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新

一

在自然界，有一種東西最不可思議也最不馴服，那便是火，如燃燒的精靈，跳蕩不安，神秘又明麗。

就其物理特性而言，火是物質(zhì)燃燒過程中散發(fā)出光和熱的現(xiàn)象，是能量釋放的一種方式?；鹧娴臏囟扔蓛?nèi)向外依次增高?？扇嘉?、燃點(diǎn)、氧化劑是燃燒的必備條件。

在古希臘哲學(xué)中，火被認(rèn)為是產(chǎn)生和構(gòu)成世界最重要的元素。赫拉克利特相信：“火是原質(zhì)，其它萬物都是由火而生成的”；“它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永遠(yuǎn)是一團(tuán)永恒的活火，在一定的分寸上燃燒，在一定的分寸上熄滅”（羅素《西方哲學(xué)史》）。

人類的文明最初是被火催生的。人類的暗夜是被火光照亮的。人類體質(zhì)的變化是火帶來的。隨著火的燃燒和火種的保存，人類文明進(jìn)步了，人類以各種各樣的方式保存火種：火石，火鐮，火柴，打火機(jī)。有火種在，就有光明在；就有明天在，就有希望在。

文明進(jìn)步就意味著要傳遞火種。“薪火相傳”表明了對真理和文化血脈的代代守護(hù)和繼承，永無間斷。

火是能量，是動力，是生產(chǎn)力，改變或正在改變著人類的生活品質(zhì)，輪船，火車，火箭，無一不是使用火的杰作。

火只要燃燒，世界就為之震顫；惟有燃燒，世界才會有進(jìn)步。

火是文明的締造者、推動者，又是文明的毀滅者。前者如陶器時代、青銅時代、鐵器時代，后者如東方的阿房宮，西方的龐貝城……

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中，一個舊世界坍塌了，一個新世界誕生了。

二

火的美，是一種自然之美。對火的敬畏，源于一種對原始自然力的敬畏。

火來自各處，有天上之火，有地獄之火，有人間之火。

火有各種各樣的形態(tài)，如火海、火湖、火流、火山?；鹕絿娪康膸r漿，是流動的火、液體的火，所向披靡，摧枯拉朽，勢不可擋。太陽也是火，那是天空中永恒燃燒的火。

火有形，有聲，還有各種顏色。雖然常用“火紅”來形容紅得奪目，但火并不都是紅色。隨著燃燒的純粹，火的顏色可以由紅到藍(lán)，到青，這時候，火的溫度最高。

火可以改變對象的性質(zhì)，火燃燒使泥硬如石，如陶，如磚?；鹨部梢詫?jiān)硬之石化為齏粉，“玉石俱焚”，是火之功，也是火之效。火一旦把對象化為灰燼，就再也不可能恢復(fù)。

《說文解字》說：“火，毀也。”火如縱逸之野馬，四野狂奔，無處不在，控制失當(dāng)就會造成災(zāi)難：“人火曰火，天火曰災(zāi)”（《左傳·宣公十六年》）。

火是勇敢的戰(zhàn)士，一往無前，從不畏懼。在冷兵器時代，火是進(jìn)攻敵方最有效的武器，遠(yuǎn)比刀槍的殺傷力更大，如火牛陣，火燒連營，火燒棧道。

黑暗最宜于火，寒冷最宜于火。火的最大貢獻(xiàn)就是帶來光與熱。光——照徹黑暗；熱——溫暖人心。

寒冬，人們渴望熊熊的火；雨夜，人們期盼明亮的火。

安徒生《賣火柴的小女孩》講述的是火與暗夜和寒冷搏斗的故事：“新年的太陽升起來了，照著她小小的尸體！她坐在那兒，手中還捏著火柴——其中有一札差不多都燒光了”。故事斷人肝腸，至今讓人哀痛，讓人沉思。

三

火是實(shí)在的，又是虛無的。

火是物質(zhì)的，又是精神的。

燃燒的火焰屬于藝術(shù)，激情的藝術(shù)是燃燒的火焰。丹納在《藝術(shù)哲學(xué)》中說：“人的心靈好比一個干草扎成的火把，要發(fā)生作用，必須它本身先燃燒，而周圍還得有別的火種也在燃燒。兩者接觸之下，火勢才更旺，而突然增長的熱度才能引起遍地的大火?！钡ぜ{認(rèn)為，如火把、火種一樣燃燒，是產(chǎn)生偉大藝術(shù)作品必備的條件。

泰戈?duì)枴肚槿说亩Y物》說：“我因青春的信念而堅(jiān)強(qiáng)，我勇敢地脫穎而出，從天空熾紅的碗里痛飲火焰般的酒，自豪地向早晨致敬：我是金香木花，我的心里盛放著太陽的芳香。”

郭沫若《鳳凰涅槃》講述的是浴火重生的故事，噴吐的是詩人心中如火一樣的激情?！盎鸨闶悄??；鸨闶俏?。火便是他。火便是火”；“死了的光明更生了。春潮漲了，春潮漲了，死了的宇宙更生了”。

火可以構(gòu)成美的圖景、美的畫面?！敖瓧鳚O火”照亮了孤旅者的心頭；“紅泥小火”，是文人生活美的詩意呈現(xiàn)。

火性猛，水性柔；“火炎上，水靈長”（張袞《漢宗廟樂舞辭·靈長舞》）；火向上騰，水往下流?！熬拥脮r如水，小人得時如火”（《說苑·談叢》）；如水者滋潤人，如火者灼傷人。

水火不能相容，要么水沸，要么火滅，除非二者有間隔。

火是敵人，又是朋友，既冷峻至極又溫情脈脈。

火可以把人帶入極端的兩極：安全，危險；輝煌，毀滅；天堂，地獄。

燃燒的精靈是火，火是燃燒的精靈。

〔責(zé)任編輯 楊 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