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西祥
一、說不清來歷的
青銅爵
正是櫻花凋落的時節(jié),東京街頭落英如雪,腳下踩踏如泥。
一家古董拍賣行里座無虛席,會聚了不少古玩界、商界、文界的玩家和投機鉆營者,也混雜著不少看熱鬧的閑客。
拍賣已經(jīng)進入如火如荼的階段,成交的古董除了日本古墳時代、飛鳥時代的少量陶器,更多的還是二戰(zhàn)時從中國、緬甸和東南亞各國“淘來”的稀罕物。一件北魏時期的西藏唐卡剛剛以三百四十萬日元落錘,另一件元青花瓷梅瓶又以一億兩千萬成交,接著還有唐伯虎的扇畫、康熙大帝御用澄泥硯……致使拍賣行角落里兩個中國公民如坐針氈。
劉平起身拉著中年人說:“林老師,走,我怎么越看越覺得自己的祖宗被掛在鬧市區(qū),被人家一刀一刀割著吆喝著賣呢?”
“稍安勿躁,”中年人說,“平心而論,這些古董少數(shù)也確實是花錢從國內淘來的,有的是兩國文化交流所致,更多的當然是二戰(zhàn)時從我國搶奪而來,都是帶著血的。這些材料對于我充實論文很重要,我論文的題目是《二戰(zhàn)時日本對中國的文化侵略》?!?/p>
林佳庚正在東京大學讀歷史學博士,論文即將定稿,過了最后一關就可學成回國了。他平時每到節(jié)假日喜歡找日語系留學生、國內的老鄰居劉平喝喝閑酒、逛逛山水、賞賞民俗,而且兩人都是杭州人。
正說著,身穿燕尾服的主拍又舉起一件青銅器,破例走下拍臺,在人群中燕子般飄翔,高聲喧嚷:“各位來賓,各位朋友,在座的都是業(yè)內行家,請仔細看,有誰認識這件稀世瑰寶?”
人們驟然把目光投向那件古色古香的青銅器。此物類似于商周時期以前的酒器,叫爵,而拍賣會上卻鴉雀無聲。因為說它是爵,卻與如今所發(fā)現(xiàn)的爵的器形有區(qū)別,上面的雕花也抽象、寫意;說它不是爵,又都說不出別的名字。
主拍回到臺上:“既然大家都從沒見過這件稀罕物,那就請寶物的主人川島先生向大家做個介紹?!?/p>
臺下有個中年日本人應聲走上去,回身向大家鞠上深深一躬,接過主拍的麥克風:“各位先生、女士、同行,在下的家父在華做生意多年,遍游中國名山大川。此物是二戰(zhàn)時花重金從中國淘來,它的名字叫爵。中國有句古話叫作‘真貨賣給知人,我今天來是準備以兩億日元起拍的,既然在座的各位連它的名字都不敢確認,看來我是白來了。但我還要繼續(xù)等,等此物的知音,一個真正識貨的藏家?!贝◢u說著,目光從林佳庚和劉平的頭上劃過,口氣變成微妙的挑釁,“當然,一件來自異國他鄉(xiāng)的陌生寶貝讓國人輕易說出它的身世,未免苛刻,但中國有一句古話叫‘博大精深,但我斷言,就是他們博大精深的考古界學者,也很難說清它來自一個怎樣消失的王國,或者給這件寶貝斷個代?!?/p>
劉平剛要站起來反駁,林佳庚又把他拉著坐下,并與身邊一位日本長者用日語低聲交流著什么。
拍賣會還沒結束,兩人便心情落寞,怏怏地走出會場。
“這個叫川島的鬼子太狂妄,說是他父親在二戰(zhàn)時期從國內花重金買來,林老師你信嗎?”
林佳庚低頭不語。
“我當時就想質問他,是八國聯(lián)軍侵犯中國時他爺爺從頤和園搶來的,還是二戰(zhàn)時從中國偷來的?”劉平又說。
林佳庚仍然不語。
劉平覺得奇怪:“林老師是不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林佳庚嘟噥說:“我想喝酒?!?/p>
劉平覺得林佳庚今天有點反常,抬頭向四面大街上環(huán)顧一眼:“那邊就是酒肆,我們國內八大名酒那里應有盡有,菜肴也是中國風味。”
幾杯悶酒下懷,林佳庚取出手機在低著頭揣度。劉平一見手機視頻上仍然是那件叫爵的青銅器:“林老師你還把它錄了下來?你估計它屬于仰韶文化還是龍山文化?”
林佳庚默然搖頭,答非所問:“你知道那個川島一郎是個什么人物嗎?”
“從這家伙挑釁的口氣看,至少他不是中日友好的支持者,很可能是個極右翼頑固派。”
“猜得不錯,我剛才向一個日本長者打聽過,此君是東京下屬區(qū)議員,也是小泉純一郎參拜靖國神社的積極鼓吹者,并發(fā)表了不少追捧文章?!?/p>
“果然不錯,這些極右翼人物啥時候都是挑釁者和麻煩的制造者?!?/p>
林佳庚又猛灌一大口酒后長嘆:“可悲啊,雖然我不是考古研究者,但卻是馬上就要拿到歷史學博士學位的學者,對這件祖宗的遺物卻一無所知,并在域外受到如此挖苦嘲諷,平生恥辱莫大于此?!?/p>
“那你錄下這件文物,是打算繼續(xù)研究?”
“我準備回國一趟,先訪訪考古界、古玩界名家。我不相信自己祖宗的遺物,一個外國人能夠說清楚其中的名堂,而我們祖宗的后人卻一無所知?!?/p>
“如果真像那個鬼子說的,最終沒有人能夠說清它是何種文物,以及斷代或出處呢?”
“那我將遍訪全國各大文物展覽館,親自考察,必須給那個川島一個回擊,這也是我這篇論文論據(jù)中最有分量的一筆?!?/p>
“正好我也快要放暑假了,我能給你當個助手嗎?”
劉平絕不懷疑這位老鄰居的決心,他祖居南京,祖父在南京大屠殺中被鬼子的飛機炸得粉碎,祖母帶著年少的父親逃到杭州的娘家,從此定居杭州。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二、祭拜溪水
林佳庚回到國內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他在北京、上海、武漢、成都等大城市坐著動車穿梭般奔走,白天在有豐厚考古發(fā)現(xiàn)的展覽館中穿行,夜晚在各大網(wǎng)站上分門別類查找,可是所見到的青銅爵雖然成百上千,其器形和雕飾風格都有或多或少的區(qū)別。尤其是他把從東京帶回來的實物照片和眾多的照片放在一起比較時,就像一群家鵝中站著一只鶴。
“林老師,你說下一步該怎么辦?”劉平昨天放假才回到杭州,今天就跑來找林佳庚,聽到尋找無果,有些急不可耐。
“應該調整思路?!绷旨迅了贾f,“商周以前華夏大地上生活繁衍著一百多個部落,有幾位北大教授和北京古玩名家從這張實物照片上發(fā)現(xiàn),此物既有三星堆古文化的影子,又兼有古滇國文化的魂魄,也就是說三種文明既有區(qū)別又有兼容。據(jù)此他們有個大膽的推斷,創(chuàng)造此物的國家或部落和三千多年前的古蜀國、兩千多年前的古滇國都曾有過頻繁的貿(mào)易往來和文化交流,甚至其生活地域就夾在兩個國家之間也說不定。也就是說我們尋找的范圍可以從全國縮小到如今的四川和貴州兩省之間,這就省略了盲目奔波的勞苦。”endprint
“你是歷史學家,從現(xiàn)有文獻中,能夠查找出古滇國、古蜀國之間曾經(jīng)是哪一個部落嗎?”劉平剛說完就捶打著自己的腦殼訕笑,“瞧我多糊涂,商周之前可能還沒有文字,何來記載?”
“這就是我們下一步尋找的艱難之處。
“我更納悶的是,這個叫川島的鬼子是從哪里弄來的?”
林佳庚緊鎖眉頭:“尤其川島還敢于夸下??冢瑩P言此物連中國考古界都難以斷代和說明出處,這又說明什么?這都是我們要搞清楚的。還有,到底像他所說的,是他祖父二戰(zhàn)時花重金買的,還是掠奪而來的?”
“可是川、滇兩省地域廣闊,高山林立,怎么找?”
“從歷史長河里可以發(fā)現(xiàn)一個規(guī)律,每一種文明的消失,都或多或少留有殘跡,比如古羅馬文明,我國的古樓蘭文明,高昌、交河文明,如今人們還在依據(jù)那些殘跡繼續(xù)發(fā)掘,也確實找出諸多實物證據(jù),漸漸還原其本來面目?!?/p>
“那我們近期就動身?”劉平已經(jīng)摩拳擦掌。
“當然,就如徒步旅行,一定要想得困難些,準備得充分些?!?/p>
兩個人一路風塵來到四川時,首先直奔三星堆古文化遺址,并在三星堆第三期發(fā)掘的眾多青銅文物中發(fā)現(xiàn)了爵。對于川島手上那只爵的形狀特點,林佳庚已經(jīng)爛熟于心,稍微一端詳就發(fā)現(xiàn)兩者既有相似之處,又能辨出區(qū)別。
“這就是北大教授所說,它里面兼有三星堆文化的魂魄?”劉平問。
“是的,看來教授們和北京古玩名家的話沒錯?!?/p>
“那我們下一步再去貴州?你說過,一年前那里有個重大考古發(fā)現(xiàn),被考古界懷疑為滇王墓,出土眾多青銅器,或許……”
“不用了,我在北京見了那位疑似滇王墓發(fā)掘的專家,就是他說此物有疑似滇王墓陪葬的青銅器的影子?!?/p>
“這么說,在兩三千年前,四川和貴州之間確實存在一個或幾個很小的王國?它們什么時候消亡?又是怎樣消亡的?既無文字記載,也無遺跡可查,我們該從何處下手?”
“既然那個鬼子妄言那件文物可以確定斷代和出處,就說明它就在中國大地上。馬可·波羅可以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并在中國蒙古、西域和南亞徒步考察十七年,發(fā)現(xiàn)眾多古文明遺址,我們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劉平抬頭望著茫茫林海和云遮霧罩的崇山峻嶺:“馬可·波羅當時還有駱駝作為代步和運輸工具,我們連帳篷、行李都是自己背著,如此漫無目的怎么找?”
“之前我已經(jīng)研究了這片廣袤地域的資料,兩省之間多半居住著瑤族、布依族、水族等少數(shù)民族,我們可以扮作走村串鄉(xiāng)收破銅爛鐵的混窮人,一邊收集廢舊物品上的古代信息,一邊收集民間各類傳說,從大處著眼,小處入手,或許能發(fā)現(xiàn)一些蛛絲馬跡?!?/p>
從此,在川、滇兩省之間的鄉(xiāng)間、山道上、少數(shù)民族的寨子里,游走著兩個奇怪的收破銅爛鐵的外鄉(xiāng)人。說他們奇怪,一是兩個人長得細皮嫩肉,說話斯文,見了年長的山民就敬煙,或湊上去拉呱幾句;二是他們的意圖似乎不全在于收破爛,凡是有鄉(xiāng)民聚在一起侃大山,兩個人就忘了自己的營生,湊上去認真聽,或插進去提話引話前三朝后五代地閑扯。
可是眼見日子一天一天地過,除了筐里收到的幾件現(xiàn)代破爛鐵器銅器,其他一無所獲。劉平首先不耐煩起來:“這樣走下去不是大海撈針嗎?”
“大海撈針確實難,但從大海里一旦真的撈出針來,那便是了不起的寶貝,你瞧孫悟空的金箍棒,不叫‘定海神針么?打得各路妖魔鬼怪現(xiàn)出原形。”林佳庚一句意味深長的幽默話,逗得劉平大笑。
那天日頭近午,兩個人才來到寨子跟前,就聽見有鞭炮聲,還見兩個年老的婦人跪在溪水旁邊,對著溪水燒香,雙手合十地念叨什么。林佳庚示意劉平別驚動兩位老人。直到老人面對溪水站起身來,林佳庚才湊上去禮貌地問:“兩位大娘對著溪水供奉的是哪路神仙,還是先人?”
兩位老嫗的話他們聽不大懂,從她們連說帶比畫中,林佳庚和劉平才忽然想起今天是中秋節(jié),她們是祭奠自家先人。說著又走來一位中年婦人,也說是來祭奠先人??墒撬齻?yōu)楹味紝χ婕腊??難道她們的先人都與小溪或溪水有關?想進一步問下去,其中一位老嫗抱歉搖頭,意思是她也說不明白,抬手指向不遠處放羊的老叟,意思是他懂。
兩人來到老叟跟前,林佳庚首先敬上煙,然后指著祭祀的婦女說出自己的好奇??磥砝羡攀菚r常出山的人,說的話比婦人稍微好懂些。他先是羞澀一笑:“那是老輩人一代一代傳下來的,說我們原來不是水族,我們的先人和人家打仗,人家人多勢眾,把我們的國王和他的臣子全困死在山洞的水里,只跑出來幾個人,我們就是那幾個人的后人,誰知道是真是假?”
“既然你們不是水族人,那應該屬于什么民族?那個山洞在什么地方?”林佳庚急著問。
“我也問過老輩人,說山洞是在沒有人煙的林海深處,道路艱險沒有辦法找,不過我們這里世世代代流傳一首歌,老輩人說那歌里就有山洞所在的地方?!闭f著老叟唱起來??墒侵荒苈牫龈杪曔|遠而蒼涼,蒼涼里又似乎藏著亡國之痛,卻辨別不清詞句。林佳庚費了好大勁,請老人唱了幾遍,才連估加猜描摹出歌詞大意——
山洞連著一條河
洞外大樹長犄角
要問我從哪里來
請讓溪水對你說
“請讓溪水對你說”,難道這就是她們祭拜溪水的原因?從“叮咚”的水聲里她們能夠聆聽怎樣的信息?林佳庚總覺得歌詞里隱藏著他要找的東西,與劉平一商量,當晚花了些錢,就吃住在老叟家里。老叟又找來幾個老人,一直攀談到深夜。
三、掌心大的小石片
第二天一大早,兩人備足干糧和野外生活用品,背上行李帳篷,義無反顧朝深山老林走去。
林佳庚以底氣很足的語氣說:“從老人的話和那首歌詞看,兩三千年之前確有一個國家或部落消失在這片土地上,而且消失的大致地點應該在老林深處某個地方,它很可能不屬于古蜀文明,也不屬于古滇文明,而是與前兩個文明互相聯(lián)系的獨立文明。”endprint
“老人的話和歌里還提到山洞,洞外連著一條河,這倒是我們要找的關注點??墒悄恰髽溟L犄角和‘請讓溪水對你說又是什么意思?”劉平從昨天晚上到現(xiàn)在一直在揣度這其中的奧秘。
“不是有一句話叫天機不可泄露嗎?”林佳庚開玩笑,“我猜想,其實是相互敵對的雙方仇恨沒消,失敗者一方生怕對方重復殺戮,才有歌詞里的隱語。”
手握指南針,兩人打算把這上百里方圓的原始大森林橫走三趟,豎走三趟,見到山洞、溪水決不放過。
一開始進入森林一切都很新鮮,尤其是攀上第一座山,來到山端,林海蒼莽,白云盤桓,深樹鳥鳴,林濤吟誦,以至于劉平大聲感慨:“林老師,我怎么覺得來到了唐詩宋詞里?”
可是走著走著,山路由寬到窄,由窄到細,由細到無,最后只偶爾碰見采藥人、打柴人踏出的路痕。
越往深處走,視野內越荒蠻,高山林木已經(jīng)把他們與世外徹底隔絕,滿眼的古木老藤,翠竹芭茅,人時不時被封閉在綠色穹隆里,悶得想大喊一聲。
腳下橫三豎四倒著的樹干已經(jīng)腐爛,上面長滿綠茵茵的苔毛子。走著走著,腳邊會忽然躥出一只穿山甲或蛇來,嚇得劉平心驚肉跳。
劉平的膽子小,正亦步亦趨提防著腳邊的蛇,林佳庚卻彎腰摘除腳踝上的什么,并吩咐:“小劉,快把褲管扎牢,這里的旱螞蟥不少?!?/p>
劉平這才看清林佳庚摘除的是螞蟥。當他發(fā)現(xiàn)草梢上、荊棘上還有許多旱螞蟥,聞見人的氣息都在蠢蠢欲動時,頭皮一麻,渾身起滿雞皮疙瘩,大聲罵娘:“這鬼地方,難怪沒有人來。”
林佳庚半是玩笑半是激將地說:“要不這樣,你回到那個山寨等著我,我單槍匹馬在老林里殺它幾個來回?”
劉平臉一寒:“怎么?小瞧我?我一想起那個鬼子的挑釁,前面就是有獅子老虎也要闖。”
“獅子老虎倒是沒有,山民不是說了?野豬和狗熊或許能碰到。”林佳庚說著摸摸腰間的匕首。
走了快一天,只找到兩處山洞,都不深,里面長滿荒草,堆滿亂石,卻沒有河,也不見小溪。
路越難走,出汗也越多,礦泉水喝光了就喝山泉水,餓了就嚼些餅干方便面??墒峭砩纤X卻是難題,到處都是旱螞蟥,睡著了不把人吃了?兩個人選了許多地方才選準一塊宅基地大的大石板,把帳篷四面用石頭壓牢,才敢躺下來。
四面靜得出奇,所有人間的響動都被隔離在遙遠的世外,只有干樹葉偶爾“嘩啦”一聲,大概是野鼠;間或還有一兩聲陌生、受驚的夜鳥叫。
六月天帳篷里悶得慌。劉平想拉開一條縫透透氣,又怕螞蟥趁虛而入,好在累了一天人困馬乏的,眼一閉就把自己拋在原地,夢已經(jīng)飄遠。
翌日一大早,劉平被林佳庚搖醒:“小劉快起來!”說著就抓住劉平的腿“劈里啪啦”一陣亂打。劉平起身一看,兩只腳踝、手脖子、手背上全是黑的,原來全是螞蟥,嚇得一躍而起,尖叫著亂蹦亂跳亂抖手,試圖把螞蟥甩掉。
“用巴掌拍,用巴掌拍!”林佳庚一邊幫他拍一邊教他怎么拍。
好不容易把四處的螞蟥打掃干凈,劉平喘著粗氣坐下來,這才發(fā)現(xiàn)昨晚睡得太沉,腳把帳篷四面全蹬開了……
在煉獄般復雜難熬的老林里瞎摸亂闖了近半個月,遇上的山洞倒是不少,可是一直尋到洞底,或尋到再也鉆不過去的石縫子,洞外尋遍了也不見河,和“洞外大樹長犄角”。
眼見兩個人都瘦了一圈。渾身被蚊蟲叮咬、荊棘劃破得像個爛丸子,劉平還在感冒發(fā)燒。吃的喝的已經(jīng)消耗殆盡,衣服也被樹枝刮得像叫花子。林佳庚說:“看來我們得回到森林外休整休整,做些吃喝穿戴的補充了?!?/p>
此時劉平的眼睛正盯住腳下的小溪,溪水只沒過腳面子,水質清澈而明亮。劉平彎腰從水里撿起一件東西,初看像一塊掌心大的灰色小石片,仔細一看不由得大呼:“林老師你瞧這是什么?”
林佳庚接過來一看也驚訝,這分明是一件陶器的殘片,雖然被流水打磨得近乎光滑,但其器物的弧度尚在,不免自言自語:“這里接近原始老林的心臟,距離山外太遙遠,壓根見不到近代人來過的痕跡,這古陶片有來歷,難道我們離那個山洞很近了?”
劉平已經(jīng)忘了自己正在發(fā)燒,雀躍說:“看來上帝是被我們的誠心打動了?!?/p>
“這古陶片既然是從溪水里發(fā)現(xiàn)的,難道這就是山外那位長者說的‘請讓溪水對你說?”
“對了對了,你這越說越對了,溪水說話了,就在這附近方圓一里路范圍內找?!?/p>
林佳庚稍微一思忖說:“我們首先沿著溪水朝上頭找,說不定這陶片是山洪暴發(fā)時從上頭某個地方?jīng)_下來的?!?/p>
陳平覺得林佳庚說得有道理,兩個人已經(jīng)顧不得創(chuàng)傷和疲勞,拄著青樹棍子一瘸一拐沿著小溪朝上游一邊走,一邊仔細搜索。
四、間歇泉守住的洞口
才走了不到半個小時,沿著小溪一轉彎,前頭的高山攔住去路。山腳下果然有個山洞,只是洞外就是一個大水潭,洞口的一半浸在水里,潭水清幽明凈,水面掩著幾片白云。
兩個人正又驚又詫四面打量,劉平說:“這洞外的樹木也奇特,怎么都長滿了那么長的針刺呢?”
林佳庚忽然冒出一句:“這是不是長者說的‘洞外大樹長犄角?你瞧那一對一對偶生的刺像不像牛犄角?”
“可是洞外就是那么大的深潭,如果真有個小國國王和他的臣子被他的敵國困死在里面,那他們當初是怎么進去的呢,難道這附近還有別的入口?我們在四面找找,或許能找到別的縫隙鉆進去也說不定。”
林佳庚慨嘆:“別找了,正因為洞外有深潭,洞內有水,才構成敵人無法逾越的屏障,真要是別處還有入口,那就藏不住人了。擺在我們面前的難題是我們怎樣游進洞。”
兩個人爬下了巖壁,隔著深潭向洞內觀察。洞內深處黑黝黝的,用手電朝里面一照,只有水光,不見遮擋物。劉平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這就游進去看看?!闭f話就要脫衣服。
林佳庚忙著擋?。骸安灰??你的燒還沒退,要進也是我進去。”endprint
話還沒說完,只見潭水忽然冒著泡躁動起來,好像有巨蟒要從洞里撲出來,伴著大水“轟隆隆”噴涌而出,兩個人嚇得連滾帶爬,剛剛逃到高處,那水不一會兒卻漸漸小下來,不出十分鐘又奇跡般恢復了原貌。
兩人驚魂稍定,劉平調侃說:“難道碰上了妖怪,在興風作浪?”
林佳庚也在猶疑:“這難道是間歇泉?那年我隨著考察隊去三江源,見過不少間歇泉,每隔一段時間噴涌一次。這倒有點像,我們等一會兒再看看?!闭f著看看腕上的表,下去舀了一缸子溪水,讓劉平把感冒藥吃了,攤開臥具讓他躺下休息,自己又下到潭邊溪水里尋尋覓覓,果然又找到兩片古陶片,顯然是從洞里被流水沖出來的,他興致勃勃來向劉平報喜,可是扳著劉平搖了幾下卻見他昏睡不醒,嚇得一摸他的腦門,熱得燙手,忙掐人中,大聲呼叫。折騰了好一會兒劉平才醒來,迷茫地問:“我剛才怎么了?”
“你都把我嚇死了,快,快把這退燒片服了?!?/p>
“我怎么這么沒出息呢?剛剛看到了希望,卻裝狗熊了。”
“這不怪你,半個月來,除了餅干方便面,也就是一點牛肉干,我怕的是真要燒出肺炎或其他毛病來,這老林百里之內無人煙,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p>
“這算什么?一想到我們接近了事實真相,我就啥毛病也沒有了,歇歇緩過勁來我就下水?!?/p>
“那不行,我說過,要下也是我下去?!?/p>
“你會游泳嗎?”
“不會,我已經(jīng)想好了,我們可以找一根風干了的樹干,我趴在木頭上用手劃進去?!?/p>
“開玩笑吧?你這才真是不要命了,要是樹干在水里一滾,你一頭栽下去喂了妖精,那么深的潭水我怎么救你?”
兩人正說著,洞口“轟隆隆”一響,大水又噴涌而出,不出十分鐘又奇跡般恢復了原貌。
林佳庚神色篤定看看表:“這顯然是間歇泉,兩次噴涌間隔為三十二分鐘?!?/p>
劉平拉過林佳庚的手搭在自己的腦門上:“你摸摸,我的燒退了,已經(jīng)出了汗?,F(xiàn)在我可以行動了么?”說著就要脫衣服。
林佳庚把他按躺下讓他繼續(xù)休息:“我們還要等泉水再噴涌幾次,摸透它的規(guī)律才能行動。你瞧,天已經(jīng)傍晚,你好生休息一夜,我再設法給你弄點吃的。”林佳庚說著又朝林子里走去。
他是想僥幸抓到一只兔子,或者一只什么大鳥給劉平做些湯,可是在老林里尋了許久,只找到兩樣他認識的木耳和蘑菇。正掃興地往回走,忽然發(fā)現(xiàn)竹叢里一只竹鼠在撅著屁股啃竹筍。林佳庚出生在嶺山區(qū),小時候因為家貧,可沒少抓過竹鼠解饞,那物野兔大小,煨成湯肉細湯鮮,很補身子。
這只笨家伙大概從沒見過人,膽子也大,趁它只顧埋著頭扒竹筍,林佳庚躡手躡腳從后面合著身子一撲,壓在身下抓了個正著。宰殺后從頭上劃了個口子,扒開皮朝下一擼,擼出一個完整的肉體,形狀酷似野兔。
來到劉平身邊,林佳庚興沖沖地說:“瞧我給你弄來啥好吃的?”
“兔子?你怎么抓住一只兔子?”
林佳庚怕他沒吃過竹鼠,聽了反胃,風趣說:“該它倒霉,該你有口福,我守株待兔它撞到我懷里了?!闭f著用三塊石頭支起鋼精鍋,旁邊有的是干樹枝,一番好燉,四處飄香,劉平惋惜:“要是酒沒喝完就好了?!北M管如此,兩個人已經(jīng)很滿足,近半個月來可算補充了一點營養(yǎng)。
五、殘破的證據(jù)
一只四五斤重的野味兩個人沒吃完,第二天一早林佳庚舍不得吃,逼著劉平連湯加水全吃了,劉平的燒在夜里就退了,叫著要下水。
趁著間歇泉剛噴涌過,林佳庚反復告誡說:“一定要按照我們昨天晚上研究的方案,你是去探路,哪怕洞再深,千萬不能解開腰里的繩子擅自朝里游。如果洞里啥也沒有,或者有了什么疑似發(fā)現(xiàn),你先游出來我們再商量第二步方案。記住,間歇泉三十二分鐘噴一次,你一定要在十五分鐘以內往回游?!闭f著把長繩的一頭牢牢拴在劉平腰上,另外一頭拴在大樹上,隨著劉平朝里游,林佳庚像放風箏樣,謹慎地一點一點放繩子。
繩子放了近七十米,突然不動了,林佳庚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吆喝,里面沒有回應;朝回拉,使再大勁也拉不動,嚇得林佳庚喊聲都岔了,在水潭邊直跺腳,恨不能撲下去。
正在林佳庚覺得天都塌下來的時候,繩子一松弛,有動靜了,忙著豁出命來使勁朝外拖。劉平從洞里露頭就就嚷嚷:“有了,有了……”
林佳庚劈頭就問:“剛才為何喊也喊不應,拉也拉不動?”
“我一見里面是一個比足球場還大的洞廳,就把繩子解開拴在石頭上,進了洞廳一看,里面都是亂七八糟落滿灰塵的人的骷髏和破爛的肋骨、頭顱,再一看表已經(jīng)十三分鐘了,這才趕緊朝外游?!?/p>
“這么說里面真有古文明遺存?”林佳庚激動得戰(zhàn)栗。
“我看不懂,也沒有時間仔細研究?!?/p>
林佳庚稍微一思索,神色篤定地說:“我必須進那個洞廳,或許我們離目標已經(jīng)很近了。”
“你不會游泳怎么進去?我可是從沒帶過另一個人游,如果把你帶丟了,被魚吃了怎么辦?”
“我已經(jīng)想好,先找來兩根風干的樹干用繩子綁在一起,放在水里你在前頭游著往前拖,我只把手搭在樹干上,借著浮力朝里游?!?/p>
兩個人趁著間歇泉噴涌剛過下了水,林佳庚就這么借助樹干的浮力,在黢黑的洞內游了大約七十米,好像到了岸,打開手電一照,果然是一個宏大的洞廳,地上有不少塵封土蓋的破爛骷髏??墒且患毧?,這些骷髏有的頭都離開了身子,有的胳膊腿擺的不是地方。
“尸骨這樣亂,不知什么年代好像被人翻動過?”林佳庚說著吩咐劉平,“間歇泉不會噴到這里來,沉住氣,仔細找,每一塊陶片都不要放過?!?/p>
奇怪的是,所有陶器都是一堆堆碎片,沒有一個是完整的;少量銹蝕的青銅戈矛,也是斷裂不完整的……
“你瞧這是什么?”林佳庚在反復打量手里的一只爛去一半的青銅器物。
劉平跑過來一看,猶疑地說:“雖然只有一半,倒好像是鬼子手里的那種爵?!眅ndprint
林佳庚振臂大呼:“找到了,我們終于找到了,就是它!”
“可是它怎么到了那個鬼子的手里的呢?”
林佳庚環(huán)顧一眼混亂的狀況:“不知是什么年代,這里肯定有盜墓賊來過,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些人把好東西全盜走了,剩下拿不走的全毀掉,就像八國聯(lián)軍攻入圓明園,見了寶物就搶,搶不完的就砸爛,最后一把火燒干凈?!?/p>
“這么說,是盜墓賊把爵盜了出去,又賣到那個鬼子的手里。”
“這要看事情發(fā)生在什么時代了,如果是在抗日戰(zhàn)爭年代,他們還要花錢么?見東西就搶,那就百分之百是搶去的?!?/p>
“我得找個完整的?!眲⑵接置钇饋?。
林佳庚也在翻著尸骨小心找,忽然聽見劉平在那邊嚷嚷:“林老師快來看,看這是什么?”
林佳庚一看也驚訝了,那顯然是一具完整的近代人的尸骨,身上的衣服還沒腐爛盡,只是用指頭一扒拉就碎了。怎么在這樣隱蔽的地方,在眾多的古代骷髏中還有一具近代人的遺骸?林佳庚忽然把目光鎖定在頭蓋骨上,頭蓋骨的正中央有個小圓孔,像天窗。再搬過頭顱細看,聽見顱腔內“嘩啦”一響,掉出一粒花生米大生了銹的顆粒。林佳庚撿起仔細辨認,更加驚訝:“子彈?難道此人是被人槍殺在這里的?”
“那什么人會跑到這里殺人呢?”劉平驚異得臉都歪了。
“難道是盜墓賊之間發(fā)生內訌,或者發(fā)現(xiàn)珍貴文物有的盜墓賊想獨吞,發(fā)生過相互殘殺的事?這類事在歷史上不算稀罕?!绷旨迅呎f邊張開臂膀量量人的長度,此人不高,也就一米六五左右,說著又從骷髏的手指上取下一塊骨頭,小心用紙包好。
“林老師,你那是干什么?”劉平不解。
“我很想弄清楚此人的身份,他死于什么年代,為啥被殺的?!绷旨迅f著繼續(xù)在四處翻找。驀然從破碎的尸體的內衣口袋里小心取出一個類似小本本的紙質物,比身份證略大,已經(jīng)風化蛻變得看不清字跡。
“難道這是此人的什么證件?如果真是這樣,這可是唯一能說話的東西,我們得把它帶回去請考古人員看看,它或許能夠告訴我們一些信息?!绷旨迅⌒牡赜眉埥戆阉醚b進包,并用攝像機在死者頭顱上拍一張?zhí)貙憽?/p>
當兩個人把整個洞廳翻找數(shù)遍也沒找見一樣完整的器物時,只得把那些殘破的戈矛、陶片、鼎的碎片,帶上幾件作為標本,以便請考古專家給斷個代。
林佳庚安慰劉平:“夠了,我們沒有白跑一趟,這些殘破的爵,有的還能拼湊成完整的,已經(jīng)構成實物證據(jù)了,等于給那個鬼子一耳光?!敝髢蓚€人捧著相機,把,洞里的狀況從輪廓到細部拍了個遍,才游出洞來。
六、神秘謎案
兩個人走出原始森林的時候,衣裳破敗,頭發(fā)和胡子老長,山寨里的苗民嚇了一跳,弄不清是山林野人還是現(xiàn)代人。
回到杭州,他們來不及休整就忙著辦兩件大事,一是把破爵的碎片復原成一只完整的爵,用環(huán)氧樹脂粘牢,拿去找考古專家把這件實物和鬼子手里那件爵的照片資料做比較。專家很快就確認兩種爵是屬于同一品種,并通過碳同位素14測定,它屬于兩千三百年前的文物;二是請考古專家用儀器設法搞清楚洞內近代尸骨上那個類似小本本的物件是什么。因為年代太久、紙張破敗、字跡模糊,從本本上只能大致判斷出部分文字。
當確認這是一本“良民證”的時候,在場的人立刻判斷出死者是一個中國公民,且是在抗戰(zhàn)時期被人殺害的。難道死者和他的同伙都是盜墓賊,在發(fā)現(xiàn)珍貴文物時,他的同伙趁其不備殺害了他,獨吞了所有文物,這個兇手又把其中一只爵賣到那個鬼子的手中?或者說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死者的盜墓同伙就是川島一郎的父親,那個老鬼子出于獨吞文物和確保文物只有他一家獨有,也就是孤品,毫不猶豫地把中國人一槍斃命?但是這種情況可能性不大,是因為連中國人都不知道有這個洞和洞內歷史遺存,歷史上也沒有記載,一個東洋鬼子怎么知道?
接著,考古專家經(jīng)過對本本上的字用藥劑處理,再次反復確認,最終也只能斷斷續(xù)續(xù)認出死者是男性,姓名王貴又像王責,2×歲,南×下關、葫蘆×118號……
專家判斷,此人應該是二十多歲的男子,那“南×下關”可能是“南京下關”,專家還風趣地猜想說,“葫蘆”兩個字就不知道是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了,是居住的街道葫蘆街、葫蘆巷、葫蘆路?這就說不清了。
“林老師,你說我們下一步該怎么辦?現(xiàn)在文物斷代和出處都有了,是直接把我們的考古發(fā)現(xiàn)一股腦兒砸在川島臉上,還是沿著洞內死者的線索繼續(xù)追查下去?”
林佳庚想了想,神色堅定地說:“追!一直追下去,追的意義在于盡管我們還不知道死者是好人還是盜墓賊,但時間已經(jīng)過去大半個世紀了,如果他的后人還在,其兒孫對他莫名其妙失蹤已經(jīng)迷茫了大半個世紀,思念了大半個世紀,卻連一封家書都沒見過。從人道主義上講,我們不該找到他的后人,還他一個明白,讓死者魂歸故里,讓生者安心?這是一。二,我還想了解一下死者生前做什么差使,會不會與那個叫川島的鬼子父親有什么聯(lián)系?也就是說,死者是不是那個老鬼子殺的?這個疑案也不能完全排除?!?/p>
“那我們明天就動身去南京,死者要是真的住在南京下關葫蘆街或葫蘆巷,那也不難找,挨個問,一條巷子問到底就是了?!?/p>
林佳庚淡然一笑:“想找到結果談何容易。南京大屠殺距今已經(jīng)七十余年了,下關街貌已經(jīng)變化得翻天覆地,尤其經(jīng)過棚戶區(qū)的大規(guī)模改造,平房都已經(jīng)變成大樓,就拿我們杭州來說,街道名字也改了許多,解放初改過一次,‘文化大革命改過一次,找起來恐怕比大海撈針容易不了多少?!?/p>
“反正我的假期還有些日子,我們就來個眾里尋他千百度,如何?”
林佳庚在劉平面前踱了幾個來回,最后牙一咬,看著遠處說:“這件事決不能半途而廢?!苯又匝宰哉Z道,“說來也怪,從來沒有任何事情能這樣莫名其妙吸引著我,這里面好像藏著許多謎,我日夜想,吃飯上廁所都想,可是疑云像影子一樣揮之不去?!?/p>
“是的,林老師,一個人莫名其妙死在我們面前,我心里簡直有一種刑事警察破大案的神秘。不瞞你說,我的女朋友老是埋怨我,說我這個假期陪她太少,可我總覺得有一件神秘又極不尋常的事情抓住我的心?!眅ndprint
七、尋找良民
劉平這輩子每次有事到南京,或坐車經(jīng)過南京,心跳就莫名其妙地加快。眼前鬼子的飛機就像蒼蠅一樣亂飛,無數(shù)顆炸彈向逃難的人群中傾瀉。其中一顆在爺爺?shù)纳磉呣Z然開花,爺爺化成碎片上了天。奶奶從土里掙扎起來時,胸前還緊緊護著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子,這個孩子就是劉平的爸。
“瞧,下關已經(jīng)像杭州某條街道一樣,平房瓦房全部變成高樓大廈,哪里還有我們印象中的小街小巷?”林佳庚站在下關一座大橋的制高點上,伸長脖子環(huán)顧四方。
劉平?jīng)]吭聲。他下了火車就買了一大張市區(qū)地圖,走著坐著都把頭埋在地圖上,此時聽了林佳庚的話,才抬起頭來居高臨下看著滿眼陌生的鬧市,無奈地說:“地圖上都找遍了,哪有什么葫蘆街,葫蘆巷,連‘葫蘆兩個字都沒發(fā)現(xiàn)?!?/p>
“這樣,”林佳庚已經(jīng)思考成熟,“我們先去下關地區(qū)檔案館找戶籍資料,從敵偽時期一直翻到改革開放之前,見到二十多歲叫王貴或王責的人就摘錄下來,深追下去,雖然工作量大些,卻不失為一條捷徑?!?/p>
“好主意。”劉平佩服林佳庚的穩(wěn)健和機智,每次遇到難題總能想出辦法來。
下關從敵偽時期到改革開放時期的檔案浩如煙海,兩個人在故紙堆里鉆了兩天,敵偽時期的檔案內容多是敵偽政權在各個階段的組織機構,行政官員概況,各個派系的斗爭,以及從各地各種渠道收集的地下共產(chǎn)黨、八路軍活動情況……就是很難見到具體街道的戶籍資料。
林佳庚說:“看來在這死的檔案上尋找我們已經(jīng)山窮水盡了,下一步該找活檔案。”
“活檔案?”劉平不解。
“我計算了一下,死者要是還活著,如今也該九十多歲了,也就是說在他二十多歲時,能見到他或和他熟悉的人,包括他的弟弟妹妹也都至少是七八十歲的人了,我們該向這個年齡段的老人打聽。一是打聽人家知不知道有個葫蘆街或葫蘆巷,二是詢問他認不認識有個叫王貴或王責的人?!?/p>
“一個下關地區(qū)這個年齡段的老人何止成千上萬,我們就這樣一家一家敲門去問?”
“我們先不必去敲門。你想想,如今的七八十歲的老年人喜歡在什么地方活動?”
這句話打開了劉平的思路:“喜歡在老年活動中心下棋、打牌、搓麻將,在社區(qū)廣場打太極,跳交誼舞、扇子舞,在街角公園里遛鳥侃大山……”
“這就對了,這樣找到的就不是一個,至少也有兩個三個,甚至是一群?!?/p>
“即便如此,那也得找到猴年馬月,時間允許么?”
林佳庚笑著安慰:“不要緊,到開學那天你照常去日本上課,我繼續(xù)找,哪怕耗他個一年半載,我認了,不撞南墻不回頭?!?/p>
第二天是個晴朗的日子,初夏的陽光剛剛在東方釀出魚肚白,街道上已經(jīng)有了身穿運動服小跑的老頭,身背寶劍行走如游俠的老太太,有集中在公園里白鶴亮翅的,有鋪上地毯練瑜伽的,也有在街角公園邊拉呱、邊扭扭屁股晃晃肩的。
“請問老師傅,這一帶在改革開放前有沒有叫葫蘆街或葫蘆巷的?”
被問的老頭或老嫗搖搖頭,不是說不知道,就是說自己家改革開放后才搬過來。如此問多了,也有以懷疑的神情反問的:“你二人是做啥營生的?打聽這些做什么?”
二人不得不自報家門,說是在尋找一戶人家。
就這樣東問西問問了一天,問得口干舌燥,礦泉水喝了幾瓶,依然沒有一點收獲。
晚上找個客棧住下后,兩人在大排檔喝了些悶酒。
林佳庚說:“其實我們今天有收獲,收獲的是一個教訓。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初步斷定,我們要找的應該是一條消失的葫蘆巷,而不是葫蘆街?!?/p>
“此話怎講?”
“你想想,”林佳庚說,“街很大,巷子很小,如果是一條葫蘆街,我們問了這么多人,總歸是有人曉得的,巷子因為很小,多數(shù)人不知道是合理的。”
“這話我相信,可是那么小的巷子,又被如今的高樓大廈替代,那不是更難找?”
“明天我們找老年人集中的地方,把從洞中拍攝的照片擺出來,這樣會把老人們吸引過來,讓更多人一傳十、十傳百,消息是不是比我們跑得快?”
第二天傍晚,在公園里老人扎堆的地方,照片一擺出來,果然不少老人圍上來。劉平指著照片上的骷髏高聲宣傳:“此人是大半個世紀前,被人秘密殺死在一個杳無人煙的山洞里,根據(jù)他身上攜帶的良民證看,他就是南京下關人,曾經(jīng)住在葫蘆巷,我二人是想為他找到親人,并讓親人去收遺骨,讓其靈魂回歸故里。”
圍觀的人像在聽著一樁傳奇,又聽說兩人是做好事的,有的感嘆,有的猜疑,七嘴八舌議論開來。
雖然第二天也收獲不多,但第三天早晨兩個人剛出現(xiàn)在公園里,就有一位戴眼鏡的老嫗在等著了:“二位同志,聽說你們是做好事的,在找原先的葫蘆巷,我家曾經(jīng)就住在葫蘆巷,巷子不大,可是‘文化大革命期間就改成向陽巷了,眼下早已經(jīng)拆除干凈,變成大樓,改名叫‘馨雅花園”小區(qū)?!?/p>
“老大娘,”林佳庚急著問,“你家曾經(jīng)住在葫蘆巷多少號?距離118號王姓人家有多遠?”
“遠不算太遠,就是對于王姓人家沒有一點印象?!?/p>
“那么你估計這家人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巷子拆遷后,有的在別的地方買了房,更多的人家和我一樣又搬回到‘馨雅花園小區(qū),這家人是不是如今也在小區(qū),就說不定了。要不你們先到小區(qū)問問物業(yè)的人,一打聽就知道全小區(qū)一共有幾家姓王的?!?/p>
“這個小區(qū)在什么方向?有多遠?”劉平問。
“打的士說去馨雅花園小區(qū),花個起步費就到。”
兩人感激不盡。
八、他到底在哪里
小區(qū)內姓王的果然有二十多戶。在物業(yè)的指點下,兩人敲響了頭一戶的門。一連敲了好幾下,門才謹慎地開了一道縫,夾著一張老婦人的臉,突兀地問:“找誰?”
“請問大娘,七十多年前,你家有個親人叫王貴或王責嗎?”endprint
老人顯然聽岔了,生硬地答:“我家沒有這門親戚?!闭f著就要關門,嘴里還嘟嘟囔囔,“不是推銷就是撒廣告,眼下什么樣的騙子沒有?”
劉平忙著掏身份證想證明自己是好人,門“咣當”一聲關上了。
敲開的第二家門倒是搭上了話,主人是個五大三粗的小伙子,也很快聽明白了兩個人的意思,可是人家是小兩口單住,屋里沒有老人,關于七十多年前的話題一問三不知。
就這么整整找了一天,敲了十幾戶王姓人家的門,不是家里沒有人,就是回答不知道,或睜著一雙懷疑的眼睛愛搭不理的。
第二天午后,從不抽煙的林佳庚買了一包好煙。
劉平以為林佳庚心里煩,破例抽煙解解悶兒。
下了樓來到小區(qū)中間的樹蔭下,見有老頭在下象棋和打撲克,林佳庚走向一堆下象棋的老頭把煙挨個散一圈,這才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兩人說明來意,很多人都搖頭,只有一位坐在馬扎上、懷里抱著拐杖的老人問:“二位問的是七十年前的事?到底問的是王貴還是王責?”
林佳庚忙著答:“王貴和王責兩個人的事情我們都想問問?!?/p>
“如果你們問的是葫蘆巷118號,那就只有一個叫王貴的人,七十年前出門做生意就失蹤了,至今音信全無?!?/p>
“老先生,這么說你認識此人?”林佳庚十分激動。
“他家是我的近鄰,我住在葫蘆巷119號。只是我那時才十幾歲,他已經(jīng)二十多歲,并娶妻生子了。”
“這位王貴是做啥營生的?目前家里還有什么人?”
“那說起來話就長了。因為個子小身子單薄,他去碼頭干了不久就累得吐血,從碼頭上下來后光是我記得的他就賣過香煙,販過鮮魚,偶爾也跟著人家販幾回私鹽……他失蹤后那個家庭就慘了,父親死于南京大屠殺,不久兒子又失蹤,老媽媽為此哭瞎了雙眼。媳婦一看沒有日子過了,丟下祖孫二人跟著別人跑了?!?/p>
“這么說他老媽媽也不在了,只剩下個兒子?”
“他那瞎眼老媽媽生活上沒有分文進項,就靠孫子領著四處乞討,衣裳破了看不見補,渾身的虱子看不見捉,死撐活挨把孫子拉扯到能夠著鍋摸著碗,也腿一蹬眼一閉死了,丟下那孩子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請問你二人在哪里當差?怎么想起打聽這些陳年舊事?”
劉平忙把身份證取出給老人看:“我們是杭州人,我是學生,他是老師。我們想搞清楚一件事情的歷史真相?!?/p>
“哦,是這樣,我們與這位叫王貴的先生無親無故,素不相識,”林佳庚從包里掏出死者骷髏的照片來,“其實王貴早在抗戰(zhàn)時期就死了,被人害死在川南原始森林中的一個大山洞里,這照片上就是他的遺骸……”
老人們騷動起來:“七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你們怎么斷定照片上的就是王貴?”
林佳庚取出用報紙包著的良民證給大家看:“這良民證是從遺骸的內衣兜里發(fā)現(xiàn)的,經(jīng)過考古專家用儀器鑒定,名字叫王貴,二十多歲,家住南京下關葫蘆巷118號?!?/p>
老人們七嘴八舌:“這就奇怪了,一個南京人,當時交通也不便,怎么會被人害死在那么遠的地方?”“他去山洞里做啥?”王貴的鄰居補充說:“王貴的膽子小,忠厚老實,也不會和誰結怨呀……”
“這也正是我們想解開的問題,”林佳庚進一步問王貴的鄰居,“老先生可知道,王貴生前常與哪些人來往?除了扛碼頭、賣香煙、販鮮魚、販私鹽,他還做過啥營生?”
老先生沉思良久,很篤定地說:“我知道他只做過這幾樣生意,是在和人家合伙販私鹽時被鬼子抓住的,說是要槍斃,可是沒幾天又放回來了,并讓我父親給他幫忙照看家,他要出遠門做生意?!?/p>
林佳庚迫不及待地問:“他說沒說和誰一道出門做生意?去什么地方?”
老人深思著搖頭。
“我想問的是,他生前有沒有和鬼子有來往?”
老人迷茫說:“不記得,從那時起他一去就沒回頭?!?/p>
“他的兒子還在嗎?是不是也住在小區(qū)里?”
老人不解說:“找他兒子有什么用呢?雖說眼下也是古稀有余的人了,可是他父親走時他才六七歲,能知道什么?”
“他父親的遺骨找到了,是他們全家的大事,我們很想親自把具體地點和事實告訴他,幫他了卻一樁心愿?!?/p>
可是問來問去,沒有人知道他什么時候從葫蘆巷搬出去,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住在哪里,是死是活。
也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劉平接到家中父親的電話,說明天就是東京大學開學的日子,機票已經(jīng)給他買好。劉平拿著手機正和父親商量,能不能推遲一個星期去日本?這邊的事情馬上就有眉目……可是林佳庚知道劉平的父親是個作風嚴謹?shù)慕處?,一把奪過劉平的手機:“劉老伯,劉平馬上就趕回杭州,不會耽誤明天的行程,請您老放心!”說罷轉而問劉平,“你怎么不早說?這要耽誤了報到時間怎么辦?”
劉平說:“我總覺得我們要追查的故事里隱隱約約有個老鬼子,這件事情不查個水落石出我不甘心?!?/p>
林佳庚沉思說:“我有同樣的感覺,可是這要靠證據(jù)來說話,我們所能找到的證據(jù)呢?找王貴的兒子?他當時只有六七歲,但是或許還記得一點什么,可是南京市這么大,誰知道他在哪里?所以,你去上你的學,剩下的事情我來慢慢做,我們相互保持聯(lián)系。”
九、公諸于眾
劉平來到日本除了讀書學習,一點也沒閑著。他帶了杭州幾位現(xiàn)代知名畫家的作品,一有空就往拍賣行跑,一邊以拍賣為幌子,一邊和那位主拍山本先生套近乎,并無償奉送他兩幅字畫,除了想弄清楚川島一郎的情況,還想弄清楚他父親那個老鬼子在二戰(zhàn)時期的情況。
可是山本先生是個執(zhí)業(yè)嚴謹?shù)娜?,雖然對中國人民懷著友好的情誼,對這位中國留學生也很喜歡,卻嚴守行業(yè)秘密。劉平得到的唯一一點關于川島父親的情況,就是他的名字叫川島野田,有收藏愛好,二戰(zhàn)時期一邊在中國“做生意”,一邊為日軍收集軍事情報。
那是個星期日,劉平應邀去欣賞山本最近淘來的一幅字畫,沒進門卻聽到悅耳的鋼琴聲。劉平不僅知道那是川島的女兒惠子在彈琴,而且知道她此時為誰在彈琴。劉平對自己的形象很自信,一米八二的個子,眉宇間藏著英氣的臉,年級有名的籃球中鋒,兩人又是東京大學同年級校友。每次來拜訪她的父親,惠子端茶倒水的殷勤超過對待一般同學。endprint
劉平來到門口還沒見到人,就朝著琴聲鼓起掌來。應聲跑出來兩個姑娘?;葑咏榻B說,這是她同班同學,名字叫川島枝子。
劉平率先伸出手:“你好,我們在球場上見過。”
“是的,我經(jīng)常看你們的籃球比賽,你是個優(yōu)秀的中鋒,還是年級籃球代表隊員,不是嗎?”
“謝謝枝子小姐的關注,看來我們已經(jīng)是老相識了?!?/p>
正說著山本先生從書房迎了出來:“劉先生,你和枝子小姐啥時候認識的?我原本要做介紹呢?!鄙奖菊f著將劉平和枝子引進收藏室,除了欣賞山本新淘來的那幅八大山人的山水畫,還參觀了他的收藏。劉平這才知道山本還是個收藏家,收藏的古玉器、瓷器、陶器、青銅器琳瑯滿目。
由博古架上的青銅器,又提話引話說起川島手里那件罕見的青銅爵,山本似乎是忽然想起說:“劉先生恐怕還不知道吧?枝子小姐就是川島先生的愛女呀?!?/p>
劉平極力掩飾著驚訝,他本想通過山本了解川島父親二戰(zhàn)時在中國的活動,山本礙于行規(guī)不好說,劉平今天和枝子的見面,是山本的無意安排,還是故意撮合?這難道不是通向川島的捷徑?因此在天近中午時,劉平問山本:“山本先生,中午我想請你和兩位小姐聚一聚,先生和二位姑娘肯賞臉嗎?”
山本抱歉地大笑:“你們年輕人相聚,我就不摻和了。何況我和漁友昨天已經(jīng)約好,中午釣上魚來就地野炊,謝謝劉平君!”
兩個女孩對劉平都有好感,當然是恭敬不如從命。
在海邊一座有著中式古典風格的餐廳里,劉平可是狠花了一筆,喝著法國香檳,就著日式烹調的河豚,從鑒真東渡,拉呱到中國和日本的書法、茶道。從談話的側面劉平知道,枝子的爺爺,那個老鬼子二戰(zhàn)時期“做生意”幾乎走遍中國各個角落,采集了許多中國的民謠和民間傳說。那么,難道就在這過程中得到了這首民謠——
山洞連著一條河
洞外大樹長犄角
要問我從哪里來
請讓溪水對你說
劉平貌似忽然想起說:“枝子小姐,聽山本先生說閣下茶道造詣頗深,在下何時有幸品嘗一下呢?”
“能為劉平君獻茶藝不勝榮幸,那就在下個周日請惠子和劉平君一道光臨我家?”
“謝謝,一言為定!”
在南京。林佳庚尋找王貴的兒子可是大費了周折,沒有人知道王貴搬遷到何處,好不容易找到幾家原先居住在葫蘆巷的人家,不是說不知道,就是說好像搬遷到什么什么地方,單就這“什么什么地方”就把他害苦了。
這兩天他終于找到一位曾經(jīng)管理過葫蘆巷戶籍資料的退休老人。老人聽了林佳庚的敘述很驚訝,也燃起對日本鬼子南京大屠殺的仇恨,讓孫子開著車,老人領著林佳庚追尋舊時葫蘆巷那批戶籍資料。經(jīng)過幾天周折,一直追溯到市檔案館,終于在一批舊檔案中找到王貴的兒子王賢的原始戶籍本,在遷居一欄中注明王賢早就遷移到長江邊上去了,所在街道巷子的名稱也很具體。
終于見到王賢,他已是兩鬢如霜、七十出頭有兒有孫的老人。林佳庚說明來意,王賢驚駭半天才說:“你是不是弄錯了?我父親失蹤已經(jīng)大半個世紀,怎么會被人害死在那么遙遠的地方,還是人跡罕見的深山老林?”
“這也是我想弄清楚的,你父親當時扛過碼頭、賣過香煙、販過鮮魚和私鹽,后來跟人家出門做生意,一去就沒回,對嗎?”
“請問先生你是做啥的?怎么知道得這么具體?
“在下是杭州人,剛從日本留學回來,”林佳庚取出照片,“請看,這尸骨的頭上有槍眼?!庇秩〕鲆涣蠹埌淖訌?,“這是從頭顱內發(fā)現(xiàn)的,還有這良民證,姓名是王貴,家住葫蘆巷118號……”
王賢想起父親失蹤后,因為家里斷了生活來源,母親也跟著別人走了,剩下奶奶把自己拉扯到六七歲也因病而去,想到自己流浪漂泊的日子,早已經(jīng)泣不成聲,卻仍然將信將疑:“父親跟人家無冤無仇,是什么人要下這樣的毒手呢?難怪父親平時出門就出門,只有那回出門前還流了淚,這件事一直刻在我的腦子里?!?/p>
林佳庚說:“我何嘗不納悶兒?要不這樣,我?guī)Щ亓诉z骨上的部分組織,請王先生做個親子鑒定如何?”
王賢首先安排好林佳庚的食宿,對做親子鑒定的事有點迫不及待。
在日本。川島出門會朋友去了,劉平對枝子小姐的茶道驚嘆不已,凈手,焚香,禮誦,每一步都像完成一個虔誠的古典儀式。枝子小姐卻很謙遜,說茶道的源頭來自中國,且是爺爺從青城山道士那里學來,手把手教給她的。
“這么說你爺爺?shù)竭^中國許多地方嘍?你從爺爺那里知道中國有哪些有名的景點或神秘的地方?”
“那多了,”枝子忽然想起并從內室取出許多關于中國的老照片,敦煌、嘉峪關、麥積山石窟、貴州石林……劉平翻著翻著,忽然把目光鎖定在其中一張上,那分明是原始老林深處間歇泉的外景,照片上并排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留著仁丹胡子,另一個身高大約一米六五,和洞內的死者身高相仿。劉平指著蓄著仁丹胡子的那個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位就是枝子小姐的爺爺了?”
“是的,他身邊那位是中國人,是爺爺花錢雇的旅游向導,兩個人走了許多地方,也結成了莫逆之交?!?/p>
“莫逆之交?”劉平在心里冷笑,嘴上卻一邊贊許這些老照片拍得好,有許多景點自己還沒去過,一邊很自然地用手機把其中幾張拍下來。
南京。當DNA鑒定結果出來,證明死者和王賢有百分之九十八是父子關系時,已經(jīng)古稀之年的王賢號啕大哭,領著全家人跪在林佳庚面前,一是感謝林佳庚讓塵封了大半個世紀的親情疑案真相大白;二是懇請林佳庚即刻領路把親人的遺骨運回來,讓漂泊異鄉(xiāng)的冤魂還歸故里。
可是誰是兇手的事情還沒弄清,林佳庚正在左右為難,驀然接到了劉平手機傳回的照片。當林佳庚聽說照片就是從川島家發(fā)現(xiàn),其中蓄著仁丹胡子的人就是川島一郎的父親川島野田時,立刻指著照片中另一個人問王賢:“你認識照片上這個中國人嗎?”
王賢接過照片左看右看,忽然大喊:“這就是我的父親呀!”
林佳庚面色凝重地自語:“兇手找到了,找到了,終于找到兇手了。”
“兇手?兇手是誰?”王賢訝然。
林佳庚這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從頭到尾講來。
“怎么又是鬼子干的事?我們到底還有多少國仇家恨沒有大白于天下?”王賢頓足。
林佳庚說:“國仇家恨樁樁件件都流著中國人的血,他們中有些人就是不敢面對?!闭f著拿起手機和劉平商量一番,最后面對王賢,“我們后天一道飛往日本,先去了卻一件事,回來再去運回你父親的遺骨?!辈ν踬t說明了這樣做的原因。
三日后,日本東京。
一場記者招待會正在舉行,三個中國人把一件古文物爵的出處、斷代陳述一遍,接著慷慨激昂地揭露了川島野田在二戰(zhàn)時期盜墓賊和殺人犯的齷齪嘴臉,并當著世界記者的面展示了相關實物證據(jù),一下子把川島的祖宗牢牢地釘在恥辱柱上。
接著,各大報紙很快把消息四處傳播,川島一郎像當頭挨了一棒,從此在古玩界銷聲匿跡。
責任編輯 孟 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