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震亞
甲午四月,余秋雨先生的《中國文脈》正讓我思接千載、情系八荒、出入于漢字內(nèi)外、游曳于山河之間、亦有些氣象萬千的大我圣思時,靖遠小白那“全省地稅征文,局外有約”的短信消息,又讓我見喜多愁地陷入連續(xù)的小我情懷愁思當(dāng)中,加上有如妻子幾次抱怨性口氣里 “這個春首都像秋天了”的陰云春雨天氣,致使我心藏久遠的悲情,連多年來清心明目的春雨雨腳、春雨心律、春雨神跡,一下子也都灌入了我傷悲歲月的情思之中,難以自省回歸到潤物無聲亦有聲的情境里去。
此時,春雨澆愁,愁更愁。可這,誰能信呢?
那雨聲,有時是低訴,有時純粹是凄厲?。?/p>
之即便春雨澆愁,與稅收何干?
可之于我,春雨與稅收,偏偏縷縷聯(lián)系,上掛下牽,時代潮流,社會旋律,家庭個人,國民政策,似乎都在息息相關(guān)。這,當(dāng)然又屬于大我圣思的社會風(fēng)情范疇了。可不,但凡稅收,能不國計民生嗎?
現(xiàn)在,我縱然有千萬顆趨于浮華乃至浮夸的心,此時不得不虔誠有加地跪拜于父母神靈案下,訴諸一番國家稅收、個人情結(jié)了。
一
上世紀(jì)七十年代中期,我國經(jīng)濟社會最為低谷的年月。按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基調(diào),歷次政治運動特別是文革,致使國民經(jīng)濟走到了崩潰的邊緣。穿衣靠救濟,吃糧靠貸款,全國性的。布票的限量,糧票的控制,就連去商店稱二兩白糖,必須得有你向國家交售雞蛋的蛋券方可,足見物質(zhì)的匱乏程度。
我理解,對于農(nóng)村,當(dāng)時的繳公購糧就是不講稅收的稅收了。但信貸是否,我沒明白。后來想,信貸承擔(dān)利息,這利息該就是個人或集體向國家所交的稅收了吧。不然,從上到下不講稅收,國家財富從何而來?
但這些,似乎對于父親三十多年治家史上的貧困交加、幾度斷炊不大關(guān)系。1974年春,在全村家家有救濟款包打供應(yīng)糧、大多戶主去糧站還能拿回來零花錢的現(xiàn)實面前,因為階級成分,我家分文沒給,就連信用社有利率的貸款也不。不多的供應(yīng)糧,在公社糧站無法打回來。情急之下,父親允許我出面去大隊求情,哪怕十元都行。然而,沒有成功。為難之下,大哥冒著挨批斗的風(fēng)險出外糊口去了。雖說少了一張大口,但不過幾天,家里還是斷炊了。朝不保夕的二姐從十里外趕來,只提著半籃子糧站供應(yīng)的胡蘿卜片接濟,進門稍息間,半碗開水一喝,抹淚而別。三姐路遙40里,到家后以什么幫湊,我已記不得了,只記得第二日走時一步三回頭地哭。為控制父母情緒,我生氣之下,怒趕三姐走開去,然后踏上了給毛爺爺革命路線抹了五天黑的乞丐生活。
那是春季三月天。離家時就陰云滿天,只是不雨,翌晨開始有下的意思卻還不能說雨天,但到下午就淅瀝起來了,而且延續(xù)兩天。兩天內(nèi),下下停停,停停下下,滴滴點點,點點滴滴……我雖被高中同學(xué)姚玉忠保護在家,吃飽不說,還偷偷在不遠一家賣鍋盔的地下店里賒一斤供我,這讓我心里更加忐忑不安,心急得要緊。父親還是一路打聽著尋我而來了,在靜寧縣高家堡,手拿一把鏟路擋狗的鐵锨。因為80里山路,父親潦草吃喝了幾口,就帶了同學(xué)王紅媽給我的十斤紅薯片回家了。我第二天到家后方知,本來有病的母親在我出門的第二天晚上想我不過,雨夜里在大門外的澇壩邊上等我回歸時雨淋受涼,臥床不起!我心泣血了,卻無法可使。好在母親一見我回來病情就減了許多,第二日就下炕了。但從此我雨里行路或心情不好時,就格外念父想母,那雨聲無論是在秋天還是春天,都會撞擊出悲情往事的泥濘來。
二
今逢春雨連陰天,恰遇文友稿約,正在書房擺弄與倆女兒的合作詩集《隴上新三蘇詩集》的我,雖說因貸款往事、稅收情結(jié),浮想聯(lián)翩間,痛楚之心奔到40年前那場淅瀝凄涼、路途泥濘的春雨道一遭,但回過神來想去冬今春往相關(guān)單位售書納稅的事兒,成就感陡來,欣喜也大有了。于是我當(dāng)即停了書籍的整理,專門翻出存留著的不薄一沓納稅票據(jù),邊思慮邊點數(shù)。思慮稅收價值,點數(shù)數(shù)額大小。
我想起了家父當(dāng)年的一番話:幾十年沒有過一分救濟、貸款,等于為國家做了貢獻,磨出了艱難中生活的能力。
家父是個知識分子。解放初在高級社當(dāng)過會計,算賬的速度與準(zhǔn)確度當(dāng)?shù)爻鲞^名。但他至謝世,自始至終沒有弄明白計劃經(jīng)濟時代的稅收制度,或許壓根兒沒有想過!窮其一生,潔身自好一生,耿直一生,自力更生、艱苦存活一生。不服輸?shù)男愿瘢瑞B(yǎng)育了我們,又使我們挨了不少的餓。供應(yīng)糧時段,只要這頓還有碗湯喝,就不去找到隊長門下要糧遭呵斥,也不讓我去。父親啊父親,難道那也是在為集體國家作貢獻嗎?
五樓窗外,稀稀落落的雨跡自上而下劃過眼簾,幾樹垂柳的鵝黃撲面而來,像攜帶有細細的雨絲,我心突發(fā)悸動,仿佛接受遠方趕來、頭頂三尺、父親神靈的檢視,開始點數(shù)起桌上的稅票:這桃紅色字跡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稅收通用完稅證》地稅國稅的都有,悉心數(shù)來已有36張,小則六元五角,大則五百七十七元六角五分,加起來三千四百多,一個有好幾年工齡公務(wù)員一月的工資,兩個打工妹一個月的打工錢……成就感中,我燃起香火,一一錄下,心儀嚴父間化為灰燼。同時默禱:
父親,我應(yīng)該是您優(yōu)秀的兒子:當(dāng)年您以沒給國家增加一分錢的負擔(dān)而自慰高興,今天兒子我則以一個作家出書多售多納稅而自豪,是您的積心、我的修煉吧!今年后半年,孩兒的散文《高山仰止》說不定又要出版了,您老一定高興吧!既是我有所作為的印記,又是向國家納稅的渠道手段,應(yīng)當(dāng)是您一直看重的貢獻了。
窗外春雨還在滴落,院子里的花紅草綠爭艷,我不會忘記父母生前的恩典,也絕不放棄通過詩文納稅的永遠努力與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