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筱箐
那還是我在美國的時候,一天《紐約時報》的頭版上一如既往地寫滿了令人揪心的世界大事,某些項目的奧運冠軍黯淡的“錢”景、白宮要員令人意外的辭職、某國燃燒的戰(zhàn)火。每篇都讓人覺得重要到不能不讀,卻又嚴肅到不大想讀。但排在首頁下方最不起眼的一欄里的這篇報道,看上去無足輕重,卻讓人欲罷不能。
故事講的是在中國青島的海灘上,很多怕曬黑的女人在頭上罩上了類似于剪了洞的絲襪的尼龍頭套,頭套顏色鮮艷得看上去像盛開在海灘上的朵朵奇葩,而套子里的人只露出口鼻眼,讓人懷疑她們要么是出門前忘了洗掉面膜,要么就是天外來客。單憑這幾張吸引眼球的照片,就使這篇文章成為當日《紐約時報》網(wǎng)站上傳閱次數(shù)最多的報道。
但對我來說,這個故事的震撼之處并非大媽們在護膚方面“豁出去”的努力,而是在如今這個高度全球化的時代,東西方的審美觀念依然有如此的天壤之別。
我在中國長大,自然知道白皙的皮膚對中國女人的重要,當年看到大學室友們在宿舍的桌上擺滿的包裝各異價格不菲的美白霜,一直暗自驚心,告誡自己要小心防曬,保護好碩果僅存的先天資本。但這種謹慎到了美國就被徹底瓦解,原因是這里流行“美黑”。在中國夏季里隨處可見的太陽傘,在美國算得上是“東洋景”。每當陽光明媚時,只要氣溫在冰點以上,中央公園的草地上都隨處可見近乎全裸享受“太陽浴”的俊男靚女。即使是室內(nèi)紫外線“美黑”行業(yè)在美國的年營業(yè)額也超過50億美元。在這樣的審美觀影響下,我開始肆無忌憚地在夏日的陽光下游泳,而且還很驕傲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皮膚已經(jīng)黑過一位整日風餐露宿做建筑工的朋友。
不過,雖然中國人和美國人在膚色審美上如此黑白分明,但兩者之間卻有著本質(zhì)上的共同點:它們都明顯受到經(jīng)濟金字塔的影響。青島海灘上的一名“頭套大媽”對《紐約時報》的記者說,她不喜歡曬黑,因為那樣會讓人以為自己是農(nóng)民。在美國,“農(nóng)民”們早就在自動化機器的幫助下享受上了中產(chǎn)階級的生活,但黝黑皮膚還是更容易讓人想到擁有私人游艇和海灘的百萬富翁,而不是每天打兩份工、沒時間享受陽光海灘的單親媽媽。
說到底,我們自以為來自先天本能的審美觀,很多時候其實不過是在嫌貧愛富的天性下被經(jīng)濟和社會結(jié)構(gòu)悄悄左右的,這也是古今中外的時尚趨勢大都是由有閑有錢階層引領的原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