個鴿子蛋似的。安美的胸部依然是完美的,他看著黑暗中的那胸部,心想一定要好好的記住安美的這個樣子。這是他的安美,永遠的安美。

安美在他的懷里睡著了,睡著時,眼上還有一滴小小的淚。他吻了吻她,看到她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甜意。

9

兩個月后,安美作了胸部切除手術,手術作得很徹底,一點不剩。

術后第一次見到安美時,安美像一朵瘦弱的菊一樣,再也不像以前那樣豐美。他想,以后一定要讓她再豐美起來,她會胖起來的。

安美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看他,他們默默看著,夜深了,他躺到安美的病床上,用胳膊環(huán)著她,親吻了她。在這一瞬間里,突然感覺到,什么東西在心底里輕微地響了一聲,好像什么在他的生命里劃過,留下了痕跡。是的,是痕跡,他終于感到有一個女人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深刻的痕跡,帶著疼痛與恒久,而這些,都不關情欲。病房里的鐘滴滴答答地響著,一點一滴的時間流走了,兩人親吻著,他們感到什么東西從他們身體里向對方流去,柔軟的,深沉的,像流沙一般。他們終于融為一體,她的身體成了他的,無所謂喜歡與憎惡,不再有選擇,只有接受,源源不斷地接受。

施南說,我終于感受到愛了。

安美說,我終于覺得愛的感覺不是從十八層樓向下跳時的墜落了,是上升的,去往那里,去往你帶我去的那里……

夜深了,他們睡去,像是要睡一生似的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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