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傳,遠古時期存在著一種因輻射而基因突變的向日葵,成熟之時,向日葵黑金色的花盤會滴落一種油狀物質(zhì),此油散發(fā)著淡淡的芬芳氣味,提煉之后會產(chǎn)生極其濃烈的香味,讓人如癡如醉,如夢如幻,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但自然的美妙饋贈永遠伴隨著與之匹配的危險。珍貴如斯的向日葵香油,無疑隱藏著不可預(yù)知的危險。然而毫無敬畏之心的人類,卻懷著滿心的高傲與自大,肆無忌憚地闖入自然的領(lǐng)地,恣意妄為,牟取暴利。迎接人類的,必然是業(yè)已注定的滅頂之災(zāi)。
人類,終將自食其果,并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
——《卡斯布爾鎮(zhèn)志》
卡斯布爾小鎮(zhèn)最近有些悶熱,云壓得低低的,郊外一大片金燦燦的向日葵耷拉著腦袋,沒有一絲生機。
熾烈的風(fēng)猛烈地刮過。
老漢斯坐在鋪子門邊的涼椅上,汗流如注,他愁眉苦臉地向店主羅爾訴苦:“哎,我家那小兔崽子又去野郊了……這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又去了?他去得還真勤!按理說,一個月去個兩三次也就夠了,那玩意兒碰多了可不好哩!”
羅爾四十來歲,頭發(fā)脫落得厲害,鼻子塌塌的,松弛的肌肉掛在顴骨上,透著一股子精明的小眼睛不時瞟向四周。
風(fēng)扇呼哧呼哧地轉(zhuǎn)著,羅爾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答著老漢斯,一邊撥弄著壞掉的傳感通訊器,咔咔啦啦的機械轉(zhuǎn)動聲充斥著逼仄的鋪面。
他可一點兒不關(guān)心老漢斯那個蠢兒子是死是活,他只盤算著自己這個賣傳感通訊器配件的小鋪面一個月能賺多少錢。
最近的天氣越來越熱,像是要把那些金屬機件都熔化似的。生意越來越難做,羅爾擔(dān)心下個季度鋪面的水電費都要成問題了。
但畢竟是老街坊了,這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羅爾權(quán)當(dāng)是打發(fā)時間了。
不過嘛,這野郊倒是個撈錢的好地方,唔……
羅爾摩挲著手里的傳感通訊器,心里不斷地盤算著。
風(fēng)扇呼哧呼哧地轉(zhuǎn),鋪子里悶熱得讓人一刻不停地流汗。
野郊。
喬恩錫有些焦躁,作為小隊長,他知道自己必須肩負起全隊人的安全。喬恩錫曾在聯(lián)盟服過兵役,身手和頭腦算是不錯,于是卡斯布爾鎮(zhèn)的鎮(zhèn)民們就推舉他做了領(lǐng)隊。
自從發(fā)現(xiàn)向日葵開始分泌一種香油后,卡斯布爾的青壯年就迫不及待地前往野郊,采集這些價值不菲的香油送到專門負責(zé)收購的“商人”那里去,以換取生活的經(jīng)濟來源。
本來自給自足的卡斯布爾人漸漸荒廢了原有的農(nóng)田,大家都對這不需費太多力氣就能到手的“軟黃金”——向日葵香油——趨之若鶩。
今天跟著喬恩錫來到野郊的青年有三個,老漢斯的兒子小漢斯就是其中之一,他最年輕,也最缺經(jīng)驗和教導(dǎo)。
采集還算順利,每個人手里都攥著小半瓶香油。但氣溫升高得異常迅速,這讓喬恩錫心里惴惴不安。
熾風(fēng)中,他想起最近發(fā)生的一起失蹤事件:裝備齊全的強尼獨自前往野郊采集香油,出門前,他告訴妻子太陽落山之前自己就會回家,但那之后他卻再也沒出現(xiàn)。喬恩錫也參與到搜尋強尼的工作中,大家沿著野郊轉(zhuǎn)了大半圈,呼叫了無數(shù)次強尼的傳感通訊器,卻什么都沒找到。強尼好似人間蒸發(fā)了一樣,什么也沒有留下。
喬恩錫在將近四十度的高溫里莫名打了個冷戰(zhàn)。
“快點,快跟上!”
“老大,這株采嗎?”小漢斯朝近在咫尺的那株向日葵努了努嘴,滿懷期待地望著喬恩錫,他手里的香油瓶子比其他人的輕了幾毫克,要知道,十毫克香油就能換一戶普通人家半個月的生活用度。
小漢斯的目光灼灼欲燃。
“漢斯,恐怕不行?!眴潭麇a抬頭望了望太陽,熾烈的光芒射得他睜不開眼睛,“我們得快點回到鎮(zhèn)上去,這天氣有點兒不對勁?!?/p>
小漢斯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寂寂然落到了隊伍的后面。
起風(fēng)了,強勁的烈風(fēng)攜卷著高溫刮過草地,刮過金色妖冶的向日葵,刮過靜謐得只剩下風(fēng)聲的野郊,刮得喬恩錫隊長骨頭生疼。
隊員們有些緊張,這風(fēng)來得實在詭異至極,似乎突然之間,四人便被風(fēng)聲所孤立,世間只剩下空曠的野郊、呼嘯而過的風(fēng)和一大片向日葵地。
金色的花朵隨著熾風(fēng)劇烈搖曳,匯聚成一片美得令人窒息的黑金色花海,一波接一波的海潮接連向野郊中呆立的四人襲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快走!”喬恩錫突然反應(yīng)過來,厲聲嘶吼著,他一把扯住身旁山姆的背包,往反方向沖去。
跟在他倆旁邊的杰森坦經(jīng)驗不多,此時見到這些在野郊快速移動的向日葵,腦子直發(fā)懵。會動的向日葵……還是植物嗎?
“是葵潮!快跑!”
喬恩錫使勁推了山姆一把,可憐的山姆一個踉蹌,這才像是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他趕忙跌跌撞撞地朝卡斯布爾小鎮(zhèn)的方向狂奔而去。
葵潮在他們身后幾百米處涌動著,嘩啦嘩啦,愈發(fā)逼近……
“杰森坦!漢斯!往那邊跑!”喬恩錫踹了杰森坦一腳,緊接著三步并作兩步,去拉落在隊伍末尾的小漢斯。
“杰,快用通訊器求救!”
杰森坦邊跑,邊伸手去拿掛在腰間的傳感通訊器。只要按下按鈕,求救信號就會傳回卡斯布爾小鎮(zhèn)。他的手抖得厲害,對死亡的恐懼開始瘋狂滋生。
天空依舊晴朗,一絲卷云游蕩在天邊。
葵蟲匯集而成的浪潮迅速席卷而來,龐大的花盤一高一低,極富律動性地傾瀉著人類所無法忍受的高溫,大量卡斯布爾人趨之若鶩的“軟黃金”——向日葵香油——傾瀉下來,又瞬間被高溫蒸騰,一絲青煙也不剩。循環(huán)往復(fù),不止不休,無聲無息。
隊伍末尾的小漢斯完全無法思考隊長吼聲所包含的內(nèi)容。葵潮,這是什么東西?他的眼神里透著茫然——因為思緒還停留在隊長不允許他采集最后一株向日葵的失望和不甘中。
“快逃!漢斯!葵潮會要了你的命!”
在喬恩錫快要抓住小漢斯的衣袂時,葵潮迅速逼近這個年輕人。
一剎那,風(fēng)息聲止。
小漢斯耳邊是隊長凄厲的吼叫,是野郊長年不息的熾風(fēng),是破碎小瓶子里的香油傾倒在青草上的聲響,是農(nóng)田里飄香的稻殼蹦裂開來的清脆聲響,是葵潮行進時驚心動魄的浩大聲勢。
他甚至能清楚看見向日葵花盤中密密麻麻的小蟲子對著他揮舞鰲牙,露出詭異的笑容。
小漢斯終于記起,多年前的盛夏,祖母捧著一本破舊不堪的鎮(zhèn)志,像所有卡斯布爾小鎮(zhèn)上慈祥和藹的祖母一樣,坐在榆蔭下的搖椅里,將鎮(zhèn)志記載的歷史編成故事講給小漢斯聽。但講到“葵潮”時,淡然的祖母卻端坐了身子,肅穆了神色,“漢斯,葵潮是由一種名為‘葵蟲’的生物所形成,它們有著鋒銳的鰲牙和噬人的毒液。你要記住,向日葵和葵蟲永遠相伴相隨,相守相護。無論如何,你都不能碰觸向日葵,它們是自然的使者,也是人類的地獄。與自然作對,必定會受到嚴厲的懲罰?!?/p>
祖母的警告飄蕩在那年盛夏的風(fēng)中,也炸響在此時小漢斯的耳旁!
恐懼像藤蔓植物爬上他的腳趾,爬上他的小腿,爬上他的腹部、指尖、脖子,最后在頭皮炸開,恐懼捆住了他本該逃命的雙腿。
小漢斯最后看見的畫面,是萬里無云的純凈藍天和鋪天蓋地的金色花盤。
天空湛藍。
喬恩錫卡在喉嚨里的喊聲戛然而止。杰森坦的手指終于摁下了紅色按鈕。山姆倒在地上劇烈地喘息。
大片向日葵抖動了幾下,便以詭異的節(jié)奏晃悠著花盤,漸漸退去了。
茵茵青草。地上空無一物。
喬恩錫雙腳一軟,跪倒在柔軟的草地上。曾經(jīng)浴血戰(zhàn)場、見慣生死的他頭一次感覺到,生命原來可以消失得如此干凈徹底。小漢斯就這么在他眼皮下被葵潮吞噬,一句話也沒來得及留下。
風(fēng)聲依舊呼嘯著,似乎永不停歇。
與此同時,十幾公里外的卡斯布爾小鎮(zhèn)。
風(fēng)吹過羅爾鋪面旁的老榕樹,帶來一絲涼意。樹葉沙沙,卷云漸漸向小鎮(zhèn)聚集。
驀地,老漢斯的眼皮跳動了一下。
“羅爾,你感覺到了嗎?”
“什么?”
“哦,也許……”老漢斯的心顫動了一下,仿佛有什么珍貴的東西永久離開了他,“不,這風(fēng)……”
“是啊,變天了?!?/p>
羅爾終于對那修不好的通訊器失去耐心,把它丟到了垃圾堆里。他抬起頭看了看正在聚集的云層,若有所思。
樹葉沙沙,隨風(fēng)蕩漾。
老漢斯聽著遠處傳來的隱隱雷聲,突然覺得似乎有某種奇異的東西和自己的五臟六腑發(fā)生了難以言喻的共鳴。
“哎,我說……”
話音未落,大雨傾盆而下。
喬恩錫回到鎮(zhèn)上,即刻發(fā)布了翌日將舉行采集活動的公告,并挨家挨戶地分發(fā)了裝備。
卡斯布爾小鎮(zhèn)的青年們激動不已,不顧雨勢浩大,擺弄著手中的激光武器,準備第二天由喬恩錫帶隊的新一輪大型采集行動。這一次的目標是四百株向日葵,除去上繳給政府的定額,參與行動的每一個人還能分到七八株,這可是極大的收益啊。
冷藍色的燈光下,南安用手帕細心擦拭著他的武器。
發(fā)放武器的警衛(wèi)告訴他,這都是喬恩錫隊長特別要求配備的武器,對向日葵的殺傷力十分強勁。南安對這種他從沒見過的武器特別上心。
再過五個月,他就正式滿十九歲了。父親常常感嘆南安遇上了一個好時代,能撿到向日葵香油這樣的大便宜。不過,南安注意到,每次父親這樣說時,母親都在一旁暗暗嘆氣,大概母親不愿意人們?nèi)绱舜笏恋夭杉蛉湛阌汀?/p>
卡斯布爾小鎮(zhèn)的青年們興奮不已,滂沱大雨全然澆不熄他們沸騰不止的血液。
而小鎮(zhèn)外的幾百畝農(nóng)田在熾風(fēng)的吹拂中逐漸荒蕪。
夜深了。濃重的暮靄籠罩著這個靜謐如斯卻永無安寧的小鎮(zhèn)。
老漢斯和羅爾在暖黃的燈光下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風(fēng)扇不再發(fā)出呼哧呼哧的刺耳音調(diào),桌上擺著一盤微冷的花生米。
喬恩錫隊長冒著大雨走進羅爾的鋪子,手中攥著一張慘白的公文紙。
微風(fēng)吹過,掀起紙張——
“5月5日,野郊,遭遇葵潮,漢斯死于……”
大雨滂沱,夜色凄惶。
羅爾的鋪子里,傳出老漢斯劇烈咳嗽的聲音,裝著花生米的盤子被打碎的聲音,手指摩挲公文紙的聲音,喬恩錫攥緊拳頭時骨節(jié)噼啪作響的聲音……這些聲音,夾雜著濃稠的悲哀,漸漸隱沒在滂沱的雨聲中。
南安似乎聽到了幾聲來自遠方的隱隱的呼救,感到了有一些鮮活生命在流逝,他卻都因興奮而沒有太在意。明天,他就能用擦拭得锃亮的激光武器攻擊那些令人作嘔的葵蟲,收集一瓶又一瓶昂貴的向日葵香油,為家里賺取一筆豐厚的財富。
但是,總有一種對于未來的不可捉摸的恐懼,久久縈繞在他心頭。
是時,垃圾堆里,被人們遺棄了的傳感通訊器震了震,閃著紅光發(fā)出嘀嘀的微弱聲響。誰能知道,那可是卡斯布爾小鎮(zhèn)最后的呼救?
野郊的向日葵在雨中嬌笑,對即將到來的人類一無所知??x蜷縮著身子,隱藏在花萼下,默然守護。
夜色如墨。
【責(zé)任編輯:陳雪媛】
小雪說文
韓雨桐同學(xué)的這篇小說講述了一個人類因永無止境的貪婪而招致自然懲罰的故事。小說想要表現(xiàn)人類和自然之間的巨大矛盾,以及人類在付出一條鮮活生命的代價后,依舊不知悔改,反而磨刀霍霍向自然的愚蠢和可悲。就像韓同學(xué)在郵件中說的那樣:“也許有朝一日,搖曳的向日葵終將消失于人類的過度索取之下,但我仍希望自己能夠一直懷有自然與人類和諧共存的美好意愿。”
相對于大多小作者喜歡描寫一個片段或者抒發(fā)某種感情的手法,《卡斯布爾》講述了一個相對完整的故事,這是比較難得的。韓同學(xué)的敘事或許稍顯稚嫩,但是她的語言非常不錯,流暢生動,尤其是對向日葵潮吞噬小漢斯的細節(jié)描寫,畫面感十足。
此外,也說一說這篇小說稍顯不足的地方。向日葵潮吞噬小漢斯那部分描寫是這篇小說的重頭戲,相比起來,結(jié)尾的筆墨稍少,這導(dǎo)致整篇小說有些頭重腳輕,失去了均衡性,這也是韓同學(xué)在以后寫作時應(yīng)該注意的地方。
在此,小雪建議大家在寫作前可以先寫出故事提綱:主線是什么,副線是什么;在什么地方要花較多筆墨,什么地方的筆墨應(yīng)該減少。這樣做不僅可以讓大家在寫作時有著明晰的故事框架,也可以使完成后的小說有較好的均衡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