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牧原
前段時間香港電影出品人向華強的太太炮轟周星馳事件引發(fā)不小波瀾。沉寂多日后,周星馳開口回應:“不喜歡響應,默默拍自己的電影?!?/p>
一次又一次的“倒周運動”,讓周星馳屢屢被置于難堪境地,他的性格短板也被公眾一覽無余。但多數(shù)人對這位人際關系上“混得慘兮兮”的喜劇天才持同情態(tài)度,因為他們看到的不是那個自私?jīng)]品位的孤家寡人,而是一個手足無措又過分緊張的孩子。而在這個孩子的生命之初,并未得到世界溫暖的擁抱。
一條狗的白日夢
香港的居住環(huán)境出了名的逼仄。而對于有過五口人擠一間木板房經(jīng)歷的周星馳來講,這種逼仄的經(jīng)歷尤其刻骨銘心,就算是后來住上了坐擁維多利亞海景的巨宅也難以抹平。自幼年起,匱乏的種子便在他心中生根發(fā)芽。
不只是物質(zhì)的匱乏,周星馳也從未得到過豐盈的愛。單親母親的愛并非不濃烈,卻因為背負著一家人的生計而變得沉重粗糙,更何況這愛里還少了一份懂得。敏感羞澀如周星馳,這種需求顯得更為強烈,需要得不到滿足,他便選擇了關閉心門,安靜不語,且一關就是一輩子。
越是安靜內(nèi)斂的人,其內(nèi)心世界往往越是驚艷動人。兒時的周星馳喜歡站在窗邊看街景,觀察往來的每一個人,猜測他們的性格與職業(yè),可以站足兩個鐘頭。且一直沉默不語,對母親的話也“十問九不應”,以至于最親近的人也無法了解他的內(nèi)心世界。而當周星馳自顧自沉溺于內(nèi)心世界時,一個又一個無厘頭的白日夢便相應滋生了。
周星馳每一個時期的白日夢都是不同的,但大都圍繞著同一個主題:當英雄,成為大人物。這個趨向在他入學后變得更為強烈。讀書時的周星馳有點像日本動漫里的大雄:功課差,個子小,經(jīng)營人際關系也極為笨拙,他不懂得如何取悅他人,也不知道怎樣表達自己,羞澀自閉到無以復加。正因如此,他常常是其他人欺辱的對象,有同學在他背后畫烏龜,將口香糖粘在他的書頁里,小團體在廁所里毆打他。雖然卑微如塵芥,但在周星馳的內(nèi)心深處還是渴望吸引來自周圍的關注,因此常常有不合時宜的舉動,就算多年后,還有小學同學記得他“個子小又古怪,很愛引人注意”。
沉重的家計令周星馳過早地為前程擔憂,他常常掰著手指頭算計著什么時候才能長大,暗暗祈禱自己長得高大健壯一點,就可以免于受欺辱,有力氣也好到社會上做事賺錢養(yǎng)家。
決定當藝人之后,周星馳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克服內(nèi)心的羞怯,開始竭力爭取機會。因為無法將行為拿捏得體,他的言行總顯得有些夸張。報考無線電藝人班,考官在看他的第一眼已經(jīng)決定Pass掉,但他不肯離開,一直站在破舊的考場里唱著跳著演下去;為了爭取到一個跑龍?zhí)椎臋C會,他當著眾人的面大拍導演的馬屁,那些溢美之詞從他嘴里講出來生硬得可笑,以致于導演扭頭對助理說:“這個人像條狗一樣?!边@句話被他默默吞進了心里,黯然神傷時拿出來咀嚼,更覺自己累累如喪家之犬。但多數(shù)時候,他會鼓起精神用光明前景說服自己,像老友梁朝偉說的那樣:整天發(fā)白日夢,幻想當大明星。
每個人都只能做自己
周星馳不懂得怎樣愛人,也不擅長與人打交道。他的壞人緣人盡皆知。與人合作,他仿佛永遠只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看問題,從來不懂換位思考這回事。因此多年的老朋友紛紛離他而去,業(yè)界同行也逐漸與他交惡。洪金寶曾吐槽說:“周星馳只當自己是人,其他人都是狗!”事實上,作為一個在圈內(nèi)沉浮多年的藝人,就算再不會做人,經(jīng)過那么久的耳濡目染也不會對交往之道無知無覺,應當知道自利利他的道理,但他依舊我行我素失道少助,完全不具備哪怕最基本的公關手段。這種不自覺的冷酷倒不一定是源自于那些交惡者們所說的自私陰險,甚至腹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么久,他早已習慣以自己的方式思考,按自己的路子做事。外界的非議和責難無法令他自省,但他又沒有強大到不理會這些聲音,雖然那些叫罵聲投擲到他身上便如跌進了深澗幽谷中,激不起任何浪花,但他一直很難感受到快樂,四十幾歲已是滿頭白發(fā)。
唯一能讓周星馳振奮的只有電影,他被無數(shù)人所詬病的執(zhí)拗,在電影中演化為可貴的天才品質(zhì)。就算是恨他入骨的人,也不得不承認他的才華無可匹敵。他樂此不疲地將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揉入電影,讓笑中含淚的小人物為自己代言。在電影的世界里,他是絕對的喜劇之王。
而當電影里的王者回歸到現(xiàn)實世界,他又變成了那個孤獨無助的孩子。幼年時代的恐懼依舊如影隨形,因為這種恐懼,他對錢特別看重,會小心翼翼地存錢,對片酬斤斤計較。為此不惜跟提攜過自己的朋友鬧崩,還被指責壓榨新人的勞動力。他依然穿著舊運動衣和舊球鞋,自帶便當騎自行車上班,甚至為了幾十萬元的片酬而得罪老搭檔。
痛批周星馳的人常常拿他跟劉德華做比較,說兩人都是貧苦出身,都從龍?zhí)鬃銎穑詈笠捕伎啾M甘來成為了天王巨星,可是一個心懷感恩懂得做人,另一個卻不通世故人心盡失。對此周星馳的解釋是:“經(jīng)歷不同,每個人都只能做自己?!钡拇_,一個雖出身貧家卻家人和樂,一個親眼見父親擁著新人出入電影廳也只能默然以對……對于習慣獨自消化一切的周星馳來講,就算遇見肯指點后輩的葉德嫻,也難以成就一段溫暖佳話。但好在,他認可了自己的人生,并不介意孑然一身為電影而活。
人生本就難以描畫
天才的思想常常難以跟語言動作同步,因此周星馳總是表現(xiàn)得茫然無措。他容易緊張,就算跟相熟的人開玩笑也會死死盯住對方的眼睛,觀察對方的反應;有時他又害怕自己不能掌控場面,常常臨陣退縮。去北京大學做演講時就因為害怕出丑躲進了食堂。他欣賞馬云,可是當媒體安排他跟馬云面對面對話時,他又變得詞不達意、語焉不詳,局促得讓人不安,就連太極拳也耍得非常勉強……他的無措使他完全不像一位巨星,他的認真和計較又為他惹怨,于是他重重地輸在了人情上。但也并非沒有例外。
在周星馳捧紅的星女郎中,有三位都已棄他而去。他逼張柏芝剃頭的段子被向太拿來做資談。張雨綺因不滿工作安排要求解約,黃圣依更是在媒體面前哭得梨花帶雨。唯有年紀最小的徐嬌,不僅沒有擇枝另飛,反而處處維護這位受人責難的“老爸”。
徐嬌是周星馳的寧波小老鄉(xiāng)。拍攝電影《長江七號》時,年僅9歲的徐嬌在電影里反串男童。徐嬌在劇組的那段日子,周星馳對其極為寵愛,不僅從未對其發(fā)過脾氣,還手把手教她演戲。拍戲之余,他帶著徐嬌遍尋香港美食,并將其認作干女兒。
徐嬌回到內(nèi)地,一直同這位“周老爸”保持聯(lián)系,此后她再去香港,周星馳都會陪吃陪玩,有時還設宴招待她的家人朋友,每次都精心選擇餐廳,并不像港媒說的“星爺請人吃飯從來不帶錢包”。問他為什么獨獨對徐嬌格外慈愛,他答非所問:“她們(指其他星女郎)又靚又聰明,離了我一樣躥得出來的?!?/p>
除了對徐嬌,周星馳還會不經(jīng)意地對其他的孩子展露出溫柔的一面。在橫店拍《西游·降魔篇》時,他總是眉頭緊皺,緊張兮兮,只有看見片中的小演員,才會暫時拋掉煩惱跑去逗她笑,眼神頗有些一往情深的意味。工作人員偶爾會開玩笑說:“如果星爺結(jié)婚,一定愿意生個女孩??上唤Y(jié)婚。”
正因心存幾分若隱若現(xiàn)的柔情,又沉浸在自己的孤寂中無法自拔,描畫一個準確無誤的周星馳極為困難。他曾經(jīng)被人喊作“天才”“偶像”“暴君”和“孤獨癥患者”,每一個詞都似乎與他沾邊,但又不夠準確。正如一位娛評人所說,他白發(fā)蕭然童心未泯地活在自己的夢里,走在自己臆想中的九九八十一難中,這樣的人生,本就難以描畫。
世界欠童年時代的周星馳一個擁抱,但他并未怨恨世界,只想躲在自己的空間里做電影,“直到做不動為止”。這樣的收梢,似乎也還不錯。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