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林
那年的冬天,李老師養(yǎng)了一只貓。
很多人覺得不可思議,因為李老師這個人怎么看也不像一個可以養(yǎng)貓的人。李老師戴一副眼鏡,作為一個重點中學的英語老師,這副眼鏡戴在李老師身上顯得理所當然。只是眼鏡顯得有些老。你是說眼鏡?有人這么說的時候,李老師就會將眼睛從書本上移開。雖然戴了眼鏡,但她的眼睛還是比較漂亮的。那是他送給我的,當年。她喜歡將句子倒過來說,而且將后面“當年”兩個字說得很輕。她好像是在說這副眼鏡,而所有聽的人會覺得她是在說擁有這副眼鏡的人。在她說的時候,我們會看到一對年輕戀人的身影。李老師的丈夫不是她的初戀。但可以肯定的是李老師是她丈夫的初戀。李老師說的“當年”讓人想到一個海島,李老師當年在一個海島小縣城教書?,F(xiàn)在你如果去問那些當年在海島讀書的孩子們,他們都會記得一個剛剛畢業(yè)的女大學生那靚麗的倩影。她來了,她來了!孩子們擠在海島唯一的那所學校的校門口,看著年輕漂亮的李老師向他們走來。孩子們不知道,在學校門外的一株老樟樹下,有一個年輕人比他們更著急。李老師會告訴你,那個年輕人就是她現(xiàn)在的丈夫。
說到丈夫,李老師說著說著就會滿足地笑。笑起來她的眼角會擠起一些皺紋,而那眼鏡的鏡架就會恰到好處地擋住那些皺紋。這時候她的丈夫李亞往往就坐在她的對面。李亞也戴一副眼鏡。很奇怪這夫妻兩個都姓李,而且李亞原來也是老師。這樣這一家子就是兩個李老師。他們兩個走在一起的時候無論碰上誰的熟人,都會沖他們叫“李老師”。叫的人是方便了,但夫妻倆就會有些麻煩,回答過后也不知道叫的是他們中的誰。當然,李亞早已經(jīng)不教書了?,F(xiàn)在如果在大街上碰上有人叫李老師,那一定是妻子李老師,而如果是李亞的熟人那會叫李處長。李處長!李老師往往會學著街上碰上的那些熟人們的腔調(diào)在家中叫李亞。而李亞會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叫她李老師。在李亞眼中李老師還是海島小學時的那個李老師。但李老師卻突然說要養(yǎng)一只貓。
李亞當處長以后在外面經(jīng)常會有應酬。李老師是重點中學的英語老師而且還兼著班主任,所以在學校時會忙得團團轉(zhuǎn)。她到家后也不會閑著,經(jīng)常有學生跑到她家中向她學英語。李老師家并不大,如果學生來得多了會顯得有些擁擠。那個晚上李亞本來有一個私人約會,但臨下班的時候?qū)Ψ酵蝗淮螂娫拋碚f取消了。對方也沒說原因,這樣往往會讓接電話的一方不舒服。接完電話的李亞自然就有些失落,但他想到自己已經(jīng)有好幾天沒在家吃晚飯了,又有些釋然,也沒有與李老師打招呼就直接回了家。
李亞是走著回家的。在臨近自己家那幢樓時,遠遠地他看到從自己家的單元門里面出來一個穿一身黑的女人。雖然是冬天,但那個女人的身材依然非常好看,他不由地多看了幾眼,但那女人很快就鉆進停在邊上的一輛黑色轎車。等他走到邊上時那車很快就動了,就走了。他只好上樓。和大部分家庭一樣,進門后他會先在客廳換上拖鞋。只是他在彎下腰換拖鞋的時候會覺得這個動作有些多余。這個時候他的眼睛會盯著家中玫瑰色的大理石地磚。說是意大利進口的!他笑了。當時李老師和他都覺得這個家有點像宮殿,估計就是因為這大理石地磚。很多人都選用了實木地板,但他就是看中了這種大理石地磚。他覺得大理石地磚應該比實木地板牢固。他想那些實木地板估計都開裂了。他們的臥室用的還是實木地板,冬天的晚上經(jīng)常會發(fā)出“噼啪”如爆竹炸開的聲音。一開始只是聲音,后來就看到了裂縫。裂縫慢慢地延伸讓人會想起時間在地板上移動的痕跡,有時盯著地板上的裂縫他會去照鏡子。有一次他甚至伸出自己的手指去測量地板上的裂縫。他伸出自己的小手指去探索那些裂縫,隨著時間的逝去,他看到自己的指尖一點一點地深入。現(xiàn)在面對沒有任何裂縫的大理石地磚,他想,既然是大理石為什么還要換拖鞋。
他們的客廳實際上很不像客廳。當然客廳應該有的那些沙發(fā)、茶幾都有。沙發(fā)和茶幾雖然都顯得有點舊,但看起來依然很結(jié)實。沙發(fā)是那種寶藍色的真皮沙發(fā),時間久了,那邊邊角角已經(jīng)磨出了毛絨絨的白色。應該是布藝的更好一些。這是李老師的意思。只是李老師并沒有堅持。李老師很少坐沙發(fā),她說要保持身材。但身材怎么可能保持,有生命的東西都是無法保持的,他有時會想。這讓他會莫名其妙地想起那個電話和電話那端的人。而現(xiàn)在他看到的是一張很大很長的書桌。書桌上堆滿各種各樣的書籍。而書桌是放在房間中間的,圍著書桌放著各種各樣的椅子、凳子,李老師經(jīng)常坐在這里輔導她的那些學生們。他看到那些孩子一年一個樣地變,只是客廳的桌子、椅子、板凳始終沒怎么變。那個晚上家中并沒有學生,所以小小的客廳顯得有些冷清。從客廳看過去有兩個門,兩個門都開著,從一扇開著的門可以看到一張大床的大半,這一直是他們的臥室。從另外一扇開著的門依然可以看到一張床,只是這是一張小床,這是他們女兒的房間。女兒上大學了。這個房間現(xiàn)在經(jīng)常為李亞霸占。要說門,實際上還有兩個,一扇是廚房的,另外一扇是衛(wèi)生間的,只是都被墻擋住了。
就在李亞看到兩個門并在想另外兩個門的時候,他聽到有水在流動的聲音。水的聲音很近,似乎就在他的耳邊流動。李亞知道這種聲音來自于衛(wèi)生間。他們家的衛(wèi)生間就在李亞現(xiàn)在扶著的那堵墻后面。這種設計還是比較科學的,目的是讓衛(wèi)生間和廚房這種相對比較隱私或者說雜亂的地方隱藏起來。但似乎還有另外一種設計理念,李亞想起一家酒店,臥室和衛(wèi)生間雖然是隔開的,但用的是透明的玻璃,他躺在床上完全可以看到大浴盆。大浴盆堆滿了泡沫,在他的眼睛中,那些泡沫是潔白的,潔白的泡沫里面躺著一個裸體女人。躺在床上的李亞可以欣賞到浴盆中那女人美妙的身材。李亞想,這么早李老師怎么在衛(wèi)生間洗澡?就在他這么想的時候他聽到墻那邊傳來李老師有點輕佻的聲音:“寶貝寶貝,你慢一點?!崩顏喅粤艘惑@。他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沒有聽到過李老師如此充滿性感的聲音了,這種聲音的突然出現(xiàn)讓他有一種撞破某種秘密的尷尬。他遲疑了一下,一時間脫去皮鞋的一雙腳竟然找不到合適的拖鞋。他有點慌亂地環(huán)顧了一下自己已經(jīng)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間。他的眼前出現(xiàn)了李老師在衛(wèi)生間的蓮蓬頭下口口聲聲叫著的“寶貝”。他想象著水流下脫得光光的身體,那身體竟然不是自己的,這么想的他會有點兒興奮。他甚至下意識地隔著衣服捏了捏自己的胳膊,似乎是要與衛(wèi)生間里面還不曾見到的“寶貝”比一比粗細。endprint
李亞并沒有貿(mào)然闖進衛(wèi)生間。他坐在那張長長的書桌前裝模作樣地去翻李老師的英語教材。這時他已經(jīng)是可以看到衛(wèi)生間的門了的,只是那門不是玻璃的。他一邊翻一邊在想著待會該如何與里面的“寶貝”見面,或者現(xiàn)在去把門推開,但這樣做是不是顯得不夠紳士。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衛(wèi)生間的門打開了,李老師穿著完整地從里面出來。她的懷里面就抱著她的寶貝,那只貓。李亞在見到那只貓的一剎間竟然有一點失望。
李老師突然看到李亞竟然顯出有些不好意思。這時候她懷中的貓還是濕漉漉的。她似乎是為懷中的貓不好意思。她就帶著那種不好意思說:“寶貝,寶貝,你看誰回來了!”李老師的這種語態(tài)語調(diào)反而讓李亞變得不好意思。那時女兒還很小,很小的女兒一開始在看到他時會“咯咯咯”地笑。后來,女兒一看到他就會叫爸爸,那發(fā)音一點兒也不清晰,但他聽著很舒服。女兒大起來反而不叫了,但會很親密地擁抱他。有很多次女兒將雙手環(huán)在他脖子上和他跳舞。他傻傻地立著,貓似乎就那么活生生地夾在他和李老師之間,像一顆核桃,硬硬的?!澳阍趺蠢玻悴挥X得可愛嗎?”李老師抱著貓一直立在他的面前,似乎是一定要他確認。他看了一眼李老師懷中的那只貓。現(xiàn)在,他確認自己在此之前是見過這只貓的。
顯然這正是李老師在網(wǎng)上看到的那只貓。那天李老師打開電腦告訴他,有人要為這只貓尋找新主人。這不是一只寵物貓,一點兒也不名貴,只是一只土貓。不過樣子不錯,那白白的皮毛比有些名貴的貓都好看。他狐疑地打量著李老師。小區(qū)里面養(yǎng)寵物的人很多,李老師對他們一直沒有好感,甚至有些厭惡,沒想到她會突然對一只貓有興趣。原來是只流浪貓,現(xiàn)在的主人也是收養(yǎng)的。主人說這只貓很聽話,一點也不難伺候。當時李老師對著電腦上的那張照片說,我們來收養(yǎng)了吧?似乎是在征求李亞的意見。李亞看了一眼照片上的貓。他以為她是說著玩的,所以根本沒在意,沒想到照片馬上就成為實物貓了?,F(xiàn)在這只貓在李老師的懷里面睜著一雙琥珀一樣的眼睛,有些怕生地看著他。“你看你看,這雙眼睛多像赫本,奧黛麗·赫本。”李亞并不知道奧黛麗-赫本是誰。李老師說,“就是《羅馬假日》中的女主角。”李亞記得他們確實看過《羅馬假日》,但那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算起來他們已經(jīng)好久沒去電影院了。
“赫本”,李亞伸出一只手去撫摩那只被稱之為赫本的貓,但他只是碰了一下就馬上縮了回來。他甚至于都無法肯定自己的手是不是真正地接觸到了,他認為他們之間完全沒有任何可以交織的理由,哪怕對方真地就是赫本。這是一個生命對另外一個生命的陌生感,他完全不敢想象與另外一種有生命的物體親熱的感受。他從小就是這樣,小時候,所有孩子都喜歡圍在賣小雞的攤前,如果攤主不反對,他們就會將那像毛絨團一樣的小雞捧在手中。那次他也學著這么做,但那只小雞在他手中熱乎乎地發(fā)出一種溫度,他感覺到一種軟乎乎的東西在手中顫抖蠕動。這是什么?他心中突然害怕地想,一下子就將那小雞放開了。女兒剛剛出生的時候,他都有過這樣的感覺。當然那時候女兒太小了,他根本不敢去抱,那么小那么軟,他會想這小東西真地由自己的一部分變過來的嘛。“赫本,赫本,我的寶貝?!彼粗罾蠋熌敲从H密地抱著那只貓簡直覺得不可思議。她對女兒都沒有這么表現(xiàn)過。但赫本的名字似乎就在他們之間達成了一致。
赫本很快就融入了李老師家的生活。赫本真地不是一只寵物貓。李老師和李亞都是上班族,只要他們?nèi)ド习?,赫本就會老老實實地待在李老師家的陽臺上曬太陽。陽臺是全封閉的,和他們的臥室連在一起,中間用鋁合金門隔開了。將赫本安排在陽臺也是李老師的意見。赫本的原主人送赫本過來時,將赫本放在一只竹籃里面,讓人奇怪的是竹籃里面除了赫本,還有一個長槌形物件。那物件只是一根木頭但外面用布一層一層的包裹起來。主人說這可是命根子。意思是赫本是離不開這物件的。李老師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貓竟然會和人一樣有戀物癖?這讓她想起女兒。女兒一直到現(xiàn)在都離不開小時候蓋的一床小毛毯,晚上如果沒有這條小毛毯,她的心會煩躁不安,根本無法入睡。那是不是貓也是需要有私秘空間的?那般子想,李老師就將赫本安排在陽臺上。陽臺上除了一臺洗衣機并沒有什么雜物,李老師將裝赫本的竹籃放在洗衣機對面的角落。這個竹籃似乎就代表了赫本的床,而那個棒槌一樣的物件就放在赫本的床頭。李老師在拿那個東西的時候臉不由得紅了一下。
只要李老師在家,總會與赫本黏在一起。李亞對赫本卻表現(xiàn)出一副不溫不火的態(tài)度。但赫本對李亞似乎比對李老師更親昵。如果是李老師回家,赫本往往會賴在自己陽臺的床上無動于衷,而如果是李亞回家就不一樣了,李亞還在樓梯上走動,赫本就已經(jīng)在豎起耳朵,沒等李亞進門就會沖向門邊等候,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李老師會罵赫本“馬屁精”。而李亞卻覺得這赫本簡直是妖精。李老師往往是主動去抱赫本。而赫本卻是沒完沒了的往李亞身上湊。這現(xiàn)象讓人覺得很像一些電視劇。一開始,赫本只要一看到李亞到家,就會圍著李亞轉(zhuǎn)。李亞坐下看書,赫本就會蹲在李亞的腳下,先是用自己的脖子輕輕地蹭李亞的腳背,輕得讓李亞幾乎感覺不出來。而等到李亞有所察覺的時候,赫本已經(jīng)是將整個身體黏在了李亞的腳上。這時候李亞就不好意思拒絕了。慢慢地李亞就覺得赫本的皮毛還是很舒服的。當然,他還是不敢主動去挑逗赫本。他甚至于都不敢用手去撫摩赫本那柔軟的皮毛,這時候在他的想象里面,蹲在他前面的不是一只貓,而是一個女人。他這么想的時候,不由得往李老師那邊偷瞄了一眼。
一個很平常的晚上,李老師眼睛看著電視,嘴巴卻在與李亞說剛才與赫本出去散步的事。李老師說話的腔調(diào)很平靜,好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毫無關系的事。但內(nèi)容里面透露出來的卻是一種憤憤不平?!拔也幻靼姿麄?yōu)槭裁床唤形依罾蠋?,難道我突然之間就不是老師了?”李亞想李老師會碰上誰呢?!斑@個小區(qū)并不是什么高檔小區(qū),所以大富大貴的人并不多。竟然叫我李太太,哈哈,笑死我了,李太太?!崩罾蠋煂W著那個叫她為李太太的人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確實滑稽。幸好我也姓李,如果我不姓李,我姓陳姓王,那豈不是沾了你的光成了你的太太。李老師突然怔了一下:“我當然是你的太太,不,我不是你的太太,哈,我不是太太,我是李老師。”李老師竟然因為有人叫她太太而變得語無倫次。李亞不明白李老師為何如此在乎人家叫她為太太,不會是因為太太包含著一種養(yǎng)尊處優(yōu)不勞而獲的意思吧。李亞想著剛才李老師抱著赫本在小區(qū)里面散步的場景??上攵且驗楹毡尽R粋€女人抱著一只貓或者牽著一條狗誰還敢叫你老師。赫本一點也不在乎地黏在李亞的腳下,絲毫沒有慚愧。endprint
李亞的腳現(xiàn)在與赫本的皮毛已經(jīng)非常熟悉。在李老師這么說的時候,李亞有點吃驚于自己的轉(zhuǎn)變。赫本將自己的身體完全放在李亞的雙腳之間。這么想的時候李亞會有些不好意思。這會讓他想起某些場景??隙ú皇怯嘘P李太太的場景。他想如果腳下的貓換成那個女人。他的腳開始在赫本的背上摩挲。他想這是一個身體。他的心里面開始有了一種異樣,欲望或者厭惡。腳下的赫本翻了個身,又翻了個身,又翻了個身。李亞知道赫本是在向他獻媚。當赫本翻身的時候,李亞的眼睛看到了赫本的四條腿在不停地劃動,劃動時露出肚皮。赫本的皮毛真的很好看,就是肚皮上的毛也很漂亮,只是在兩條后腿間有點異樣。李亞并不想細看,但一個念頭卻頑強地冒出來,他不由得心中念念有詞: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李亞想就這個問題問問李老師,但想自己一個大男人的問這樣的問題是不是太八卦。
天氣似乎有點暖和起來了,也就是說春天到了。李老師總是給赫本先洗澡,洗好后會拿吹風機將赫本身上的毛吹干。接下去才是李老師洗澡。而李亞對洗澡一點也不在意。李亞現(xiàn)在更多的時間是在女兒的小房間里面。女兒的房間雖小,但有桌有床有書柜,一開始,李亞是坐在女兒的房間翻書,但翻著翻著就睡著了,等他醒來天差不多也就亮了,這樣的次數(shù)多了,李老師似乎就默認了。自從赫本進入這個家門,他就不再在他們的臥室睡覺了,好像赫本是第三者。這是李老師說的。李老師經(jīng)常會點著赫本的腦袋這么調(diào)侃。實際上她自己也知道,在赫本沒有進入家門前,李亞也經(jīng)常在女兒房間睡覺,就算在臥室和李老師睡在一起也很少有夫妻間親熱的舉止。但有了赫本就不一樣了,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安心地獨居在女兒的小房間了。但那個晚上李亞覺得窗外老是有一種聲音在叫。一開始他以為是孩子在哭鬧。他甚至爬起來打開窗去尋找那種聲音。他們家住的是二樓,聲音聽起來很真切,后來發(fā)現(xiàn)是在樓下的綠化帶中。
第二天起來,李亞打開窗,當然外面什么聲音也沒有了。李亞看到下面的路面上停了一輛黑色轎車,他覺得這輛車有點眼熟。他看到有一個女人正好將車窗慢慢地搖上,他覺得這個女人似乎也有點眼熟。這時李老師走過來問他在看什么。他與李老師說起昨晚的聲音。李亞說自己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沒想到李老師笑了,她的笑露出一種詭異。“你又不是貓!”李老師說:“我也聽到了,那是誰家的貓發(fā)情了在叫春?!崩顏喯胱约涸趺淳蜎]想到,看來自己對這方面的知識了解得太少。李老師說,赫本一個晚上都不安分,一直在抓那扇門,我將那個門關了。樓下發(fā)情的幸好是公貓,如果是母貓,那叫起來的聲音就更恐怖了。李亞想李老師真的了不起,從昨晚的聲音中就能夠聽出貓的性別,這般子說,她對赫本的性別肯定早就知道。如果按照李老師說的,昨晚在樓下叫春的是公貓,而赫本又為此而蠢蠢欲動,那么赫本肯定就是一只母貓。李亞在這么想的時候突然覺得有什么不對。他想,不管赫本是公貓還是母貓,都應該發(fā)情,也就是說應該叫春,但赫本為什么總是老老實實地待在家中從不叫春。那般子說來,赫本是不是有什么問題?李老師回答了李亞的疑問,你不要奇怪,我們的赫本是做過閹割手術了的,怎么可能還會發(fā)情。李亞大概從來沒聽說過貓貓狗狗也是可以做閹割手術的。這么想的時候他就跑過去看赫本。赫本在一本正經(jīng)地吃早餐,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問題。當然李亞也看不出赫本有什么問題。李亞是第一次光臨赫本的家,他不僅看到了那個竹籃而且還看到了竹籃里面那根奇怪的東西。只是他一點兒也沒有在意。他知道今天不是雙休日,他應該去上班了。
李亞在去上班的路上接到了一個電話。那是一個私人約會的電話。李亞一邊走一邊與對方約定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有了這個約會李亞一天都非常興奮。他辦公的樓很高,下面是很漂亮的廣場。一路走著他都沒欣賞風景?,F(xiàn)在他站在窗邊往下看,那些樹、那些花、那些男男女女,真地有一種萬物復蘇的感覺。那種春色似乎將他心中的某種東西喚醒了。一直到下班,這個約會都沒有取消。他給李老師打電話,告訴她晚上自己有應酬,回家會很晚了。但那天李亞回家并不很晚,和他以前比起來還可以說有點早。李老師在衛(wèi)生間給赫本洗澡,聽到李亞回來的動靜,赫本竟然不顧一切地沖過去,濕淋淋的就纏上了李亞。是那個約會讓李亞變得心事重重,他對赫本沒有表示出足夠的親熱。當李老師從衛(wèi)生間出來蹲在他面前抱走赫本的時候,他覺得李老師的身材真地是變了許多。他不知為何突然想起在外地讀大學的女兒。那時他和李老師還沒結(jié)婚,根本談不上結(jié)婚,而且李老師好像還喜歡著另外一個男人,但那一天她對他說,她有了。他第一次還沒聽明白。她又說了一遍。當時他的心里面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滋味。他真地很難明白她肚子里面現(xiàn)在有了怎樣的一個東西。
那個晚上李亞就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他似乎還沒有從約會的不愉快中恢復過來。李老師在伺候好赫本以后也過來坐在沙發(fā)上,赫本依然和往常那樣纏繞在李亞的雙腳之間。這時候窗外那只叫春的貓又回來了,那聲音似乎比昨晚更加讓人難以忍受。這時李亞發(fā)現(xiàn)原來纏繞在他腳下的赫本突然不見了,而外面的聲音卻是一陣響過一陣,李亞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了這種聲音所表達的內(nèi)容,他的內(nèi)心不由得產(chǎn)生出一種焦慮。就在這時,李亞突然看到赫本嘴里面叼著那個棒槌一樣的東西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李亞不知道赫本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赫本嘴里面叼的是什么東西?!斑@是赫本的命根子,但你拖出你這命根子來顯擺什么?”李老師似乎是有些生赫本的氣了,“回去回去!”她在呵斥赫本。但赫本一點兒也不領會李老師的想法,目標明確地將那命根子拖到李亞的腳下。赫本覺得只要在李亞的腳下一切都是可以的。只見赫本將那根命根子一左一右地架在李亞的兩只腳背上。李亞并不知道赫本想干什么。只見赫本屁股抬高,尾巴擺向一側(cè),趴在那根命根子上后腳交互踏步。李亞似乎明白了什么。這時只聽李老師突然罵了一句:“畜牲?!崩顏喌男哪仡澏读艘幌隆?/p>
赫本被李老師趕回到陽臺,赫本的那根命根子也被李老師無情地沒收。李老師還關閉了臥室通往陽臺的門。李亞聽到赫本在拼命地抓那鋁合金的門。那聲音有些讓人心煩意亂。李亞就出了門在小區(qū)里面散步。真的是春天了,小區(qū)里面的花花草草都透露出蓬勃生機。很多人牽著貓貓狗狗在那些花草間走來走去。那些人很快樂。那些貓貓狗狗也很快樂。這時李亞看到一對男女牽著一條牧羊犬,而在這條高大的牧羊犬后面跟著一條只有巴掌大的袖珍小狗狗。當前面那條牧羊犬停下來時,那條小狗狗就會上去順著牧羊犬的后腿往上爬。這時,李亞看到小狗狗的后腿間露出一小根東西,那東西的頭紅紅的。李亞突然笑了,在心里面柔柔地罵了一聲,小畜牲!李亞突然想起赫本的命根子。但現(xiàn)在這根東西已經(jīng)被李老師無情地沒收了。endprint
散步回來,李亞在女兒的房間里面打開電腦開始上網(wǎng)。他在搜索欄里打入詞語“畜牲”,一下子跳出許多條目。他隨意打開一條,看到引證解釋如下:1.指牛、馬、羊、雞、狗、豬六畜?!蹲髠?桓公六年》:“不以畜牲,不以器幣。”杜預注:“畜牲,六畜?!?.詈詞。謂行同禽獸的人。賀敬之、丁毅等《白毛女》第五幕第三場:“他犯的霸占財產(chǎn)、逼死人命、強奸民女的罪,在新社會法律上絕對不能容許,這是一種畜牲的行為。”郭澄清《大刀記》第九章:“當她送出角門兒以后,望見偽軍們朝西走遠了,這才咬著牙悄聲罵道:
‘這些披著人皮的畜牲!”李亞看完第一條解釋,心想,這般子說赫本并不是畜牲,因為貓不在六畜之內(nèi)??赐甑诙l解釋,他想,原來所有的人都是可以被稱之為畜牲的。那自然也就包含了自己。
那個晚上,李亞翻來覆去地想李老師罵的畜牲。等他醒來,時間已經(jīng)晚了。他慌慌張張地忙完起床后應該做的一應程序,早飯都沒吃就出了門。這時候李老師還在用早餐,她今天沒早課,所以顯得很從容。讓人沒想到的是就在他開門的一瞬間,赫本一下子從陽臺沖過來,快得像一道閃電一下子就不見了。李亞愣了一下,他連忙去穿自己的皮鞋。這時他聽到樓下猛地有一聲緊急剎車的聲音,幾乎是同時有人發(fā)出一聲“啊”!似乎是有車將人撞上了。李亞的心中似乎被什么揪了一下,他扔下剛要穿上的皮鞋,就光著一雙腳跑下了樓。
李亞看到樓外的路中央停著一輛黑色轎車,一個男人蹲在車前面在看著什么,在他和那個男人蹲在一起的時候,他看到了他們家的赫本一聲不吭地躺在車輪下。李亞連忙站起來大聲地叫:“李老師,赫本出事了,赫本出事了!”他大聲地叫著。那個男人也站起來,男人小心翼翼地問:“是你們家的貓?”他沒理會那個男人。他看到李老師從樓上下來,她穿著一身睡衣,嘴角甚至還沾著一點早點的痕跡。當她看到車輪下的赫本正想失聲痛哭的時候。那輛黑色轎車后面的門慢慢地打開,從車里面出來一個穿著一身黑衣的女人。李亞恍惚見過這個女人,那是因為這個女人優(yōu)雅的身材。那個女人從車里面拿出一只與李亞家一模一樣的竹籃,她將赫本從車輪下慢慢地抱出來輕輕地放進竹籃。李亞看到李老師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突然,李老師轉(zhuǎn)身跑向樓上。只是一會兒,李老師就下來了,她的手中拿著那根類似棒槌的物件,那是赫本的命根子。她將那物件悄悄地放在赫本身邊。
那個春天的一個早晨,李亞光著一雙腳站在自己家樓下的路上,他默默地看著一個黑衣女人提起竹籃,她輕輕地說:“寶貝,咱們回家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