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麗清

門羅的短篇小說《沃克兄弟的放牛娃》沒有華麗的語言，像是一條緩緩流淌的小河，波瀾不驚，但是讀者總能從簡單質樸的語言背后體會到豐富的情感。本文從在艱辛的生活條件下，喬丹夫婦對生活的態(tài)度和對孩子的摯愛，喬丹夫婦之間的真摯情感，喬丹和諾拉小姐純真的感情，女孩的善解人意四個方面闡述這部短篇小說中人性光芒的顯現(xiàn)。

82歲的加拿大女小說家愛麗絲·門羅摘得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門羅的短篇小說聞名世界，她本人也被譽為“當代短篇小說大師”。同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中國著名作家莫言一樣，門羅也是以其精致的講故事方式著稱。細膩的筆調，樸素的文筆，簡單而又真實地刻畫出平淡生活的真實面貌，同時簡單的文字背后蘊含著深刻的內涵和豐富的情感。以《沃克兄弟的放牛娃》為例，整篇小說以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的口吻娓娓道來，小說的字里行間充斥著生活的艱辛和不易，但是在平緩的敘述背后，無不顯示出小說中每一個人物的人性光芒。本·喬丹夫婦對生活的不妥協(xié)，對孩子的摯愛，夫妻間平淡而又真摯的情感，還有本·喬丹和諾拉小姐之間純真的感情，這一切無不顯示出這部短篇小說中人性的光芒。

本·喬丹夫婦對生活的不妥協(xié)和對孩子的摯愛

整篇小說自始至終都在訴說本·喬丹一家生活的拮據。本·喬丹就是一個敲人后院廚房門的小販，那年冬天之前，他們家經營著一個狐貍養(yǎng)殖場，但是在堅持了幾年之后，再也不可能撐下去了，于是，本·喬丹做了沃克兄弟公司的推銷員，賣一些咳嗽藥，漱口水，濃縮檸檬、橘子和木霉汁，還有其他香料和老鼠藥等。由此可見，靠推銷這些廉價的東西來養(yǎng)活一個家庭是多么的不易。但是，本·喬丹在作者筆下一直是以一種輕松的、幽默的態(tài)度對待生活，他本人更是在自編歌曲中自詡為沃克家的放牛娃。在和孩子一起出去的途中，他一直哼著自己創(chuàng)作的小曲，即便推銷不成功，被別人潑了尿，濺到了身上，也是一臉平靜地跟孩子說這事不會在自己的歌里唱，但是會考慮怎么編進歌里。即使見到從前的戀人，談到自己生活的窘迫也是以一種輕松的、詼諧的語言說自己做推銷員，不至于餓死，差不多把死神擋在了院子籬笆外頭。在這種貌似輕松的語言之下，我們能深刻地體會到作為一個小推銷員，要養(yǎng)活自己的妻子、女兒和兒子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工資是勉強可以糊口的，即使在這種情況之下，作為一個父親，在孩子們面前依然是熱愛生活并且積極向上的。在那個下午，喬丹哼著歌，給孩子們吃冰激凌、喝汽水這些平常在孩子們眼里是奢侈品的東西。在孩子們眼中，自己的父親是樂觀的、幽默的、積極向上的、努力生活的。即使生活艱辛，他們也從未看到父親的抱怨，相反的，父親表現(xiàn)出的是津津有味的生活狀態(tài)和工作狀態(tài)。在推銷碰壁之后，喬丹驅車去了從前的戀人的家，帶著自己的一雙兒女。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喬丹只是想去看看，并沒有其他過分的想法，因為，他是帶著自己的孩子上路的。

在這篇小說里，喬丹太太著墨不多，但是，作者通過極其細微的描述，一個對生活不妥協(xié)的、心地善良的母親和妻子的形象躍然紙上。女兒快開學了，家里沒有錢做新衣服，于是喬丹太太拆了自己一件舊的花格羊毛裙給女兒做衣服，為了要剪裁、搭配得巧妙，沒完沒了地讓孩子試衣服。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喬丹太太對生活的認真和熱愛，改一件舊衣服，仍然講求裁剪搭配，心中如果不是對生活仍舊充滿了希望，對孩子的疼愛，是做不到的。經營狐貍養(yǎng)殖場失敗后，命運把他們一家扔進了貧民的街道，即使這樣，喬丹太太覺得，承受這一切，只能保持尊嚴，即使心懷酸楚也決不妥協(xié)。因此，即便是到西蒙家的雜貨店買東西，她也要穿上精致的海軍藍外衣，上面有透明的小花，還要戴一項白色的草帽。而自己的女兒則穿著漂白的白色鞋子，頭發(fā)做成濕濕的長卷，還系上一個大大的招搖的發(fā)帶。媽媽像逛商店的淑女一樣走路，和路過她身邊的不修邊幅的家庭婦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連喊自己的孩子的聲音也是清脆驕傲的，腔調和街上的其他媽媽不一樣，在孩子的眼里，這似乎是全世界的笑柄，甚至會痛恨自己的名字，但是，她的媽媽，喬丹太太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向孩子表明，貧窮和貧窮并不一樣。即使自己的生活是貧窮的，但是人格并不貧窮，對生活的態(tài)度并不貧窮。即使生活中沒有浴缸，沒有抽水馬桶，水龍頭里沒有水，沒有瓶裝牛奶，沒有電影院，也沒有維納斯餐館，她也能接受。但這并不代表對于生活就妥協(xié)了，相反的，她用自己的方法證明生活是有色彩的，即使是去雜貨鋪買東西，也可以穿上精致的、最漂亮的衣服，像淑女一樣優(yōu)雅地走路，用優(yōu)雅的腔調喊自己的女兒。偶爾給孩子帶回家一塊冰磚，簡單的三色冰激凌，算是對孩子的特別優(yōu)待。作為一個生活特別艱難的家庭的母親，她用自己的方式詮釋著自己的優(yōu)雅，無言地訴說自己對家庭的付出，對孩子的寵愛，對丈夫的疼惜。

喬丹夫婦之間平淡而又真摯的情感

《沃克兄弟的放牛娃》實際上寫了一個女孩跟著父親上門推銷，無意間目睹了父親埋藏已久的一段從前的戀情。但是整篇小說卻流動著喬丹夫婦間的溫情，夫妻間的相互安慰和支持，以及夫妻共同支撐一個家的艱辛。作為一個敲人家廚房門的小推銷員，受到冷遇、遭到呵斥、吃到閉門羹是工作過程中的必然，但是為了逗自己的妻子笑，本·喬丹會裝模作樣地表演自己推銷的過程，而喬丹太太也會心不甘情不愿地笑出來，她心里清楚，自己的先生在推銷時是不會這樣紳士的。但是喬丹太太并不戳破，而是配合地笑出來，給自己的丈夫足夠的尊嚴。當喬丹太太頭疼病發(fā)作時，本·喬丹帶上兩個孩子出去推銷，讓自己的妻子在家里得到足夠的休息。雖然孩子不理解為什么把他們帶走就是讓媽媽休息，他們沒做什么呀。從這一點可以看出一個丈夫對其妻子入微的體貼。當喬丹先生在一座院子前敲門，吹口哨時，那家人從窗子上面倒下了夜壺，不懂事的兒子有點欣喜若狂，但是喬丹先生只是對兒子說不要告訴你媽媽，她不喜歡這種玩笑。他只是把這件讓人感到心酸的事件給孩子們描述成一個玩笑，不給孩子幼小的心靈造成任何傷害，同時，警告孩子不能告訴媽媽，極大限度地不讓自己的妻子感受生活中更多的心酸。雖然小說中并沒有對喬丹先生的外貌進行描寫，但是此時，一個高大的丈夫，慈愛的父親形象呼之欲出。當喬丹見到自己曾經的戀人諾拉小姐時，喬丹并沒有失控，諾拉小姐一再邀請他跳一支舞時，喬丹直接拒絕了，當諾拉小姐邀請他們留下來吃晚飯時，喬丹的回答是怕孩子們的媽媽擔心，她會以為他們在路上出了事。簡單的對話，明了地告訴大家妻子在喬丹的心里是第一位的，不能做過分的事情，不能讓妻子擔心他和孩子們的安危?？咕茏约旱膬刃氖切枰α康?，因此在回家的路上，喬丹沒給孩子們買冰激凌，也沒買汽水，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顯得心事重重。就連兒子命令爸爸唱歌，他也不知道怎么唱了。女兒感覺到爸爸的生命從車里飛了出去。很顯然，爸爸的心思仍然留在了諾拉小姐那里。但是，作為父親，作為丈夫，喬丹先生把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妻子放在最明顯的位置，那是一個安全的位置，能顯示出喬丹先生高尚人格的位置。endprint

本·喬丹和諾拉小姐之間純真的感情

從小說的字里行間我們不難看出，喬丹和諾拉小姐之間曾經有過熱烈的戀情。在他們兩個人親密的對話中，可以看出從前他們應該是多么熟悉。他們談論起一些人，那些人應該是他們曾經共同的朋友。當諾拉小姐的失明的母親僅僅從一句問候中就聽出是誰來了的時候，可以看出喬丹曾經是很多次地出入過他們的家。而當這位母親聽說喬丹已經結婚了，而且還帶了兩個孩子來，她的眼中淌下了一滴奇跡般的眼淚，這也許是失望的淚水，因為她的女兒至今仍然單身，而女兒從前的戀人已經結婚了，而且還有了兩個孩子，但是老太太什么都沒有說，只是聊了幾句家常。這應該是喬丹和諾拉小姐分手許多年之后的第一次見面，當他們仍然在途中，女兒意識到他們去的是一個陌生的地方時，喬丹回答女兒“你會知道的”，可以看出，喬丹一直知道自己從前的戀人是住在這兒的，但是他從來沒單獨來過，這從諾拉小姐認出喬丹后的局促和吃驚可以看出，他們從未私下見過面。而這一次見面，喬丹特地帶上自己的兩個孩子。但是來之前，喬丹是特地裝扮了的。在陽光下鮮亮奪目的白色襯衫，系了領帶，還有夏天穿的一套西裝的褲子，戴了一頂淡黃色的帽子，襯衫口袋還別了鉛筆。因為生活的拮據，這也許是喬丹夏天最好的衣服，從帽子、領帶、鉛筆這些細節(jié)中，我們不難看出雖然簡單，但是喬丹是精心打扮了的。盡管生活很艱辛，喬丹也還是想留給從前的戀人一個干凈的、從容的印象，而初見面的諾拉小姐，則帶了農民的草帽，穿了一件肥大的到處是污漬的工作服，腳上是跑鞋。于是諾拉小姐一再解釋自己穿得像個流浪者，讓人覺得自己不體面，自己平常并不穿成這樣。于是在喬丹和她母親聊天的時候，諾拉小姐也換了體面的衣服出來。無袖的薄縐綢面料，很花哨的衣服，而且還噴了很濃的古龍香水。從這些細節(jié)的描述不難看出，喬丹和諾拉小姐盡量讓自己在從前的戀人眼中看起來很體面，這無關風月，無關愛情，只是兩個人對美的追求的心，是兩人對未來的生活還存有希望的表現(xiàn)。艱辛的生活沒有讓他們自暴自棄，他們仍然積極地對待一切，包括生活。兩個人的第一次見面并沒讓他們感到尷尬，或者分手后的惱怒；也沒有兩個人對將來的憧憬。喬丹已經有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們兩個人都小心翼翼地交談，避免傷害到面前的孩子和喬丹的妻子。在孩子眼里從不喝威士忌的喬丹喝了杯威士忌，然后兩個人回憶過去。諾拉小姐自然而又興奮地教女孩跳舞，當她邀請喬丹和她跳一支舞時，喬丹低下頭，靜靜地回答“不”。從這里可以看出喬丹身上閃耀的人性光芒，這是一個人格高尚的男人。而最后在拒絕了諾拉小姐的晚飯后，準備回家時，喬丹告訴諾拉小姐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希望她去做客。諾拉小姐并沒有重復路怎么走，由此可見，諾拉小姐并沒有刻意記下從前戀人的家的地址，也就是說，諾拉小姐沒有去做客的打算，“發(fā)乎情，止乎禮”在他們身上得到了完美體現(xiàn)。他們兩個人都有著高貴的人格，在如此不堪的生活重壓之下，他們也遵循著基本的做人原則，堅持著高尚的生活態(tài)度。

女孩的善解人意

整篇小說是以一個涉事未深的小女孩的口吻敘述的。在孩子的眼里，媽媽是溫和優(yōu)雅的；媽媽拆了自己的羊毛裙給自己做開學的新衣服，女孩就汗流浹背、渾身發(fā)癢地一次又一次配合著試衣服。當媽媽沒法控制自己不回憶當年的舒適日子時，女孩裝作記不清了，不讓自己也不讓媽媽掉進傷感的情緒里去，假裝沒有記憶，這是一個女孩為了媽媽所能做的。在女孩的眼中，爸爸是樂觀積極的。目睹了爸爸和另一個女人的戀情后，女孩沒有大驚小怪，只是安靜地看著他們交談，雖然對從不喝威士忌的爸爸喝了一杯感到奇怪，也沒有多言多語。爸爸和諾拉小姐見面的整個過程都在女孩的面前，回家的路上，女孩也看到了爸爸的心事重重，感覺出了爸爸的心不在焉。這讓女孩明白，有些事不能提，也許是威士忌，也許是跳舞，爸爸沒有用語言囑咐女孩什么，但是女孩卻感覺到了爸爸的悲傷，不能不說這是女孩對爸爸的理解和體貼，對媽媽的保護。

結語

這篇小說用簡單樸素的語言刻畫了一個個鮮明的人物形象，逼真的細節(jié)描寫，讓讀者感受到他們的生活艱辛，細膩的感情刻畫，讓讀者感受到人物形象的高大豐滿。落魄的生活和高尚的人性流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給讀者造成強烈的感情沖擊，讓讀者深刻的體會到平凡文字下的豐富內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