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迎雪

風(fēng)刮起來，街面上塵土飛揚，灰蒙蒙一片。不遠(yuǎn)處，修鞋攤上的男人依舊目不轉(zhuǎn)睛，有條不紊地縫一只破損的鞋子。

那男人約摸有五十多歲，瘦長臉，眼睛細(xì)長，面容黧黑，穿一件灰色的背后印有英文字母的工作服，看起來干凈利索。他的攤點地處一個丁字路口，車輛一天到晚往來不息。攤位后面是幾棟荒蕪了兩年多的爛尾樓，青色的院墻里雜草叢生，門口堆著兩堆不知何年何月放置的沙土。在這滿是汽車尾氣和噪音的地方，男人安靜地勞作著，像海洋里的一座孤島。

怎么不去前面小區(qū)門口擺攤，這兒環(huán)境不好。有天，我向他建議。

他笑，習(xí)慣就好了，這兒人流量大，再說小區(qū)門口城管也不讓擺攤。

去修了幾次鞋，彼此就熟了，漸漸地我發(fā)覺，每次去他總是愛談他的兒子。聽他說，他兒子在南昌讀大學(xué)，學(xué)的是計算機，211院校。說到這兒，幸福和驕傲的笑容浮上他的臉頰，眼睛也分外明亮起來。他感慨說，南方就是比北方好，空氣濕潤，干凈，有時幾乎能連著下一星期雨，連空氣都好像是香的。

空氣是香的？那顧客有些好奇。

他樂了，解釋說：雨水大，花木長得旺唄，桂花、含笑你知道吧，在咱這兒是擱在花盆里當(dāng)寶貝賣的，人家那南方直接就長成了大樹，你想想那花開該有多香，還有雪白雪白的柚子花，遍地都是的香樟樹，哎，開花的季節(jié)，空氣里都是甜膩的味道。他娓娓道來，描述形象生動，好像此時他不是置身在汽車尾氣和風(fēng)沙夾擊的街頭，而是身處小橋流水的煙雨江南。

是因為兒子在南方吧，所以才覺著那里是最美好最向往的地方。我這樣猜想。

他絮絮地說，他兒子從小就很聽話懂事，讀書幾乎沒有讓他費過心，如今在大學(xué)還是文娛活躍分子，唱歌不錯，經(jīng)常參加市里的文藝演出。今年春天，他從廠里退休后，不想賦閑在家，就尋思找個活干，貼補家用。兒子知道了很反對，說辛苦了一輩子，該好好歇歇，出去走走了。說到這兒，他狡黠地一笑，眨眨眼睛說，我騙他我找了個坐辦公室的活，悠閑輕松，這小子才同意了。

那你的手一伸出來，不就暴露了？有人跟他開玩笑。

的確，那是一雙沾滿污垢的粗糙的手，油膩膩的黑污好似已刻在了手紋里，左手食指上還纏著一段黑乎乎的創(chuàng)可貼——大概是扎傷了手。

他解釋，提前泡泡就洗干凈了，我還想繼續(xù)供他讀研，哪能閑在家里？修鞋雖然又臟又累又熬人，但收入還行，干一個月，兒子一個月的生活費就出來了。

有天，我經(jīng)過他的攤點，他老遠(yuǎn)就喜滋滋地叫我。待我走近，他興奮地向我報告新聞：前幾天我在南方電視臺露臉了！

怎么回事？我很好奇。

我兒子參加了南方電視臺的歌唱比賽，進(jìn)入了總決賽，比賽那天，我去了，是親友團(tuán)成員，我又緊張又高興，還好，最后他拿了第二名，我還和主持人握了手……他著急把這喜訊告訴我，有些不知先講哪一段才好。

我祝賀他，又打趣說，那你的手可洗干凈了吧。

當(dāng)然洗了，泡了好長時間呢，最后拿刷子刷才洗干凈。他伸出手讓我看，果然比從前潔凈了許多。

我給他指出隱患：孩子放假終會發(fā)現(xiàn)你在給人修鞋。

到時再說吧，只想讓他安心讀書，不想讓他心疼，為我擔(dān)心。他低下頭嗤啦嗤啦地縫著鞋子，若有所思。

那天，我走好遠(yuǎn)了，還忍不住回頭看他忙碌的身影。是夏天了，太陽毒辣，街邊的人行道樹還不成陰，他在刺耳的汽車鳴笛聲里揮汗如雨，雖然周遭的條件是如此艱苦，但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是快樂和滿足的——因為，在這位父親的內(nèi)心深處，始終有一處最美的風(fēng)景。

●責(zé)編/劉麗（415152373@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