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佳麗
北四村因為唐家?guī)X的拆遷而逐漸形成新的蟻族聚集地,而“蟻族”一詞起源于聚居在唐家?guī)X的大學(xué)生低收入群體。拆了唐家?guī)X,卻拆不了這個群體。人總要有地方落腳,而對絕大多數(shù)蟻族而言,向著市中心的方向不現(xiàn)實,外遷太遠又不方便。北四村因在唐家?guī)X正北方5.3公里外的地理優(yōu)勢,自然而然承接了這個群體。采訪時,當(dāng)?shù)厝烁嬖V《經(jīng)濟》記者,北四村是媒體給起的名兒,其實就是東半壁店、西半壁店、史各莊和定?;是f的合稱。
原本是6000當(dāng)?shù)厝丝诰幼〉乃膫€村莊,現(xiàn)在接納了9萬多外來人。巨大的房屋出租市場讓當(dāng)?shù)厝搜矍耙涣?,自建、改建的樓房仿佛一夜間從地皮里生長出來,連成一片一片。遠遠望去,倒好像七扭八歪的小胡同是從密集樓頂上壓出來的。本來就窄小的路面,兩旁擠滿了各種店鋪和餐飲車,來往的行人互相避讓,以免碰倒他人手中的早餐粥,也不要踩在不知暴曬了多久的臭垃圾堆上。
在首都北京為何還有這么局促的棲息地?容納的是怎樣一群人?他們?yōu)楹芜x擇這里?請跟隨《經(jīng)濟》記者的腳步,一同走進北四村的“新蟻族”。
青春里的小段插曲
順著“一線天”似的小胡同一直走到頭有扇大門,邁進去,四面都是三層的樓房,仰頭看,猶如坐井觀天。記者以租房者的身份表示得與兩三個同學(xué)一起租一間房,就隨房東來到了即將搬走的三個女孩的房間。
這是唯一可以三人同住的房間,20平方米左右,卻被一張當(dāng)做床用的巨大木板撐滿了,只留下靠墻的一圈空地可以走動,睡過的床單沒有整理,不見枕頭;角落里的電視灰頭土臉,門后摞放著幾個行李箱。一個女孩為我們開門,另兩個坐在床上玩手機,見來了人,也都站了起來。
3個女孩都是90后,河南鄭州人,家在一個小鎮(zhèn),剛剛在鄭州一所本科大學(xué)畢業(yè)。因為聽說北京工作機會多,沒多想就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一起過來了?!霸趺聪氲揭”彼拇??”記者表示好奇?!霸谫e館窩了兩天才查到的!月租900元,我們一人300就行,多合算。”說話的女孩心直口快。只是住下來才發(fā)現(xiàn),沒有電扇,晚上睡覺要打開窗戶;蚊子沒完沒了的叮咬,只能拿花露水對付;衛(wèi)生間不能通風(fēng),就約定盡量不用馬桶……3個人面對各種苦不堪言卻一起堅持著。
“那怎么又要離開呢?”記者又問。“熬不住了唄,差不多3個月,錢都花光了,工作還連個影兒也沒有?!边€是這個女孩?!巴读?00多份簡歷也沒人要,不過倒是積累了面試經(jīng)驗?!绷硪粋€女孩若有所思,卻又笑著調(diào)侃“也積累了擠地鐵和公交的經(jīng)驗?zāi)亍?。第三個女孩沉默中冒出一句:“也許,咱們應(yīng)該回去考研。”說到回家,3個人都眉開眼笑,一致表示沒來北四村之前,很難相信北京有這樣的地方;來了以后,真的很佩服那些常住的同齡人;眼看就要離開,這段經(jīng)歷會是以后珍藏的記憶。
起點:為留京而拼搏
北四村的群租房里,人員流動性很大。外地大學(xué)生來來往往,有的是跟隨工作更換住處,有的是不了解情況先住下再說。張遠顯然不是其中一個。初次見面是在北京地鐵昌平線第二站——生命科學(xué)園地鐵站,這個來自河北承德的年輕人,高高瘦瘦,淺綠色T恤和卡其色的棉質(zhì)短褲,搭配得體;整齊的板寸稍長,文質(zhì)彬彬,言談舉止間充滿自信,令人很難把他和蟻族聯(lián)系起來;然而,他已經(jīng)在北四村住了兩年。
為了安全,北四村絕大多數(shù)出租房都裝上了門禁,晚上11點以后刷卡進出;白天,房東或受雇于房東的人會守在值班室,來了生人立刻能看到。如果沒有張遠接應(yīng),記者只能假裝租房,在“監(jiān)督”下轉(zhuǎn)一圈就得離開。
跟著張遠,記者來到他租住的樓前。整棟樓看上去還算干凈,走廊被人清掃過,兩旁的房間加起來20間有余,每層都有公共浴室和洗手間。張遠的房間在陽面,12平方米的樣子,紗窗破舊,窗前是張單人床,還算整潔,石灰地面有坑洼的跡象,地上有臺扇和板凳,旁邊有張小桌子,擺著電腦和一瓶酒精??吹接浾咭苫蟮谋砬?,他禮貌地解釋:“氣溫高,電扇不管用,用酒精擦電腦幫助散熱”。
本科和碩士都主攻編程,本以為找工作不會很難,結(jié)果來京求職竟成了張遠最曲折的經(jīng)歷?!坝写T士學(xué)位也會難嗎?”記者有些驚訝?!按T士算什么,用人單位一看我大學(xué)讀的三本,理都懶得理?!彼嘈χ貞洠罢也坏焦ぷ?,懷疑自己,偏偏爸媽還總勸我回省里。幾次喝得爛醉如泥,醒了更加心煩意亂?!贝蟾帕艟┑男奶珱Q絕,張遠終于被西單一家IT公司錄用,拼命工作,月薪從2000元漲到8000元左右,每月只要拿出500元房租、20元水費和十幾塊錢的電費,其余自己支配?!耙郧皼]工作,為了省錢只能住這里;現(xiàn)在不搬走,還是為了省錢。”張遠的目標(biāo)是在北京有自己的車和房子,爸媽倒是可以幫著他出首付,不過也有限?!敖?jīng)濟壓力是相對的,取決于你想要什么?!闭f這話的時候,他神情有些黯淡。
談到感情,他表示還會繼續(xù)單身下去,一無所有也不能給對方任何保障,“肯定不會一輩子住在這里,以后再說唄?!泵骼实淖孕旁俅位貋怼?/p>
積攢第一桶金
在胡同里看到這個趕著去上班的瘦瘦小小的扎著馬尾的女生,有南方女性特有的秀氣。在所有得知記者身份和意圖的人中,她是最快表示接受采訪的;而面對記者的問題,她又是回答得最謹慎、最猶豫的。
她只說自己姓吳,江西人,吞吞吐吐不說名字和城市,還說自己不討厭北京,可是也不喜歡北京,空氣太差,前段時間皮膚還過敏。記者問來北京的緣由,她“嗯”了一聲才說:“畢業(yè)后先在深圳實習(xí)一年,后來去的廣州,都不怎么樣;去年9月就跟著男朋友過來了?!苯髋⒈硎?,來之前就上網(wǎng)找到了北四村的出租房,結(jié)果還是被房間的條件嚇了一跳。她一臉記憶猶新地對記者描敘房間的窄小和陰暗、脫落了白灰的墻壁和破爛不堪的雙人床以及墊在床腳的紅磚;也提到一年里好多次決心要搬走,可現(xiàn)在還是住在這里?!斑@么想走還沒走?”“省錢唄?!彼p嘆道,“我倆都想省錢?!?/p>
提到男朋友,她笑著告訴記者,他學(xué)PHP(超文本預(yù)處理器),來北京工作就是為了邊學(xué)習(xí)技術(shù)邊攢錢,回江西就可以開辦自己的公司;自己在這邊也可以多掙些錢,幫助他創(chuàng)業(yè)。“等攢夠了錢,就不用住在這里啦;夠開公司的,就可以離開北京哦?!闭f到離開北四村,她笑得那么開心。
這個城市對他倆而言,有些陌生。遠離家鄉(xiāng),周圍沒有親人朋友,而同住一個公寓的人們,各自為理想忙碌著,交集不多。提到理想,吳靜停頓一下,說:“不是為理想吧,就是為掙錢……”分開的時候,她再次認真地說:“我確實為了理想,不過它不在北京?!?/p>
記者手記:讀過廉思的《蟻族》,被同齡人面對殘酷現(xiàn)實依然堅持夢想的勇氣深深打動,也為他們生存環(huán)境之骯臟惡劣倍感揪心。然而,無法理解作者為何要用悲傷與絕望的筆觸渲染整體氛圍。嫩芽破土,根咬青山,難道不正是希望與信仰突破重重阻礙帶來的喜悅嗎?這恰恰是北四村的“新蟻族”給記者的感受。他們看清現(xiàn)實后依然熱愛生活,追求成功,也接受失敗;他們在有限的自身資源與內(nèi)心的高遠目標(biāo)間尋找契機,為改變現(xiàn)狀竭盡全力;一如法國作家巴爾扎克所言——拼著一切代價,奔你的前程。青春的無價與刻骨銘心本該源于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