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韻
河灣是你眼角墜而未干的淚珠。
靜,水面浮葉正好接住鳥鳴;閑,水草游離正好系住木船。釣者,是長在水邊的柳,一棵,兩棵,三棵,絲線垂下,魚兒奔走,水下的世界也平靜嗎?我們當然如蜻蜓,點水而過,船從此岸到彼岸,彼岸被船篙撐走。
水草涌來,不在乎在履下倒伏,你能踩盡嗎?倒是怕車輪傾軋,辟出一條黃泥路。那么多,這么高的草造出的荒涼,讓燕子的黑尾一剪就破,它們呢喃一聲從草叢中飛掠而出,那里面一定藏著什么。
往前走,是草,再往前走,還是草。環(huán)顧四周,風吹草浪,不見牛羊。天,是灰藍色的,有些低垂,沒有云,什么都沒有。兩只白鷺馱著整個天空在飛。
河灘,隱在草莖之外,要等眼睛累了,心難耐了,才由一群黑山羊拱出來。汀江水就在腳邊,伸手可掬,波浪們推推搡搡到你面前,只淺淺一舔河岸就消失。不遠處,兩頭牛,且吃且走,一群白色的大鳥簇擁它們,是白鷺嗎?不時,旋起一兩只降到牛背上,立一會兒再下來,其他的鳥兒隨牛停停走走,頗像帝王的儀仗隊,此時,牛兒沒有套上犁后的謙恭,相反,別具威儀。
水天相接,水草相接,草天相接,構(gòu)筑出特別的三維空間,沒有人煙,只有芳草牛羊,似乎不是身在江南,心中堵著塞外的蒼涼,想唱一首歌,想大吼一聲,想讓天地間充滿自己的嘹亮。
有朋友下河游泳,有朋友躺在河灘上看天,我凝視著對岸的高樓煙囪。有人在江頭,我正在江尾,一水相隔,塵囂斷絕,那種名為雎鳩的鳥兒,關(guān)關(guān)地鳴叫著,有人在心里尋找可以筑巢的洲,已找了千年,可是,時光如流水啊……“參差荇菜”早已隨水流去,河的兩岸有多少淑女在走,她們?nèi)柜找蝗?,網(wǎng)羅的不是江中水草,也不是如琴瑟如鐘鼓的濤聲,泥沙糾集的水洲,因水而生,因水而消,痕跡彌于無形。
一群羊走過來,不緊不慢,仔細想想它們步子的節(jié)奏,微笑一定會盈上臉,它們朝沙堆后面走去,發(fā)現(xiàn)了什么?鮮草嗎?河中的朋友一驚而起,如浪里白條,沖向那里,邊跑邊喊:“那里有我的BP機,羊在吃我的BP機!”
羊們到了我身后,我一回頭,看見了羊晶亮的眼,有驚懼、敏感、疑惑:“你們也吃草嗎?你們身上有股特別的味兒,沒有草味清香,你們到這兒來干什么?”我努力裝出親近的樣子,扯把草伸過去,羊掉頭而去,任我呆呆地、尷尬地站著,想,我為什么不是一只羊?羊與雎鳩的樣子相似嗎?只可惜,我沒見過雎鳩的樣子,不由得將羊兒的眼睛安到它們臉上。
躺在河灘上,閉上眼,聽草們低聲密語,羊眼的亮光逼得我“輾轉(zhuǎn)反側(cè)”,浪在搖,洲在晃,我在空氣中飛旋,縮成針尖大的點。拖拉機突突地開過來,睜開眼睛,天空撐在上下眼瞼間,被驚飛的鷺鳥撞得粉碎,把將要駐入我心的雎鳩鳥兒一塊帶走了。
孤獨從河面往上漫,如果,剛才不扯那把青草,也許,能夠讀到羊兒黑亮眼底的深邃;如果,現(xiàn)在不睜開眼睛,也許,雎鳩鳥兒的巢早已建在我心。如果……
摘自《精短美文錦囊》
【賞讀】
作者筆下的河洲是美麗的,有草,有水;有羊,有人……“這么高的草造出的荒涼,讓燕子的黑尾一剪就破”“其他的鳥兒隨牛停停走走,頗像帝王的儀仗隊”……由此構(gòu)置了一個韻味悠長的抒情意境,水草、木船、垂柳、雎鳩鳥兒的冥想、“參差荇菜”的懷戀……傳達出一種悵惘,一種孤獨。
文中的景物描寫優(yōu)美生動,充滿了想象力,耐人尋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