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瑾潔
在一棵古槐樹下,他坐在一個黑不溜秋的大肚搖燒鉛罐前,右手搖動著圓形把手,鉛罐就不緊不慢地轉動,里面裝盛的玉米吱啦吱啦翻滾著。他左手拉動著風箱,時而拿起小鐵锨往罐下爐子里添點碳。這時的陽光雖然沒有先前強烈,可也時不時透過槐樹葉灑下星星點點的燥熱,燎在他的臉上,他的臉愈發(fā)黝黑發(fā)亮起來。
不到十分鐘,他站起身,邊拿起一截鋼管放在翹起的扣環(huán)尾巴上,邊用一只腳踩著罐身,隨后,狠勁往下按壓鋼管,“啪”地一聲,罐內的玉米呼嘯而去,旋即,綻放出一朵朵花兒。
一粒粒生硬的玉米,經過他的道具,“啪”就變成了酥脆酥脆的爆米花,我抓起一把一股腦塞進嘴里,“啊”,真是太香了。當時七歲的我,自此認定他就是我的最愛。
那年,由于母親有慢性哮喘,主動放棄二胎指標,家里成了計劃生育模范戶,鄉(xiāng)里獎勵我家一臺木匣式收音機。當時,那可是稀罕物,父親視為至寶。
可沒過不久,問題來了,父親在第一次換過電池后,收音機卻怎么也不響了。想進縣城去修吧,可路遠,農田里的活又忙不完。唉!平時吱呀吱呀耀武揚威的活寶一下子成了啞巴,父親雖然嘴里沒說,然聽慣了評書的他,也像我一樣,百爪撓心,坐臥不安。
就在這時,他來了,我在遞給他玉米的時候,突然抬起臉問他會不會修收音機,看我一臉嚴肅,他忙笑著說這事簡單。我二話沒說,趕緊折轉身往家里跑。很快,就把那臺木匣子收音機抱給了他。
他從我手里接過木匣子,沒有半分鐘,木匣子吱呀吱呀又說話了。當時我高興壞了,接連跳蹦了好幾圈,嘴里還一個勁地對他說,你太厲害啦!
看我笑完跳完,他便把木匣子遞給我說:“看把你高興的,知道吧,你要細心了,你也會修。”看我吃驚得睜大眼睛,他說收音機不響是因為電池放反了,說著,還摳下電池給我演示了一下。就是在那天,我才知道原來電池也有反正。
晚上,父親從田里勞碌回來。我一下子跑到他跟前,迫不及待地對他說,我會修收音機。父親疑惑地看著我,向我擺擺手,有點生氣地說:“你這孩子,凈瞎說,還不寫作業(yè)去?!备赣H明顯不信我,我二話沒說,賭氣地轉身把木匣子搬到父親眼前,按著白天學來的步驟,有條不紊地,沒用一分鐘就讓木匣子響了。
一聽木匣子又開始說話了,父親連連拍手,夸獎我說:“我看了,娃打小就有大能耐,長大一定有出息?!逼鋵?,那年的我還不到八歲,可一聽父親夸我,立馬神氣起來,站起身拍拍手,豪氣地對父親說,大,要再有啥毛病,盡管找我。父親懷抱著木匣子,一個勁地點頭,那是那是,不找娃,找誰。
隨后的好多天,我都在村頭的大路旁蹲守,希望能再見到他,好讓他教我修理木匣子的手藝。雖然一天天過去,并沒等到他的蹤影。
在等他的時光里,我亦悄然長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