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晉
摘 要:“海派”和“京派”是20世紀末中國文壇涌現(xiàn)的兩大派系,作為“海派”文學的代表人物,天才作家張愛玲尤其出色,她的小說創(chuàng)作繼承和發(fā)揚了新感覺派和心理分析派的特點,同時又演變出自己的風格。
關鍵詞:海派;張愛玲;雅俗;蒼涼
1 海派文學的發(fā)展
20世紀30年代,沈從文挑起了一場“京派”和“海派”的論爭,此后,兩派漸漸發(fā)展壯大起來,基本分割了20世紀30年代寫實小說和抒情小說流派。集中在上海的“海派”,其代表有第一代的張恨水,徐枕亞的、包天笑。第二代的張資平、葉靈鳳等三角戀愛作家、新感覺派和心理分析派?!靶赂杏X派” 在藝術上,注重借助敘述者的主觀感覺,創(chuàng)造一種意識跳躍、不斷流動的特殊文體,在現(xiàn)代文學史上第一次使都市成為獨立的審美對象,是當時中國最完整的現(xiàn)代主義小說流派。
40年代,海派的第三代作家代表,臨水照花的張愛玲在上海文壇橫空出世,如傅雷所說:“在一個低氣壓的時代,水土特別不相宜的地方,誰也不存什么幻想,期待文藝園地里有奇花異卉探出頭來。然而天下比較重要一些的事故,往往在你冷不防的時候出現(xiàn)?!雹購垚哿岬男≌f創(chuàng)作,是新感覺派和心理分析派也即海派文學的又一發(fā)展, “使心理分析小說達到一個小小的高峰?!雹谒^承了清末以來海派小說的衣缽,以市民本位的寫作姿態(tài),用清冷的眼光旁觀著十里洋場的瞬息風華和俗世凡塵的男女愛恨,書寫著上海陰暗小弄堂里小市民的悲歡人生。作為海派小說之集大成者,張愛玲終其一生都在描摹上海這座殖民都市的種種畸變和世態(tài)風情,安于小市民的身份,“在傳奇里面尋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尋找傳奇”③刻繪俗世男女在末世之城里庸俗瑣屑卻又哀矜荒蕪的人性真情,她的作品,直指人心、妙察人性,筆鋒艷異凌厲,大鳴大放,成就了上海和她本人的傳奇。
她注意對都市里的兩性心理描寫,特別是沒落家族里的女性,表現(xiàn)細膩而傳神,塑造了一批同樣命運悲慘卻又各有特色的女性形象。如姜氏公館里的曹七巧,白公館里的白流蘇。
她善于在文字表達中,捕捉精妙的意象,用比喻通感來寫情狀物以推進情節(jié)和烘托人物心理。人物的舉動,對話,背景的移換,甚至光線、氣味,都反映出心理的進展。如《金鎖記》中童世舫與長安戀愛的一段,完全用眼光、氣味和感覺表達出了主人公沉浴愛河的心理狀態(tài): “兩人并排在公園里走著,很少說話,眼角里帶一點對方衣裙與移動著的腳,女子的粉香,男子的淡巴菰氣,這單純而可愛的印象,便是他們的欄桿,欄桿把他們與大眾隔開了??諘绲木G地上,許多人跑著,笑著談著,可是他們走的是寂寂的綺麗的回廊——走不完的寂寂的回廊。不說話,長安并不感到任何缺陷?!雹?/p>
傅雷曾這樣評價《金鎖記》:“結構,節(jié)奏,色彩,在這件作品里不用說有了最幸運的成就。作者的心理分析,并不采用冗長的獨白或枯索繁瑣的解剖,她利用暗示,把動作、言語、心理三者打成一片?!薄斑@是電影的手法:空間與時間,模模糊糊淡下去了,又隱隱約約浮上來了。”⑤張愛玲的小說大多有著鮮亮的視覺效果,善于運用意象化的手法,使許多原本抽象的東西,如人物的命運、心理、情緒、感覺等,像一幅幅流動的畫面,具有具體的形態(tài),從而給小說帶來濃郁的詩意。《金鎖記》在三萬多字的篇幅中,營造出了六種含義不同的月亮開場時的月亮是:“那扁扁的下弦月,低一點,低一點,大一點,象赤金的臉盆,沉下去……”,這預示著一個沒落的時代沒落的家族;“模糊的狀月,象石印的圖畫”,這是七巧女兒長安眼中的月亮;“彰影綽綽烏云里有個月亮,一搭黑,一搭白,象個戲劇化的猙獰的臉譜”,七巧眼中的月亮;“今天晚上的月亮比哪一天都好,高高的一輪滿月,萬里無云,象是黑漆的天上的一個白太陽”,是兒媳眼里的太陽。月圓月缺,月明月暗,正暗示了人物的命運 時代的背景 曲調的沉浮與悲歡。
“作者可以盡量給他所能給,讀者盡量拿他所能拿”⑥,同海派其他暢銷書作家自覺追求文學的通俗化和商業(yè)化、注意對大眾心態(tài)的迎合一樣,張愛玲的文章具有通俗性和可讀性,既大雅又大俗,既傳統(tǒng)又現(xiàn)代,具有海派文學雅俗善惡二元混雜的基本特征,體現(xiàn)“舊小說情調與現(xiàn)代藝術相統(tǒng)一”的藝術獨創(chuàng)性,這也是她超越新感覺派和心理分析派的地方。
張愛玲小說中的許多主題、意象和象征都是古典小說和通俗小說所無法“拘限”的,她在創(chuàng)作中增加了外來的小說技巧或現(xiàn)代派的手法,在中國現(xiàn)代小說和西方現(xiàn)代小說中找到了屬于自己的獨特的韻調。如傅雷所說:“新舊文字的糅和,新舊意境的交錯,在本篇里正是恰到好處。仿佛這利落痛快的文字是天造地設的一般,老早擺在那里的。”⑦張愛玲小說的語言風格,也介乎新舊雅俗之間,既有"古典小說的根底",又有"市井小說的色彩"。在《沉香屑》和《金鎖記》等作品中,古典小說的根底表現(xiàn)更為明顯一些,在她的第一篇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中就有許多人物和細節(jié)都有著明顯的《紅樓夢》的遺風:“她(睨兒)穿著一件雪青緊身襖子,翠藍窄腳褲,兩手抄在白地平金馬甲里面。惟有那一張扁扁的臉兒,卻是粉黛為施,單抹了一層清油,紫銅皮色,自有嫵媚處?!倍凇秲A城之戀》和《紅玫瑰與白玫瑰》等作品中,市井小說的色彩表現(xiàn)更為突出一點,無論是范柳原與白流蘇的調情,還是佟振保與王嬌蕊、孟煙鸝的三角關系,都更多一點帶有調侃意味的幽默和鴛鴦蝴蝶派的通俗。
但是,與其他海派作家不同,無論是張資平等在“五四”旗號下的男女肉體欲望想象,還是葉靈鳳等在唯美標榜中的男女色情鋪張,或是穆時英等的城市環(huán)境中男女交際的感覺化描述。當新文學家們的注意力被層出不窮的新型的現(xiàn)代文化現(xiàn)象所吸引和迷醉,把欲望化書寫推到極致,將物質女性化女性物質化,使筆下人物妖魔化的時候,張愛玲用蒼涼的筆觸冷靜旁觀這畸形的殖民城市中的紙醉金迷和現(xiàn)世凄涼。她筆下的男女主人公都坦蕩的展示人性得貪婪、自私、冷漠、萎頓,直指人性最深處的軟弱和瘡疤,而張愛玲卻憑借感同身受的末世之感對這些只想把現(xiàn)世安穩(wěn)牢牢攥在手里的小人物寄予了悲憫。她的小說里生動地呈現(xiàn)著一種文化與美學上的感性。比起迷醉于上海灘五光十色的新興事物的新感覺派作家,張愛玲對現(xiàn)代性的來臨一直懷著隱隱約約的恐懼感以及一份女性清醒凌冽的自審意識,她的文章數(shù)次提到文明的崩塌和時代的沉淪,字里行間彌漫著哀矜和焦慮:“時代的車轟轟地往前開。我們坐在車上,經過的也許不過是幾條熟悉的街衢,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驚心動魄。就可惜我們只顧忙著在一瞥即逝的店鋪的櫥窗里找尋我們自己的影子——我們只看見自己的臉,蒼白,渺??;我們的自私與空虛,我們恬不知恥的愚蠢——誰都像我們一樣,然而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孤獨的?!迸腔苍谛屡f海派之間,她既沒有像鴛蝴派那樣沉溺進一味娛情的泥淖,也不滿足于對紙醉金迷的都市進行欲望化和感官化的書寫。她用市民精神超越并消解了兩種海派的傳統(tǒng),獨創(chuàng)了以都市民間文化為主體的海派小說的美學,在“時代的切片 ”之上還原了一個艷異而荒涼的時代,這是其他海派作家難以望其項背的。
正如杜拉斯一樣,張愛玲是為數(shù)不多的“為寫作而寫作”的作家之一,無論外界怎樣兵荒馬亂光怪陸離她始終干擾孜孜不倦地在她的世界里用冷靜到可怕的筆觸堆砌出華麗龐雜的辭藻勾畫出蒼涼的浮世繪,帶著玉石俱焚的蒼涼與荒蕪,透著一份身在戀物和自戀的“鏡城”里的哀傷和不真實。姿態(tài)各異,滿目蒼夷。
參考文獻
①⑤⑦傅雷《論張愛玲的小說》
②嚴家炎《中國現(xiàn)代小說流派史》
③張愛玲《傳奇》
④張愛玲《金鎖記》
⑥張愛玲《論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