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勇
這幅畫的第一位鑒賞者應該是宋徽宗。當時在京城翰林畫院擔任皇家畫師的張擇端把它進獻給了皇帝,宋徽宗用他獨一無二的瘦金體書法,在畫上寫下“清明上河圖”幾個字,并鈐了雙龍小印。他的舉止從容優(yōu)雅,絲毫沒有預感到,無論是他自己,還是這幅畫,都從此開始了顛沛流離的旅途。
北宋滅亡60年后,張著在另一個金朝官員的府邸,看到了這幅《清明上河圖》——至于這名官員如何將大金王朝的戰(zhàn)利品據(jù)為己有,我們也就不得而知。
金朝滅掉北宋100多年之后,被元朝滅掉了。《清明上河圖》又作為戰(zhàn)利品被席卷入元朝宮廷,后被一位裝裱師以偷梁換柱的方式盜出,幾經(jīng)輾轉(zhuǎn),流落到學者楊準的手里。楊準是一個誓死不與蒙古人合作的漢人,當這幅畫攜帶著關(guān)于故國的強大記憶向他撲來的時候,他終于抵擋不住了,決定不惜代價,買下這幅畫。
但《清明上河圖》只在楊準的手里停留了12年,就成了靜山周氏的藏品。到了明朝,《清明上河圖》的行程依舊沒有終止。宣德年間,它被李賢收藏;弘治年間,它被朱文徵、徐文靖先后收藏;正統(tǒng)十年,李東陽收納了它;到了嘉靖三年,它又漂流到了陸完的手里……《清明上河圖》變成了一只船,在時光中漂流,直到1945年,慌不擇路的偽滿洲國皇帝溥儀把它遺失在長春機場,被一個共產(chǎn)黨士兵在一個大木箱里發(fā)現(xiàn),又幾經(jīng)輾轉(zhuǎn),于1953年底入藏北京故宮博物院,它才抵達永久的停泊之地,至今剛好一個甲子。
至于張擇端的結(jié)局,沒有人知道。自從他把《清明上河圖》進獻給宋徽宗那一刻,就在命運的急流中隱身了,再也找不到關(guān)于他的記載。在各種可能性中,有一種可能是,汴京被攻下之前,張擇端夾雜在人流中奔向長江以南,也有人說,他像宋徽宗一樣,被粗糙的繩子捆綁著,塵土蒙在他的臉上,烏灰的臉色消失在一大片不辨男女的面孔中。
但無論他死在哪里,他在彌留之際定然會看見他的夢中城市。他是那座城市的真正主人。那時城市里河水初漲,人頭攢動,舟行如矢。他閉上眼睛的一刻,感到自己仿佛端坐到了一條船的船頭,在河水中順流而下,內(nèi)心感到一種超越時空的自由,就像浸入一份永恒的幸福,永遠不愿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