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衛(wèi)
老屋
◎馬 衛(wèi)
再過半個月,雷鳴的老屋不拆也得拆了,這是拆遷的最后期限。
三峽移民,雷鳴家的房子剛好處于淹沒區(qū)。安置房也落實了,一家人早搬了過去?,F(xiàn)在,自己拆,可以把一些原材料變成錢,公家拆則一點價值也沒有了。所以,雷鳴申請自拆。
雷鳴是下崗工人,靠打零工為生。妻子無業(yè),用手推車賣涼面,當(dāng)然把錢看得重。窮人嘛,何況孩子讀高二,正花錢呢。如果讀大學(xué),只能貸款了。
老屋是平房,周圍有很多工廠。渝東機器廠、白鈴摩配廠、錮齒電動機廠、萬工蓄電池廠等等,因而有許多農(nóng)民工。企業(yè)中正式工越來越少,合同工和農(nóng)民工,成了主力。
農(nóng)民工們,有的住廠區(qū),有的住出租屋,近的則騎摩托車回家。
雷鳴是晚飯后來老屋的,他打算把老屋的舊窗子和門框拆了,然后用架子車拉回去,鋁合金窗子能賣高價錢,這對窮人家,是不菲的收入。門框是木制的,用來做簡單的家具,也能節(jié)省幾個錢。現(xiàn)在的家具都是些膠合板,不實在,用幾年就爛了。
老街荒蕪了,闃無一人,野草沒過了腳背。架子車碾過野草,居然沒有聲音。已拆的舊屋,有的剩半截墻,有的僅留屋基的石塊,有的拆一半留一半。快到雷鳴的老屋了,他的心有種痛,盡管老屋破,磚、木、石結(jié)構(gòu),但畢竟是他家的祖業(yè),是生他養(yǎng)他的地方。
這里有他兒時的歡樂。
這兒有他少年時的風(fēng)采。
這兒有他青春的情和愛。
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這時,他聽到老屋內(nèi),隱隱傳出了輕輕的喘氣聲。
有鬼嗎?他的肌肉一抽搐,于是警惕起來。躡手躡腳地靠近老屋,手里還拿著拆屋用的手錘。如果真有鬼,或是妖,順手一砸,也會血濺三尺。當(dāng)然,鬼是打不死的,妖也不怕痛。
“別,我們回去吧,好怕?!边@是女人的聲音。
“我們,哎,要是老板不拖欠工資,我也不愿把你帶到這黑不隆咚的鬼地方,連個鐘點房也開不起。”
“強子,你別說了,我們過年就結(jié)婚。明年出來,無論如何不住合租屋,我們租房開伙!”
“嗯,就是房租,漲得比個子快。我聽你的,今天你將就一回嘛!”
女人沒有回答,接下來的聲音,強子是過來人,當(dāng)然知道是啥。
他不能動,怕發(fā)出聲音影響他們。
顯然,這是對打工的情侶,找地方親熱。想起來,他們也是苦命人。打工,還欠工資?,F(xiàn)在的私營老板,很有一部分,并不把打工仔當(dāng)人。他們花天酒地,紙醉金迷,卻從來沒有想過誰在為他們創(chuàng)造財富。
雷鳴只好靠著墻,用雙手堵住自己的耳朵,闔上自己的雙眼皮。
草里的蟲在叫,天上的星星眨著眼睛。雷鳴的血也在加速流動。直到屋內(nèi)的兩位打工仔歡娛夠了,摟著出門,他才緩過氣來。但是,他沒有拆屋,而是推著架子車,空手而歸。
妻子問他為啥沒有拆老屋?
他把妻子拉進寢室悄悄告訴她為什么。妻子也是個苦命人。她說,那就等到最后的時候再去拆吧,給那對情侶更多的時間,享受愛情的幸福。
雷鳴說:我也要那種幸福!
妻子白了他兩眼,臉上居然升起紅暈來,那是不勝嬌羞的花朵,已很多年沒有開了。
那夜的月,很純,掛在天上。連星星都醉了似的,懶得動一下。
那晚的夢,很香,像用桂花漂過似的。
那老屋,裹著銀輝,默默地等待日出。
責(zé)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