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他快回來了！”

伴隨著專屬于夏季涌動的熱風(fēng)的漸漸停止，車子穩(wěn)穩(wěn)地停在站點。

蘇靜桐敏感地睜開朦朧的睡眼，才發(fā)現(xiàn)車上的乘客都在陸續(xù)下車了。望了望窗外，熟悉的站臺提醒她終于到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才不慌不忙地取下塞在耳里的的白色耳麥，關(guān)掉手機里還在單曲循環(huán)播放著的那首范瑋琪的《是非題》，理了理自己的白色雪紡長裙和齊腰的長發(fā)，挎好身邊小巧玲瓏的單肩包，提著座位上的筆記本電腦，滿臉幽怨地下了車。

好不容易從車廂里翻出了行李箱，蘇靜桐愣愣地在下車點站了好一會兒，只覺得頭腦昏昏沉沉，巴不得一頭栽進空調(diào)房的被窩里睡個天昏地暗。

“嘿，干嘛呆這兒啊？”人群中，一個身穿白色T恤、藍色休閑牛仔褲的大男生踩著一雙白色運動鞋急急忙忙地擠了過來，額頭上還浸著滴滴晶瑩的汗珠。

蘇靜桐隨聲望去，原來是顧凌峰。

顧凌峰好不容易到了蘇靜桐跟前，氣喘吁吁地擰開手中的礦泉水瓶蓋兒，一邊把水遞給蘇靜桐，一邊自然而輕松地奪過蘇靜桐手中的電腦包和行李箱桿兒。

“看你這樣子就知道你一定暈得厲害了，還好我及時出現(xiàn)英雄救美，否則說不定就被哪個大叔拐跑了?！鳖櫫璺蹇粗K靜桐舟車勞頓的疲憊樣，一如既往地玩笑著，似乎沒有一點憐香惜玉的意思。

也許是太渴，也許是太累，總之，蘇靜桐一口氣喝掉了大半瓶水，感覺似乎清醒了些。

“咦？一個學(xué)期不見，女神變女漢子了？”顧凌峰露出滿臉詫異的神色。

蘇靜桐撇著嘴干瞪了他一眼，卻不再說什么。也許是彼此太熟，她早已習(xí)慣顧凌峰那種似怪非怪的語氣了。

顧凌峰把電腦包放在行李箱上，一手拖著行李箱往前走，一手招呼著蘇靜桐：“回家吧，女漢子，自己跟上哦！”

蘇靜桐恨了恨顧凌峰，卻也緊緊地跟在他后面，穿過已經(jīng)較為稀松的人群，坐上回家的4路公交，便又暈沉沉地倒在顧凌峰肩頭睡過去了。車窗外的霓虹燈愈來愈鮮明，城市的繁華在這些燈光里漸次上演，朦朧中，蘇靜桐倍感熟悉和親切，然而，不知為什么，隱隱的，又似乎有些不安。

醒來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一大早了。嗅著被窩里熟悉的棉絨味道，蘇靜桐起身懶懶地伸了個腰，隨手抓起床頭桌案上的遙控板，關(guān)掉了還在呼呼作響的空調(diào)。窗外的陽光透過窗簾依舊顯得那么明亮，蘇靜桐走到窗前，把那深卡其色的窗簾拉開一道小縫，陽光便直直地射了進來，照在雪亮的地板上。蘇靜桐透過窗簾瞧了瞧外面刺眼的陽光，似乎很不習(xí)慣，很快又把簾子拉上。

“昨天是怎么回來的？”蘇靜桐靜靜地回想著。

轉(zhuǎn)身，行李箱和電腦包整整齊齊地放在米色的衣柜旁。蘇靜桐緩緩走出房間，到客廳倒了杯溫開水，發(fā)現(xiàn)桌上留著母親的紙條：

“我去上班了。冰箱里留了牛奶和你喜歡吃的面包?！?/p>

蘇靜桐打開冰箱，取出早餐，去廚房把牛奶倒進奶鍋里熱了熱，便回到沙發(fā)上坐著，繼續(xù)回想昨天的事?？粗鑾咨媳缓鹊舻陌肫康V泉水，她終于想起，昨天是顧凌峰來接自己的。后來，在公交車上，她還吐了……至于怎么回到家的，隱約記得就是下公交后母親來接的。

回到房間，蘇靜桐慣性地打開了手機。很快，好幾條短信蹦了出來，都是一個備注為“X”的人發(fā)來的。

“親愛的，到家了嗎？暈車嗎？”“是不是睡了？”“親愛的，起床沒？我很想你?！敝T如此類。

頓了頓，蘇靜桐回復(fù)了他：“剛起了。昨天有些暈，很早就睡了。放心吧，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今天好好看書，加油啊！”末了，蘇靜桐還插入了一個笑臉發(fā)過去。

短信很快就有了回復(fù)：“好的。你也是，加油！”對方也是一個同樣的笑臉。

蘇靜桐笑了笑，放下手機，便開始洗漱?？粗R子里那張已不再稚嫩的臉，蘇靜桐小心翼翼地呵護著。牛奶早已熱好，蘇靜桐把它從奶鍋里倒出來，在茶幾前吃著早餐。剛喝了口奶，房間里的電話鈴聲卻又響起了，蘇靜桐起身便去接電話。來電顯示是“顧凌峰”。

也許是剛起來不久，蘇靜桐的聲音弱弱的：“喂?！?/p>

“大小姐，你終于醒了??！給你打了好多電話了，都是關(guān)機?！?/p>

“哦?！?/p>

“我說，昨天被你吐臟的衣服還在那兒呢，太臭了！你準備什么時候幫我洗了？”顧凌峰精神氣兒十足。

蘇靜桐怔了怔：“那么一件衣服，你都不能自己洗??？”

“是你弄臟的，你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zé)！”顧凌峰義正言辭地說道。

又爭了幾個回合，蘇靜桐沒法說過他，只好答應(yīng)了：“白天我要休息，晚飯后我再來拿?！?/p>

“你都休息了一晚上加大半個上午了！我的衣服放那么久，又那么臭，洗了以后也沒法穿了。難道到時候你給我買新的？如果那樣，我是可以考慮接受你誠摯的歉意的哦！”顧凌峰在電話那頭得意洋洋地笑著。

“愛洗不洗！新衣服——你去白日夢里找吧！”蘇靜桐仿佛靈機一動似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好吧好吧，晚飯后就晚飯后。那大小姐好好休息，晚飯后小生再來拜見。”

“OK。 ”

“OK。 ”

掛了電話，吃完早飯，蘇靜桐便收拾了行李，拿出行李箱里厚重的幾本 《中國文學(xué)通史》和筆記本，便開始在書桌前認認真真地看起來。那樣子，仿佛一個高三的學(xué)生。而事實上，這個暑假之后，她已是大四了。蘇靜桐深知，歲月不待人，前途與未來，更不待人。

盡管剛回到家，生活卻以蘇靜桐難以想象的速度很快步入正軌。一天的學(xué)習(xí)在不知不覺中悄然結(jié)束，母親也回到家，蘇靜桐做好了晚飯和母親一起吃著。和從前一樣，每次出門，她還是會向母親“稟告”一下。

“凌峰？可以啊。昨天人家去接你，你還吐了他一身呢！這么多年也多虧他處處照顧著你。好好謝謝人家。”母親停下筷子，認真地說。

“什么叫這么多年??？也不過幾年的樣子。還處處照顧我，分明是處處欺負我。這不，還非得讓我把他衣服洗了，不然就讓我賠新的給他，太摳了！”

母親笑著，不說什么。蘇靜桐吃完飯，收拾了一下便出門了。剛到樓下，卻發(fā)現(xiàn)顧凌峰早已等在那里了。他手里提著一個裝衣服的紙袋，在樓下的花壇邊來回晃悠著。

“這么急著把你的臭衣服給我??？一個大男生，要不要這么小氣吧啦的？”蘇靜桐一邊埋怨一邊走過去。

顧凌峰聽見聲音，很自然地微笑著看過來：“還好意思說，不都是你干的好事嗎？”

蘇靜桐嘟了嘟嘴，把手伸向顧凌峰：“給我吧！”

“現(xiàn)在還不行?！鳖櫫璺逖杆侔鸭埓卦谏砗螅暗葧航o你。先出去走走吧?！?/p>

“去哪兒？”

“老地方。”

蘇靜桐“哦”了一聲，顧凌峰便帶頭往前走了。

太陽的余光還未完全收起，城市沐浴在火紅的夕陽里，天邊的云霞仿佛一塊織就的綾羅，彌漫著醉人的光澤。

蘇靜桐跟在顧凌峰身后走著，兩人始終保持著近似一米的距離。走過繁華的街道，穿出狹長的小巷，面前是一條寬闊的大河。下了沿河而筑的數(shù)十級石梯，兩人來到河邊，沿著河水順流的方向，慢慢地走著。夕陽的光線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遠處的喧囂聲已經(jīng)減弱了，河水在晚風(fēng)的吹拂下一層一層靜靜地漫上河灘。蘇靜桐似乎很享受這樣的感覺，整個人在夕陽里平靜得像一幅復(fù)古的仕女圖，靜靜的，不被打擾。

傍晚的河風(fēng)依舊帶著一絲炎熱，但總比烈日下好得多。顧凌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句話也沒說，便突然停下來，剛轉(zhuǎn)過身，蘇靜桐差點一頭撞到他身上。

“你干嘛?。扛陕锿蝗煌Ｏ聛?？你不知道這樣會嚇死人的嗎？”蘇靜桐氣呼呼的，明顯很討厭此刻破壞她平靜心情的這個人。

顧凌峰笑了笑，說：“你還是老樣子，走路都在發(fā)呆。不然怎么會被我嚇到呢？”

蘇靜桐沒好氣地轉(zhuǎn)過頭去。顧凌峰搖搖頭，又笑了笑，便繼續(xù)往前走著。蘇靜桐緊緊跟了上去。兩人并肩走著，任河風(fēng)吹拂著臉頰，美麗的夕陽映在年輕的臉上泛著微紅。

許久，顧凌峰才頓頓地問道：“你，知道徐陽快回來了嗎？”

“徐陽？”聽到這個名字，蘇靜桐平靜的臉上瞬間顯示出一種不易覺察的不知所措。好幾次寒暑假回家，徐陽都在找她，最近幾次，她都以各種理由推脫了。想來也有兩年多沒見了吧！偶爾徐陽會從北京打電話給她，兩人在電話里努力找話說，竟也能聊一個多小時?？墒?，十年了，蘇靜桐感覺累了。她已經(jīng)疲憊了這種偶爾才被想起的關(guān)心。頓了頓，她輕輕地回答著：“不知道?！?/p>

“聽說他快回來了。”顧凌峰又說了一遍，似乎是在說給蘇靜桐聽，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聽誰說的？”

“顏夕?！?/p>

顏夕是蘇靜桐的好閨蜜，自是了解蘇靜桐的，她也認識徐陽。只是，她為什么不自己告訴蘇靜桐呢？也許是為了蘇靜桐好吧。

“哦，那又怎樣呢？”蘇靜桐拂了拂耳際的頭發(fā)，假裝不以為意。

“沒什么，給你說一聲。怕你哪天突然見到他，不知所措?！?/p>

蘇靜桐略略驚奇地看了看身旁這個不是和她一起長大卻始終懂她心事的人，但顧凌峰的目光卻依舊看向前方，表情也很隨意。

又走了一會兒，顧凌峰還是開口說話了：“那人呢？對你好嗎？”

“誰啊？”

“明知故問?！?/p>

“——挺好的?！?/p>

“你——想過你們的以后嗎？”

“想過。以后——”蘇靜桐停了會兒，意味深長地說，“以后——會更好的。”

“那就好啊……”顧凌峰說著，像是長長地嘆了口氣，又像是輕輕地舒了口氣。頓了一會兒，他又問道：“那么，徐陽呢？”

“都過去了吧?！碧K靜桐長長地舒了口氣，“有時候仔細想想，覺得當(dāng)初，也許，只是一種錯覺?！?/p>

“真的？”

“真的?！?/p>

顧凌峰停了下來，隨手撿起河灘上的一枚石子，往水面“漂”了過去。石子遠遠地落入水中，在水面蕩起圈圈細細的波紋，沒人知道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徐陽那小子活該！”

蘇靜桐也停了下來，靜靜地站在顧凌峰身旁，望著水面還未平靜下來的漣漪，那表情，淡若游絲，波瀾不驚。

沉默，又何嘗不是千言萬語？顧凌峰看了看一言不發(fā)的蘇靜桐，自己則到附近的大石頭上坐著，繼續(xù)說道：“十年，他該知道你的心思的。只是太笨了。說到底，他那性格，和你不適合?！?/p>

蘇靜桐笑著向顧凌峰走去：“你什么時候變愛情專家了呀？”

“我一直都是好不好！”顧凌峰又開始神氣了。

“才不呢！路漫漫其修遠兮——”

“吾將——上下高低前后左右東西南北——而——求索?！?/p>

“噗嗤！”

顧凌峰看了看已經(jīng)坐在自己身邊笑得幾乎噴了的蘇靜桐，自己也大笑起來。繼而，兩人又東拉西扯地講開了。夕陽一寸一寸地沉進河對岸的山頭，河水依舊在微風(fēng)下輕輕蕩漾著。誰能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呢？

回到家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多了。蘇靜桐把顧凌峰的衣服取出來，卻聞不到多么刺鼻的味道，展開衣服看了看，白色T恤胸前的一團污漬已不甚明顯了。大概顧凌峰自己先用清水把它沖洗過了。

“都沖洗了，干嘛不自己洗完啊？真是的……”蘇靜桐心里嘀咕著，卻還是拿出洗衣液來把T恤洗了。

繁華的夜燈亮得愈發(fā)熱鬧。樓下對面的休閑廣場上，賣燒烤的，擺地攤兒的，打籃球的，跳廣場舞的，喝夜啤酒的，散步的，約會的，應(yīng)有盡有。蘇靜桐洗漱完，站在窗前看著樓下的萬家燈火，反倒覺得心里靜極了。手機短信鈴聲如約響起，還是那位“X”發(fā)來的……

“等一個人，可以多久？”

夏季的高溫確實令不少人討厭，但它有一個實實在在的好處，就是讓剛洗的衣服一天之內(nèi)就能被晾干。

蘇靜桐取下顧凌峰的那件白色T恤，聞了聞，還殘留著洗衣液的清香味道，她滿意地把它放進另一個精致的紙袋里 （顧凌峰那只紙袋裝過臟衣服，蘇靜桐已經(jīng)把它扔了）。昨天離開的時候，顧凌峰說好今天會來拿。收拾好東西，蘇靜桐便下了樓。和昨天一樣，顧凌峰早早地等在了樓下。

“不怕熱么？”蘇靜桐故意逗他。

“你以為我是你?。繈少F得很啊……”顧凌峰一邊說著，一邊直搖頭咂嘴。

蘇靜桐聽了也不生氣，反而笑嘻嘻地把紙袋遞給他。

顧凌峰接過紙袋，拿出衣服看了看，隨即眼珠子一轉(zhuǎn)：“這洗得也太——”

“什么？”蘇靜桐瞪大眼睛盯著他。

“太——干凈了吧！”顧凌峰哈哈大笑。

蘇靜桐也滿意地點點頭：“這還差不多?！?/p>

“不過，你總不會現(xiàn)在就回家吧？”顧凌峰瞥了眼蘇靜桐，白色的休閑T恤下，穿著一條藍色的牛仔短褲，他故作嫌棄地說道，“你看你，臉那么圓，腰那么粗，腿那么短……算了，出去鍛煉鍛煉吧！再不鍛煉就老了！我嘛，就舍命陪君子好了?！?/p>

“你不覺得你這句話一說出來就是欠打的嗎？”蘇靜桐做出一副齜牙咧嘴的樣子，捏緊拳頭便要向顧凌峰砸去。顧凌峰哪肯乖乖就范，拔腿就跑。兩人一前一后地便跑出了小區(qū)。

而就在他們剛剛站立的位置附近，一棵茂密的大樹后，一個瘦小的少年身影緩緩走了出來。他疲倦的雙眸靜靜地望著那一男一女嬉戲打鬧著離開的背影，嘴唇微微顫動著。

這個人，就是徐陽。

徐陽走到小區(qū)門口，看見蘇靜桐和顧凌峰正在過馬路。兩人有說有笑的背影，宛若一對甜蜜的小情侶?？粗麄儼踩诌_馬路對面，徐陽慌忙轉(zhuǎn)入小區(qū)大門的石柱后。他明顯是在害怕，害怕他們一不小心看到他。徐陽輕輕地閉著眼，感覺到那兩人已經(jīng)走遠，他才深深地舒了口氣，從大門的石柱后面走了出來。

從保安室取走寄存在那兒的行李，徐陽拖著沉重的步子，在馬路口攔下一輛出租車，便離開了。

這樣又過了一個多月的樣子，暑假都快結(jié)束了，徐陽也沒有出現(xiàn)。至少，在蘇靜桐的世界里，他沒有一個電話，一條短信，一點消息。

蘇靜桐隱隱約約感覺有點奇怪，卻又覺得自己并沒有什么權(quán)力去管這些。“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慢慢斷了聯(lián)系，也正常吧！”蘇靜桐想。

顧凌峰沒再提起過關(guān)于徐陽的任何話題，他大概是明白蘇靜桐的心事的。而事實上，有一點，連顧凌峰也不知道。在徐陽沒出現(xiàn)的這個月里，蘇靜桐在擔(dān)心之余，其實是覺得有些輕松的——怎么拒絕一個自己喜歡了十年的人，蘇靜桐一點也不知道；怎么告訴一個自己喜歡了十年的人如今自己已經(jīng)有了真正的男朋友，蘇靜桐更是傷透了腦筋。這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喜歡一個人，哪怕只是暗戀，要結(jié)束的時候，也是那么辛苦。

初戀如花，開過了，依舊會凋謝。只是那份由花蕾到盛開的悸動，是任何風(fēng)雨都摧殘不了的。喜歡一個人，可以很早，可以很真，甚至可以很久，卻不一定適合堅持到最后。

“對，是不適合?！碧K靜桐輕輕地合上手里一本微微泛黃的日記本，整個人癱軟地躺在床上，那本日記也自然地滑落在手邊的被子上。

“等一個人，可以多久？”

日記本上，這一行字格外清晰。

桌上的手機又開始響了起來，輕柔的手機鈴聲響了十幾秒鐘，蘇靜桐才懶懶地從床上爬起來。來電顯示是一個來自北京的陌生號碼，蘇靜桐遲疑了一下：“難道是他？”可是，這絕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號碼。

蘇靜桐猶豫著劃開手機屏幕，聲音輕輕的，仿佛一個受驚后卻強裝鎮(zhèn)定的小孩：“喂……”

一秒，兩秒，三秒過去了，電話那頭卻沒有一點聲音。蘇靜桐看看手機屏幕，顯示的明明是“正在通話”。

“喂，你好?！碧K靜桐稍稍提高了音量，又對著電話打了招呼。

“你好，請問你找誰？”蘇靜桐又問道。

可是，電話那頭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蘇靜桐正疑惑著，電話卻響起了“嘟——嘟——嘟”的聲音。電話已經(jīng)掛了。

迅速翻開電話簿，徐陽的電話號碼靜靜躺在那里，那是蘇靜桐曾經(jīng)一看到就會興奮的一串?dāng)?shù)字，她早就能把它背下了。不是他。

可是，這個陌生號碼呢？是自己想多了嗎？也許只是巧合？是誰不小心撥錯了，然后又不小心掛斷了？可是，真的不是他嗎？會不會是他換號碼了？如果是他，他為什么不說話呢？徐陽，那個她不知該如何面對的人，現(xiàn)在會在哪里？……

放下手機，在書桌前，蘇靜桐久久地呆立著。

“生日快樂！”

在蘇靜桐經(jīng)常去的那條河邊，是一大片接一大片的金黃的油菜花地。顧凌峰奪了蘇靜桐頭上的蝴蝶發(fā)夾，一晃，閃進油菜地里了。蘇靜桐固執(zhí)地要去搶回來，也一頭扎了進去。

油菜花在他們的追逐下猛烈地擺動著，就這樣跑啊跑啊，看著他們的夕陽仿佛都笑紅了臉似的。兩人的頭上、身上，全是油菜花瓣和花粉。

突然，蘇靜桐腳下踩空……掙扎著，呼救著，眼看就要沉下去了，這時，一個男子跳進了水里……

等蘇靜桐從岸上醒過來，才發(fā)現(xiàn)救自己的人竟是徐陽。

“他很好。你和他在一起會幸福的?！毙礻柹砩蠞裢噶耍瑓s依舊淺淺笑著，對剛睜開眼的蘇靜桐說。

蘇靜桐似乎想說什么，她想伸出手抓住眼前這個人，卻已沒了力氣。由不得她說什么，徐陽的身影便慢慢褪去了。

寒冷，恐懼，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慢慢暈了過去。

不一會兒，她仿佛感覺到一個人正緊緊的抱著自己，那么溫暖，那么安心。透過迷迷糊糊的雙眼，她卻清晰地看到，這個人，不是徐陽，也不是顧凌峰，而是X。他滿臉的擔(dān)憂和欣喜，那眼神，仿佛可以直接照到心底。

回頭望望油菜花田，她看見顧凌峰正急匆匆地趕來。在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里，顧凌峰突然停住了，他深情地望著蘇靜桐所在的方向。直到微風(fēng)吹起片片油菜花，隱沒了他熟悉的身軀。

窗外的雨聲急促地敲打，雨水在玻璃上積了一層又一層迅速地流下來。蘇靜桐使勁揉揉太陽穴，才意識到那只是一場夢罷了。

“好長的夢?！碧K靜桐在心里感嘆著?？墒?，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不過，悶熱了一個多月，終于下了一整夜的大雨，天氣難得涼爽多了，這也不失為件好事。

返校的日子也在這稍顯退溫的氣氛里愈來愈近。按照以往的慣例，蘇靜桐會在返校前去超市買一些當(dāng)?shù)氐奶禺a(chǎn)給室友帶去。而這一次，蘇靜桐還準備多帶一份。畢竟，除了室友，在那邊學(xué)校，還有一個人，一直在等著她。

第二天，看了看窗外陰沉沉的天氣，蘇靜桐決定還是早點去把該買的東西買了。

整理好正在看的書，蘇靜桐便起身去換衣服。打開衣柜，里面可謂是琳瑯滿目。分類后的衣服整整齊齊地疊放在木質(zhì)的收納層上，旁邊的衣柜里，小巧的衣架上掛著各式各樣漂亮的裙子，以白色為主，蕾絲邊雪紡裙、牛仔裙；留仙裙、燕尾裙、背帶裙、吊帶裙；超短裙、半身裙、長裙等，應(yīng)有盡有。而其中一件藍色的連衣裙在大多數(shù)的白色中格外顯眼。蘇靜桐不自主的小心翼翼地把它取下來。那是現(xiàn)在的她最常穿的一條裙子，也是另一個人最喜歡的。

換好衣服，全身鏡前，一個身影婷婷玉立。蘇靜桐想起，他曾說，她穿這條裙子時，可愛得像真正的公主。想到這里，蘇靜桐的嘴角揚起一絲甜美的微笑。

這時，門鈴聲突然響了起來。蘇靜桐透過門上的“貓眼”，看到門外是一個穿著綠色快遞制服的人。打開門后，才知道原來是她的快遞被送來了。從快遞員那里簽收后，蘇靜桐抱著那個大紙盒坐到客廳的沙發(fā)上。

“這么大，卻這么輕，會是什么？”蘇靜桐從茶幾下的抽屜里取出小刀小心翼翼地將那偌大的盒子拆開，剛打開頂部，里面立即“探”出一個毛茸茸的“頭”，她不由得小小地驚了一下：“難道是毛絨熊？”

抱出來，果真是一個長度近似1米的棕色刺猬熊！傻傻的樣子，蘇靜桐一看就笑了。目光掠過盒子底部，如蘇靜桐所料，里面還靜靜地躺著一紙信封，拆開樸素的信封，里面露出一張藍色的精美賀卡，上面寫著“生日快樂”幾個大字，右下角是X的署名?？粗R卡和傻傻的毛絨熊，蘇靜桐情不自禁地笑了。

就是這么巧。正在蘇靜桐拿出手機準備給那偌大的生日禮物拍個實照時，X發(fā)了短信來，問她是否收到了驚喜。蘇靜桐笑著回復(fù)了他，答應(yīng)他拍幾張合照過去，并告訴他自己準備出去買東西了。

手機鎖屏以后，蘇靜桐把手機放進單肩包里，再稍稍整理了一下，又到鏡前理了理齊腰的長發(fā)，便換上米色的松糕涼鞋出了門。

其實，這天，并不是蘇靜桐的生日，快遞提前兩天到了。但是，蘇靜桐卻依舊很開心。她不愛張揚，甚喜低調(diào)，好多人都還不知道她的生日已經(jīng)近了。但是，X是一直惦記著的。如果不是時機不成熟，他早就出現(xiàn)在蘇靜桐面前了。

蘇靜桐相信他，理智地相信著。

“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剛到小區(qū)門口，背后就傳來一聲“喂，丫頭！”。那么熟悉。蘇靜桐不用想就能知道那是誰。猛一回身，果然是顧凌峰正一手抱著他心愛的籃球小跑著過來。

“干嘛？”

“剛剛遇見阿姨了，她說你在家，這不，正要過去了，發(fā)現(xiàn)你在這里?！?/p>

“你找我？”

“不啊。這不，打球太累了，準備去你家討杯爽口銀耳湯喝。哈哈……”顧凌峰一邊說，一邊指著額頭上豆大的汗珠說。

顧凌峰本是住在隔壁小區(qū)的，但他平時酷愛籃球，自己的小區(qū)沒有籃球場，為了求方便，就到蘇靜桐這邊來了。蘇靜桐住的這個小區(qū)是新建的電梯公寓，各項基礎(chǔ)設(shè)施配置在這個小城里不說是數(shù)一數(shù)二，至少也是排名前幾吧。別說籃球場了，連羽毛球場、乒乓球臺、秋千等都是應(yīng)有盡有，宛若一個小型的公園。

話說回來，蘇靜桐和顧凌峰最初認識時，還就是在這個小區(qū)的籃球場呢！蘇靜桐記得，那是六年前了吧，她剛上高一的那個夏天。

因為母親是小區(qū)的物業(yè)管理組長，辦公室的其他人也大都很喜歡伶俐乖巧、學(xué)習(xí)成績又好的蘇靜桐，閑暇時，蘇靜桐便會去物業(yè)辦公室看看母親。

那一次，她在家熬了冰鎮(zhèn)銀耳湯給母親送去。可是，到了辦公室，里面的管理人員卻告訴蘇靜桐，她母親正在隔壁的會議室開會呢，估計得臨近下班時間才會結(jié)束。她知道，母親通常的下班時間是18：30。

物業(yè)辦公室不遠處的籃球場上，幾個不怕熱的男生和三四個看似中年的男子正跑得熱鬧。蘇靜桐看了看手表，18：05?！耙矝]幾分鐘了。反正回家也沒事，不如等等吧?！庇谑?，蘇靜桐納悶地提著裝著銀耳湯的塑料盒到附近的涼椅上蔫答答地坐著。

“小桐啊，進來等吧！外面熱?。　鞭k公室門口，剛剛接待她的一個年紀稍大的阿姨心疼地叫著蘇靜桐。

蘇靜桐怕打擾到他們，微笑著禮貌地謝絕了。

那阿姨無奈地搖搖頭，轉(zhuǎn)身進屋去了。涼椅被茂密的大樹遮蓋著，蘇靜桐倒也不覺得多炎熱。她打開塑料盒，從里面端出一個小巧玲瓏的白色陶瓷杯，打開杯蓋，一粒粒被熬成糊狀的銀耳還是那么晶瑩剔透，幾顆紅色的枸杞乖巧地融在銀耳中間，宛若一片白雪上隱約可見的幾瓣梅花，真是好看極了！“待會兒喝著就不涼了?！碧K靜桐輕輕嘆了口氣。

正想著，從籃球場上跑過來一個滿頭大汗和她年紀相仿的男生。蘇靜桐迅速把杯蓋蓋上。

而那人，就是當(dāng)時同樣在念高一的顧凌峰。顧凌峰瞧了瞧眼前這個有些羞澀的女生，從她坐著的椅子旁邊拿起一瓶礦泉水，卻發(fā)現(xiàn)那瓶子已經(jīng)空了。蘇靜桐好奇地瞧了瞧，地上的其他幾個礦泉水瓶也面臨著同樣干枯的窘境。

“嘿，妹妹，能不能借點水喝?。俊鳖櫫璺逵妹聿亮瞬聊樕系暮怪?，認真而禮貌地問道。

“啊？”蘇靜桐愣了愣，她看了看手中的陶瓷杯，心想他一定是誤以為自己杯子里裝的是水了。抬起頭，顧凌峰的頭發(fā)絲上還殘留著滴滴汗珠，脖子上也是濕淋淋的。蘇靜桐把身上的塑料盒放在旁邊的椅子上，緩緩起身，雙手把陶瓷杯遞了過去：“抱歉，沒有水。只有這個，你喝嗎？”

顧凌峰放下手中的毛巾，任其搭在脖子上。雙手接過陶瓷杯，打開看了看，臉上露出滿意而欣喜的神色：“當(dāng)然。我最愛喝這個了！杯子還是涼的呢！”顧凌峰說完，便徑直坐到蘇靜桐旁邊的涼椅上喝了起來，狼吞虎咽，幾口就把它解決了。

“很好喝。謝謝你！”顧凌峰喝完，把陶瓷杯放回塑料盒里，然后站起來。

蘇靜桐只是微笑著說了句：“不客氣。”

顧凌峰笑了笑，正欲返回籃球場，沒想到跑出幾步卻又退回來了：“對了，你叫蘇靜桐，對吧？”

“??？你怎么知道？”

“那就對了！今天的銀耳湯，滴水之恩必當(dāng)涌泉相報。記住啊，我叫顧凌峰！和你一個學(xué)校，住你隔壁小區(qū)的顧凌峰！”顧凌峰始終微笑著，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回到籃球場了。

蘇靜桐傻傻地站在那里，看著籃球場上那個帥氣的身影，有點莫名的心慌。

“你怎么來了？”母親剛下班出來，語氣里有點抱歉的意思。

“沒什么。沒事出來走走?！碧K靜桐回過神來，簡單應(yīng)和著。

“這是提什么？”

“哦，給你弄的銀耳湯?；厝ピ俸劝?！”

母親笑笑，蘇靜桐便提著裝著空空的陶瓷杯的塑料盒和母親一起回家了。

而不遠處的籃球場上，顧凌峰依舊汗流浹背地奔跑著，他看著蘇靜桐遠去的背影，淺淺地微笑著。

后來，蘇靜桐才從班里的其他女生那里知道，顧凌峰是和她一個學(xué)校一個年級的，更是學(xué)?；@球隊隊長，以一身靈活的球技和帥氣的身姿贏得了相當(dāng)數(shù)量的女粉絲和不少男死黨。也難怪，“一心只讀圣賢書”的蘇靜桐平時連少女鐘愛的籃球比賽都不看，自然是不會知道這些的。和母親的一次偶然談話中，蘇靜桐也知道了，原來，顧凌峰的母親是蘇靜桐母親的同事，他們就住在隔壁小區(qū)。顧凌峰經(jīng)常帶著他的球隊來小區(qū)打籃球，和小區(qū)的幾個籃球迷混得相當(dāng)不錯，這其中，還包括物業(yè)辦公室?guī)讉€“寶刀不老”的大叔級鐵桿球迷呢。

“難怪他知道我的名字。”蘇靜桐想。

再后來，高一的第二個學(xué)期，報到的第一天，蘇靜桐就聽見班里的女生傳得沸沸揚揚，說是要轉(zhuǎn)來一個新同學(xué)，聽起來還很厲害的樣子。起初不以為意，沒想到真正上課時，從教室外走進來做自我介紹的人竟然就是顧凌峰！臺下的女生花癡了一片，蘇靜桐也呆若木雞，而老師安排新同學(xué)座位時，顧凌峰竟那么湊巧地就坐到了蘇靜桐旁邊。

“請多多指教，蘇靜桐同學(xué)?！鳖櫫璺鍢O其紳士的向蘇靜桐行了個禮，她的臉刷地一下便紅了。周圍投來無數(shù)羨慕的目光，蘇靜桐感覺很不自在。

“你怎么轉(zhuǎn)我們班來了？”下課后，蘇靜桐問顧凌峰。

顧凌峰滿臉陽光笑道：“我就說我得轉(zhuǎn)到最好的班，好好學(xué)習(xí)啊。所以他們就把我弄到這里來了。還成為了學(xué)霸的同桌，緣分啦！”顧凌峰愜意地靠在椅背上，仿佛那座位本就是他的。

“真的？”

“是啊。我就跟老師說，我想和班上成績最好的同學(xué)坐一起，讓她多幫助我。于是……咯……我就在這里了?！?/p>

蘇靜桐無語地轉(zhuǎn)過頭，一不留神，班里的一大群女生，甚至還有男生，都圍了過來，爭著向顧凌峰介紹自己。蘇靜桐受不了，徑直離開座位到教室外面去了。

此后的日子里，蘇靜桐發(fā)現(xiàn)，其實，顧凌峰不僅籃球打得好，而且除了語文科目的作文實在不值一提以外，其他科目都很不錯，數(shù)學(xué)、英語更是常常穩(wěn)居140分以上。

他充分體現(xiàn)了自己確實是個守信的人。當(dāng)日的“銀耳”之恩，他在六年的點滴里加倍“奉還”。盡管蘇靜桐從沒說過她需要這些。學(xué)習(xí)上遇到不懂的，顧凌峰主動幫助她理解；生活里需要什么，顧凌峰及時幫她解決，比如，偶爾去食堂順便幫她打打飯，接接水之類的。班里流言四起，蘇靜桐有些緊張，顧凌峰卻不以為意：“我不過是為了報恩，順便討好你這位語文大師，別得意??！”

可是，蘇靜桐臉上依舊顯出一絲不安的神色。

“哎，這些人也真是……”顧凌峰搖搖頭，便走開了。后來，顧凌峰的關(guān)愛面擴大到了全班，他成了班上樂于助人的“頂級紳士”，班里的流言也漸漸平息。

直到高二上期的一個冬天，蘇靜桐在一次單元測試時忽感身體不適，捂著肚子疼得滿頭大汗，同學(xué)們看著都慌了神。顧凌峰見狀立即把她送去了醫(yī)務(wù)室，看著在病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疼得幾乎哭出聲來的蘇靜桐，顧凌峰一個勁兒地催著醫(yī)護人員趕快想辦法。等到蘇靜桐平靜地睡去后醒來，睜開眼便看見了守在病床邊的顧凌峰，那顆本該平靜如水的心里，竟涌出一股莫名的感動和依賴。

“你這笨丫頭，終于醒了?。「杏X怎樣？”

“還好?！?/p>

“什么還好！現(xiàn)在知道我這個同桌有多好了吧？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哪有那么嚴重？還救命恩人……”

“就有那么嚴重?！?/p>

蘇靜桐笑著。顧凌峰也笑了。

從那以后，蘇靜桐不再排斥他了，而顧凌峰也一如既往地對她好。再有人說起，顧凌峰便理直氣壯地說：“她是我同桌！我同桌可就只有這么一個，能不對她好嗎？”

“原來，我們只是同桌。”蘇靜桐笑著嘆了口氣。

“顧凌峰是不是喜歡你??？班里好多人都在議論呢?！币淮?，顏夕私下里問蘇靜桐。

“怎么可能？他老是嫌我這嫌我那的，也就是一天到晚無聊了才顧及一下我這個同桌，找點生活的趣味罷了。”

其實，有些感覺，蘇靜桐是能察覺到的。只是，在她看來，有些話，沒有說，便不能自作多情地相信，否則，那就是一廂情愿，太令人難堪了。強烈的自尊心決不允許她“自取其辱”。

不過，顏夕是知道的，蘇靜桐喜歡的是徐陽，而且，一直喜歡著。只是，她不知道那是真實的，還是錯覺。這一點，連蘇靜桐自己也分不清。

蘇靜桐只記得，從她第一次遇見徐陽時，她就被那個具有靦腆而憂郁氣質(zhì)的骨瘦如柴的男孩子吸引住了。那時他們剛學(xué)了《小蘿卜頭》那篇課文，蘇靜桐第一次接觸到“面黃肌瘦”這個詞，她總覺得，徐陽就是自己身邊的小蘿卜頭，看起來那么脆弱，實際卻又那么堅強，那么惹人憐愛。

蘇靜桐聽說，徐陽是個孤兒，從小跟著奶奶長大。那時，她還被徐陽的表妹拉著去過一次徐陽的家。很簡陋的一層藍色陳舊磚房，孤零零地坐落在半畝方塘邊。徐陽的奶奶滿頭銀絲，安詳?shù)刈谘咛吝叺氖^上剝著豆子，徐陽則穿著一件紅色的舊棉襖，靜靜地在屋前的長凳上寫著作業(yè)。看見蘇靜桐，奶奶很熱情地招呼著她們，徐陽呢，則是一臉靦腆地微笑著在凳子上坐著一動不動。那情景，蘇靜桐一輩子也忘不了。

“如果不喜歡，就不要太曖昧，否則會害己害人的?！鳖佅μ嵝烟K靜桐。

蘇靜桐怔怔地站在操場南邊的角落里，腦海中不止一次地回想起顏夕的這句話。顧凌峰從籃球場那邊跑了過來，邀請她觀看周末的校際籃球賽。蘇靜桐低著頭，卻毅然地拒絕了。

“難道又要陷入那一套圈子？”蘇靜桐留顧凌峰一個人在背后，自己漫不經(jīng)心地離開了。

這樣過了兩天，下午放學(xué)后，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蘇靜桐看了會兒書，估計打飯的人流高峰期已經(jīng)過了，才收拾書桌準備去食堂打飯?？墒?，在抽屜里翻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她的飯盒。

“砰”的一聲，蘇靜桐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飯盒已經(jīng)盛滿了她愛吃的番茄炒蛋擺在課桌上了。顧凌峰氣喘吁吁地立在旁邊，聲音柔和地說：“別找了，趁熱吃吧?！?/p>

“你怎么能不經(jīng)允許就擅自拿我的東西？”

“我這不是怕天氣冷，飯菜涼了，你吃了肚子不舒服嗎？再說了，你以前也沒——”

“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

“那好吧，對不起。好歹還是先把飯吃了吧！”

“別說了。”蘇靜桐一把推開飯盒：“我不吃?！?/p>

“為什么？”

“你打的我就不吃！”蘇靜桐瞪著眼睛看著顧凌峰。幾個吃完晚飯的同學(xué)慢慢回到教室，看到這兩人似乎有些不對勁，免不了一些疑惑的目光了。顧凌峰見此，走到蘇靜桐的座位旁，一把抓住她的手，硬把蘇靜桐拽到了樓下不遠處的操場。

“你到底怎么了？”顧凌峰放開蘇靜桐，大聲問道。

蘇靜桐委屈地揉著被捏疼的手，卻不說一句話。

“是不是又是因為那些亂七八糟的話？”

蘇靜桐轉(zhuǎn)過頭去，不敢看他。事實上，她覺得，站在顧凌峰的角度，自己確實是有些無理取鬧了。

“放心吧！以后我會告訴他們，我喜歡的另有其人。這樣可以嗎？”

蘇靜桐看著他，弱弱地問：“真的？”

“你不就希望那樣嗎？你喜歡你的徐陽，我喜歡我喜歡的人。所以，我對你好，和對其他人好是一樣的。明白了嗎？”

“那你以前怎么不說？”

“以前不說是不想多事，但我實在受不了別人把我的好意當(dāng)做垃圾！你以為我的關(guān)心就那么廉價嗎！”

蘇靜桐從沒見過顧凌峰發(fā)這么大的火，她突然有些害怕，眼睛里充滿淚水，卻倔強地不肯在他面前流出來。

看她這樣子，顧凌峰不知道是不忍心還是真的很生氣，轉(zhuǎn)身便走了。蘇靜桐一個人在操場的小角落里蹲著，放聲哭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哭的什么：是因為想起了那個突然被提到的叫徐陽的人，因為第一次有人對他那么兇，還是因為知道顧凌峰喜歡的其實另有其人而自己“自取其辱”了？她大腦一片空白，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哭，哭得幾乎抽搐。

接下來的幾天，顧凌峰都不怎么和她說話了。蘇靜桐不時能在走廊上從其他女生那里聽到，大家都在議論顧凌峰有喜歡的人了，可都不知道那人是誰。

“多希望是我啊?！币粋€女生閉著雙眼入神地說道。

“別做夢了！”旁邊一個高個子女生輕輕推了推她的頭，“我聽說啊，那女的可是人家的青梅竹馬呢，根本不是我們學(xué)校的！”

“??？以前不是說是1班那個蘇靜桐嗎？”另一個女生輕輕問。

“怎么可能啊！像凌峰那樣的紳士，對咱們女生都是很好的。蘇靜桐不過是成績好，又是他的同桌，多照顧一下是很自然的事嘛?！蹦歉邆€子女生洋洋得意地否定了她的疑問。

蘇靜桐假裝沒聽見她們的議論，繼續(xù)走過那段走廊。那幾個女生搖搖頭瞧瞧她，聲音更小了。但在蘇靜桐耳朵里，卻依舊是清晰的。

“哎，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呀？想圍著她轉(zhuǎn)的男生還少??？真是的……自己成績那么好還成天裝林黛玉似的憂郁，給誰看??？”

“別這么說……”

“可惜的是帥哥都是名草有主的人了?！?/p>

“就是啊?！?/p>

……

蘇靜桐覺著，那些話，每一句，都像一根銳利的刺，直插她的背心。

上課時間還沒到，蘇靜桐也不想回到教室，冬日的氣氛愈發(fā)濃厚，蘇靜桐感覺風(fēng)中仿佛都帶著冰塊似的。

顧凌峰從走廊那頭走過來，看見蘇靜桐，轉(zhuǎn)身往教室方向走出幾步，卻又退了回來?！斑M去吧，外面冷?！?/p>

蘇靜桐聽見聲音回過頭來，看著顧凌峰，卻說不出話來。她很快把頭低了下去。

“那天……是我不好。不該對你發(fā)那么大火。能原諒我嗎？”

“不，是我不好，給你添了麻煩。”蘇靜桐迅速反駁了他。

“哈哈，終于肯跟我說話了?！鳖櫫璺逍χ昂昧?，回教室吧。真夠冷的！”顧凌峰一邊說著，一邊聳聳肩，仿佛真被凍著了似的。蘇靜桐一下子就被他逗樂了。兩人便一前一后返回了教室。

回到座位，蘇靜桐收拾課本時，發(fā)現(xiàn)抽屜里有個白色的小紙袋。她看了看顧凌峰，才知道顧凌峰也正看著他。顧凌峰示意讓她瞧瞧紙袋里是什么。蘇靜桐輕輕地從里面把東西取出來，原來是一雙粉白色的毛線手套，里面還加了絨的，看起來非?？蓯?。

“道歉的禮物，收下吧！”看著蘇靜桐疑惑的表情，顧凌峰輕聲解釋著，“不過，一定要低調(diào)哦！不然，有人會吃醋的?！鳖櫫璺鍦惤诵?，聲音更小了。說完，他也開始收拾自己的書本，陽光的臉上露出一副不以為意的笑容。

從那以后，不管發(fā)生什么，也不管蘇靜桐怎么避開顧凌峰，顧凌峰都能死皮賴臉地出現(xiàn)在她的世界。

“放心吧，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開始時，顧凌峰還是會時不時提醒蘇靜桐，讓她不要有心理負擔(dān)。但是，他從來不在她面前主動講那位所謂“青梅竹馬”的事，只是偶爾蘇靜桐調(diào)皮地問到了，他才敷衍兩句。倒是蘇靜桐，幾乎能毫無保留地把心事告訴給他，包括那些關(guān)于徐陽的。

時光忽的閃回來，還是在小區(qū)門口。

“你這是要出門？”

“這不廢話嗎？”

“果然，穿這么漂亮，約會??？不對啊……男朋友都沒在這里呀！不會是……”

“約什么會啊！我去買點東西，回學(xué)校時給室友帶去?！?/p>

“哦？是嗎？那等等，我也要去?！?/p>

“你去做什么？”

“我也要給我的室友買??！一起！”

“你好像沒這么……善良吧？”

“怎么說話的？不知道有種感情叫‘室友情深兼哥們兒義氣’嗎？就允許你帶，不允許我買??？你怎么越來越霸道了？”

“打住打??！要去就趕快。自己瞧瞧你那滿頭的汗！”蘇靜桐說著，從包里掏出一張濕巾紙遞給他。

“又沒鏡子，我怎么瞧得到?。恳?，你來擦？”顧凌峰并沒直接把濕巾紙接過來，反倒把頭略略低下伸過去，做出要讓蘇靜桐幫他擦汗的樣子。

蘇靜桐壞笑了一下：“嘿嘿……愛擦不擦！三……二……”

“唉唉，自己擦就自己擦嘛?！鳖櫫璺逖杆侔鸭埥斫恿诉^來。蘇靜桐也不管他，徑直往前走了。顧凌峰隨手把籃球投進保安室里，一邊擦著汗，一邊緊緊跟上去了。只留下門衛(wèi)室的保安從窗口探出頭來，無奈地喊著：“又是你這小子！下次砸到我籃球就不還你了??！這小子……”

“因為喜歡，所以放他走！”

兩人正往超市走著，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馬路前面的人群中。蘇靜桐停下腳步頓了頓，眼睛直巴巴地望著前方。顧凌峰也順著那個方向瞧去。

前方，三男兩女、五個大學(xué)生模樣的人正有說有笑地往他們這邊走著，每人手里還提著不少大包小包。

“徐陽？”蘇靜桐在心里輕輕念著。

那五人走近了，看著顧凌峰和蘇靜桐停在那里望著他們，他們也很自然地停了下來。

蘇靜桐微笑看著中間那個瘦小的身影，白藍相間的橫線條紋T恤衫，還是她上次見他時穿的那件。不錯，那就是徐陽。

徐陽也木了一下，但很快便緩過神來，一邊打著招呼，一邊神態(tài)自若地走過來：“Hello，好久不見！”

“是啊，你們這是……去做什么呢？”蘇靜桐掃了一眼他們的裝備，略帶好奇地問。

“今天教練有事，我們休息一天，他們都是我在駕校認識的朋友，看著天氣好，大家約好了一起去江邊燒烤?！毙礻柣剡^頭，指著那五人介紹道，“這是譚曉雯，李佳佳，這是李俊，唐杰?！崩^而又向他們介紹了蘇靜桐。蘇靜桐微笑著向那些人打招呼，他們也禮貌地招手。

“你是顧凌峰吧？”徐陽看著顧凌峰說，“上次校際籃球賽時，我看過你的比賽，很棒啊！自愧不如。”平時在蘇靜桐面前趾高氣揚的顧凌峰聽了，竟然有點不好意思。不過，他依舊很客氣地伸出右手：“過獎了?！毙礻栆采斐鲇沂窒辔?，以示友好。

“原來你就是蘇靜桐??！久仰大名了哦！”李俊樂呵呵地感嘆著，“沒事的話，跟我們一起去吧！”

眾人皆露出不解的神色。李俊連忙解釋道：“我當(dāng)年也是二中的嘛，2011級的女神，誰人不知??？”聽這，其他幾人才恍然大悟。

“是啊，肯不肯賞臉跟我們一起去呢？”譚曉雯也大方邀請著。

蘇靜桐卻露出遲疑的神色。她看了看徐陽，徐陽也點點頭：“一起去吧。反正好久沒一起玩過了。今天遇到就是緣分啦！而且，等會兒顏夕也會來的?！?/p>

“顏夕？”蘇靜桐確實有點吃驚，顏夕并沒有告訴過她。

“就是，緣分??！當(dāng)然可以啦！我們也沒什么事，很樂意的！”看著蘇靜桐猶豫不決的樣子，顧凌峰搶先回答了。

“真的?。磕翘昧?！我們一起走吧。”李俊興奮不已，急著往前帶路。譚曉雯、唐杰和徐陽也跟了上去。

被顧凌峰的擅作主張嚇了一跳，蘇靜桐惡狠狠地看看顧凌峰，笑里藏刀。顧凌峰卻低聲解釋著：“遲早要面對的。早面對，早解脫?！蹦且幻腌?，蘇靜桐愣住了。

幾人一起來到河邊，找好搭燒烤架的地點，顧凌峰和唐杰便被派去撿柴火了，譚曉雯和李佳佳則清洗各種菜肴，李俊自告奮勇去附近買飲料。在譚曉雯的建議下，大家只留下蘇靜桐和徐陽在那里守著，讓他們這兩個久別重逢的老朋友好好聊聊。

徐陽從一大堆包里翻出一個藍色的大布袋，抽出的竟是一條釣魚竿。他到江邊找了個點把魚竿架起，蘇靜桐也跟了過去。兩人坐在河邊，就如在電話里那般散吹了陣子。

顧凌峰拾了些柴火回來，遠遠地望了望河邊那兩人似乎聊得還不錯，便又蹲在燒烤架邊整理東西了。不久，譚曉雯也拿著洗好的部分蔬菜回來，幫顧凌峰一起打理著。

“嘿，你看，是不是魚上鉤了？”突然，蘇靜桐起身，彎腰指著河面上略略下沉的魚線上的白色沫子，警惕地說。

徐陽也變得警惕起來：“噓……小聲點?！闭f著，他輕輕站起來，一把舉起釣竿，動作簡單利落，一條香蕉般大小的魚兒隨竿而起，在淡淡的陽光下卻也鱗光閃閃。徐陽收回魚竿，把那條小魚取下來放進水桶里。魚兒在水里瞬間跳躍起來，搖著尾巴來回地游著。蘇靜桐蹲在桶邊看得近乎出了神。徐陽笑笑，又添了新的魚餌，把線扔了出去。

“嘿，你們快過來??！可以開始了哦！”遠處，李俊熱情地呼喚著。蘇靜桐才反應(yīng)過來，不知什么時候他也回來了。

“哎！來了?！毙礻枒?yīng)著，蘇靜桐卻看著桶里的那條小魚發(fā)呆。徐陽慣性地伸出手正欲碰碰蘇靜桐的肩叫她走，卻猛地猶豫了一下，又慢慢縮了回來。

“走吧。”徐陽的聲音柔柔的。蘇靜桐卻仿佛出了神沒有聽見。徐陽不得不走到蘇靜桐對面提高了音量：“嘿，走了！他們在叫我們呢?！?/p>

蘇靜桐呆呆地看看他，再立起身來，若有所思的樣子。

“想給它自由嗎？”徐陽問她。

“嗯。 ”

“可憐它？”

“嗯?！?/p>

徐陽看著蘇靜桐，彎腰提起那水桶，走到河邊。蘇靜桐跟了過去，看他把那條魚兒輕輕地放回了河里。那魚兒一進河里，便活潑地游開了。

“看來你也挺有同情心的嘛?！碧K靜桐玩笑著說。

“不。我放走它，不是因為可憐它?！?/p>

“那是因為什么？”

“因為喜歡?！?/p>

“喜歡？”

“嗯，喜歡?！?/p>

“因為喜歡，所以放它走？”

“嗯?！笨粗K靜桐有些木訥的表情，徐陽忙補充解釋道，“喜歡釣魚，當(dāng)然也喜歡魚了?！?/p>

蘇靜桐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李俊那里又傳來了催促聲，徐陽再次應(yīng)著，放下水桶，便向亭子那邊走去。蘇靜桐也就跟在他背后走了。

兩人一前一后回到了燒烤店，眾人正七手八腳地烤著，蘇靜桐忽見不遠處走來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生，她一眼便認出了那是顏夕。

看到蘇靜桐和顧凌峰，顏夕明顯有些詫異：“你們……怎么也在??？”

“怎么，說得好像不歡迎我們似的?！鳖櫫璺逋嫘Φ馈?/p>

蘇靜桐立馬解釋了：“路上偶然遇見的。”

徐陽見狀也招呼著顏夕：“快過來吧，就等你了?！?/p>

“對不起，今天培訓(xùn)班課程有點多，來晚了?！鳖佅σ贿呑叩叫礻柲抢?，一邊解釋著。

李俊見人來齊了，更加興致勃勃地吆喝著，譚曉雯幾人也附和著烤著幾串雞翅，還開了幾聽啤酒、可樂、雪碧，蘇靜桐要了一罐可樂，便也融進去了。

眾人一邊弄著烤肉吃著，一邊七嘴八舌天南地北聊了許多話題。幾個回合以后，便覺飽了。蘇靜桐感覺炭火旁實在有些熱，便在眾人余興正濃時借故離開人群到河邊透氣去了。

夕陽的余暉還是那么恬靜地射在河面上。不知為何，蘇靜桐突然想起了這幾句詩：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p>

此刻，雖沒有月，在蘇靜桐看來，那一輪夕陽，卻勝似張若虛筆下那年的月。

“吃好了嗎？”

身后傳來一聲親切的問候，蘇靜桐聽出，那是顏夕。

“挺好的。”蘇靜桐看著顏夕笑笑，有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她似乎是在對顏夕的隱瞞感到不高興，又似乎是在愁著其他什么事。

面對靜靜的河水，顏夕遲疑著，卻依舊向蘇靜桐陳述了一件關(guān)于徐陽的事。

吃完燒烤，收拾好攤子，在李俊的建議下，大家拍照留了念。此外，沒有什么特別的言語，甚至也沒有一個小小的特別的眼神，告別的時候，每一個人，都表現(xiàn)得似乎坦蕩而自然。顏夕陪徐陽留在河邊釣魚，顧凌峰和蘇靜桐徑直去了超市買當(dāng)?shù)氐奶禺a(chǎn)，其他幾人也各自收拾東西回了家 （或者去了其他什么地方吧）。也許，很多話已經(jīng)都是多余的了。

“以后——會更好的”

生日那天，00：00，顧凌峰的短信竟會那么準。只是，蘇靜桐是第二天早上醒來才看到的。

“你咋了？大半夜發(fā)過來，受寵若驚啊！”蘇靜桐玩笑道。

“拜托，丫頭，你不要這么傻好不好！我是夜貓子，順手發(fā)發(fā)而已，不用這么感動?！?/p>

蘇靜桐一下子無語。

徐陽也發(fā)了短信過來，卻是第二天一早的事了。他大概是沒有熬夜的習(xí)慣的，也有可能，他努力了，卻沒熬到那么晚。

包括顏夕在內(nèi)的其他幾個貼心的好朋友也發(fā)來了祝福短信。蘇靜桐感覺，至少，有那么幾個人，是值得交往的。

傍晚，X打了電話來。掛掉電話，蘇靜桐便收拾東西準備著返校的事了。時光匆匆，暑假這么快就要真的結(jié)束了。

離開一個地方，然后去另一個地方，就像是離開一個人的視線，然后走入另一個人的生活。

知道她返校時間的除了家人外，只有兩個人，一個是X，早已在長途公路的那頭等著接她；另一個就是顧凌峰，說好去送她。

可是，車子就要開了，顧凌峰還是沒有到。

“那小子今天是怎么了？”蘇靜桐不喜歡打電話催他，卻又擔(dān)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直到車子緩緩開動了，蘇靜桐的電話才響了起來。果真是顧凌峰打來的。

“喂。”蘇靜桐強作鎮(zhèn)定。

“對不起，丫頭，今天沒能來送你。”

“哦。 ”

“我……女朋友……有點事，我得陪著她?！?/p>

“哦。 ”

“丫頭，以后把那小子帶回來，哥再給你把把關(guān)?！?/p>

“那你也把你的‘青梅竹馬’帶來讓我把把關(guān)吧！不能只聞其人不見其面??！”

“放心吧，一定讓你滿意！”顧凌峰頓了頓，“丫頭……你自己……要好好的啊……好好幸福?！?/p>

若是往常，蘇靜桐一定會覺得顧凌峰的話有“蹊蹺”。但這一次，她感覺到的盡是認真。她習(xí)慣性“嗯”了一聲，便掛掉了電話。

放下手機，隔著候車室的玻璃門，顧凌峰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蘇靜桐的車子緩緩駛出站臺，直到消失在他的視野。他知道，他已不能再跑出去追她。

蘇靜桐說過：“以后——會更好的?！?/p>

另一邊的長途汽車上，蘇靜桐剛拿下手機，X的短信就蹦了出來。她微微地笑著，似乎很滿足。

車子遠遠地路過了蘇靜桐他們經(jīng)常去的那條河邊，蘇靜桐戴上眼鏡望去，還是一樣的夕陽余暉，一樣的靜水悠蕩。她和顧凌峰坐過的巨石，眾人燒烤的涼亭，徐陽釣魚的位置，顏夕自述的河邊，每一處，都很清晰。

QQ上，顏夕發(fā)來了幾張照片，都是那日燒烤時用李俊的相機拍下的。每一張，都有看起來最真的笑臉，而實際上，也許，每一張笑臉背后，都隱藏了他們自己才知道的心情。

很自覺地想起，那日，顏夕問她：“靜桐，可以讓我陪在徐陽身邊嗎？哪怕，只是暫時的——哪怕，只是代替你?！?/p>

從顏夕那里，蘇靜桐似乎明白了徐陽放走那條小魚時說那段話的真實意圖。其他的，關(guān)于徐陽，關(guān)于顏夕，甚至，關(guān)于顧凌峰，也許，都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了。

想著想著，感覺有些乏了吧，蘇靜桐摘掉眼鏡，戴上耳機，手機里還是那首《是非題》：

……

你是窗外另外一片風(fēng)景，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關(guān)系？

你的呼吸存在我的愛情里，

何時能誠實面對自己？

我們從不開口那個言語，

那一句我愛你，

永遠像少了勇氣。

別人都說，我和你之間的關(guān)系，

沒有人相信只有關(guān)心。

我們從不證實那個問題，

那一些是非題，

總讓人傷透腦筋。

我會期待，愛盛開那一個黎明，

一定會有美麗的愛情。

……

朦朧中，仿佛又回到了那日、那條河邊。

“為什么，選擇那個人？”顏夕問她。

目光掠過波光粼粼的河面，蘇靜桐向?qū)Π队粲羰[蔥的叢林望去，認真地說：“因為，他第一個真心、明確地告訴我，他想娶我?！?/p>

（綿陽師范學(xué)院2011級1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