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愚
古人常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人們津津樂道著卓文君、 班昭、謝道韞、李清照這些才女的故事,恰恰是因環(huán)顧五千年中華文明史時會發(fā)現(xiàn),能讀書的女人實在太少了。中國畫里的“仕女圖”,女子要么賞花,要么吹簫,要么獨坐深閨。而手捧書卷的女子,在繪畫史上一直到晚明才出現(xiàn)。
畫家陳洪綬繪制了一幅《閑話宮事圖》。畫中的男子正襟而坐,將琵琶放在膝上,他是漢代的大臣伶元。而他對面的那個正捧卷而讀的美麗女子就是他的小妾樊通德。樊小姐“有才色,知書,慕司馬遷《史記》”,是個有些書卷氣的美女。她對大美女趙飛燕、趙合德姊妹的故事十分熟悉。伶元閑來無事,便讓樊通德將這些故事一一道來,并據(jù)此寫成了《趙飛燕外傳》一書。這是中國文學(xué)史上相當(dāng)有名的一部艷情小說。陳洪綬另一套作品《隱居十六觀圖》記錄了隱士生活中的16件風(fēng)雅之事,有杖菊、孤往、品梵、問月等等。其中的《縹香》一圖表現(xiàn)了一位女性隱逸者的生活:她鬢發(fā)如云,翠袖飄逸,端坐于奇石之上,捧著一本書細(xì)細(xì)觀覽。身邊有綠竹猗猗,泉水潺湲。
將閱讀的女子畫進(jìn)畫里,是明末清初獨特的文化氛圍使然。那實在是個女性展露才華的黃金年代:跟之前相比,女人認(rèn)字多了,讀書多了,甚至可以自己寫詩、出版文集。而男人們呢,在評判女性的標(biāo)準(zhǔn)里也加上了重要的一項:才華。有些文人甚至支持婦女教育,例如,李漁就說了:“婦人讀書習(xí)字,所難只在入門。入門之后,其聰明必過于男子,以男子念紛,而婦人心一故也。”女人專心,所以讀書反比男性有優(yōu)勢。
文人們支持女性讀書,不過不是為了解放她們。讀書的女人通常不是自家老婆,而是青樓妓女或者買回家的姬妾。李漁打了一個比方,說“娶妻如買田莊”,田里頭種的都是五谷桑麻,那是“衣食所出”,自然不能種花花草草;但“買姬妾如治園圃”,小老婆就跟花園似的,主要功能就是娛樂,所以種些不實用的花草點綴也很好。而這些花草指的就是包括讀書、樂器、歌舞在內(nèi)的技能。除了娛樂之外,女人讀書還可以滿足男性的審美需要,李漁就說了讀書習(xí)字,甭管對女人自己有沒有好處,至少對男性觀看者而言是美的:“只須案攤書本,手捏柔毫,坐于綠窗翠箔之下,便是一幅畫圖?!蔽覀儾环猎倏匆豢础堕e話宮事圖》,畫中的女子始終處于男主角視線的關(guān)注之下,她讀書的樣子和她美麗的容顏一樣,都是被欣賞、被玩味的。
在人類文化史上,女性能夠堂而皇之地閱讀是一件無比艱難的事情。晚明時期的女子終于拿起了書本,但如同“女為悅己者容”一樣是“女為悅己者讀”。與之相比,今天的女子真是幸運(yùn),因為我們終于將“悅己者”里的“者”字去掉,不必再為了被人喜歡而讀。閱讀是為了“悅己”,為了愉悅自己的心靈,為了充實自我的生命。
(摘自《現(xiàn)代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