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科
從考古發(fā)現(xiàn)看,巴蜀文化的發(fā)現(xiàn)與研究明顯滯后于中原文化,
尤其是巴蜀地區(qū)出土的大量獨具特色的青銅兵器,如虎紋戈、三角援戈、柳葉劍等,
是探討巴蜀文化與中原文化關系的最好資料.
本文所述青銅兵器皆出土于關中西部的寶雞地區(qū),
其中大部分是國墓地考古發(fā)掘,不但器物組合資料完整,而且時代準確。
還有一些雖然屬于零星征集品,但有前者作參照比較,因此其年代與文化屬性也基本相同。這些兵器的出土范圍雖然屬于黃河流域的中原與關中文化圈,但卻與巴蜀地區(qū)出土的兵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虎紋戈 虎紋在各種巴蜀兵器上最為常見,虎紋戈是一種地域性極強、文化特征十分顯著的兵器,因此也就成了巴蜀青銅兵器的顯著標志。這些虎紋多用寫實手法刻劃,外形簡潔、清晰,昂頭張口,虎尾下拖或上揚并卷曲,虎頭部神態(tài)平和,身形短小,并不十分威猛。
陜西寶雞竹園溝墓地19號墓出土的虎紋銅戈,短胡一穿,長援微彎,有闌,上下出齒,闌上有側(cè)翼,援本飾虎頭紋,裂口露齒,虎耳恰作側(cè)翼,援身以云雷紋襯地;長方形直內(nèi),上有細陰線凹槽兩周,并殘留有木柲痕跡,通長23.8厘米(圖1)。它與蜀地出土的虎紋戈(圖2)酷似。區(qū)別在于寶雞的這件是西周早期的,而蜀地的這件卻是戰(zhàn)國時期的。另有一件也是竹園溝墓地出土,與上略有不同,長方形直內(nèi),上有一圓穿,援本飾虎頭獸面,通長25.2厘米(圖3)。竹園溝墓地4號墓也出土了兩件虎頭紋的戈(圖4),雖然與19號墓出土的稍有差異,紋飾似獸面,實則是虎紋的變形,同屬浮雕式的裝飾手法。這些虎紋戈在關中西部的周原也有發(fā)現(xiàn),如扶風下河村就出土兩件援本飾有張口虎紋的青銅戈。值得注意的是,在與寶雞接壤的甘肅靈臺白草坡西周早期墓葬中也發(fā)現(xiàn)援本飾有虎頭紋的戈,與寶雞竹園溝19號墓所出幾乎完全相同。不僅如此,長安灃西西周早期墓葬中出土的短胡戈,援本部亦有飾虎頭紋的。顯然,這種虎紋戈從分布范圍上看,并不局限于巴蜀地區(qū)。從資料上看,1931年河南??h辛村出土的青銅戈上就有虎紋。可惜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沒有得到及時保護,落入古董商人手中,后來輾轉(zhuǎn)到了美國,現(xiàn)藏華盛頓弗里爾美術館。
虎紋戈的分布多集中在西部地區(qū),一是以寶雞為中心的渭河流域,二是巴蜀地區(qū),除此之外的其他地區(qū)還未曾發(fā)現(xiàn)過帶虎紋裝飾的青銅戈出現(xiàn)。雖然這些發(fā)現(xiàn)還不足以改變虎紋戈在巴蜀文化中的重要地位,但有一個問題值得關注,這就是關中乃至中原一帶發(fā)現(xiàn)的虎紋戈,除出自河南??h辛村者外,都是經(jīng)過正規(guī)的考古發(fā)掘而出土于西周早期的墓葬中,也就是說,時代問題是探討巴蜀文化淵源的一個十分重要的因素。
寶雞地區(qū)出土的虎形飾戈都在西周早期,春秋戰(zhàn)國未曾出現(xiàn)。巴蜀出土的青銅戈上有虎形裝飾的幾乎全在戰(zhàn)國時期,如成都三合場、武侯祠、羅家碾、百花潭,健為縣金井中學、滎經(jīng)縣同心村、郫縣獨柏樹等地都有大量出土。
從時空發(fā)展上足以說明,以虎紋作裝飾的青銅戈,應該源于關中西部以寶雞為中心的周文化活動區(qū),包括甘肅靈臺和灃一帶,與巴蜀文化之間應當有著明顯的傳承關系。也可以說,巴蜀地區(qū)的虎紋戈裝飾手法源于關中西部地區(qū),到了戰(zhàn)國時期得到了迅速發(fā)展,并且形成了獨有的風格。如峨眉符溪、萬縣新田出土的青銅戈,除援本部飾虎紋,虎身尾延展至胡部外,虎頭下還有一人梳雙髻,踞坐;郫縣獨柏樹還出土一件青銅戈,兩側(cè)各飾一完整虎紋,虎側(cè)還有人形紋;成都交通巷出土一青銅戈上飾全虎紋。漢水流域的陜西城固一處商代中晚期遺址中,曾出土過一件透雕的虎紋銅鉞,這件銅鉞上的虎紋形象與蜀地出土的虎紋戈上的虎紋極相似。湖北襄陽和秭歸雖各出土了一件上飾有虎紋的青銅戈,湖南博物館也收藏有一件青銅戈,援后近闌處有一虎紋,但是這些戈的時代都在戰(zhàn)國時期,與蜀地的虎紋戈同時代,明顯晚于關中地區(qū)。因此,這種以虎紋作裝飾的戈應該源于關中西部的周文化區(qū)域。
三角援戈 三角援戈是青銅兵器中形制較特殊的一類兵器。與虎紋戈相比,其延續(xù)時間更長,分布范圍更廣。戈援部近似等邊三角形,援后部中間多有一圓孔,絕大多數(shù)無上下闌,但在援本上下端各有一長方形穿用以固定柲,長方形直內(nèi)上多設一穿。與長條援青銅戈相比,三角援銅戈器身短而寬,前鋒鈍圓。三角援戈有著鮮明的地域特色,是研究中原文化與巴蜀文化中不容忽視的重要兵器。
從時間上看,四川新都新繁水觀音出土的三角援戈時代可以到商周,而新都馬家墓地出土的時代已到了戰(zhàn)國中期。這雖然是研究巴蜀文化早晚關系的重要資料,但是與陜西關中西部,乃至城固、洋縣一帶出土數(shù)量可觀的三角援戈相比較,其范圍還是有點狹小。寶雞竹園溝出土的三角援戈(圖5),無胡,援部寬短,援鋒圓潤,幾乎作正三角形,有中脊,本部有一個圓穿和兩個長穿,長方形直內(nèi),內(nèi)上有長條形穿,通長21.5厘米。再如圖6,援身厚重,未見使用痕跡,當為明器戈,無胡,直援,鋒急收呈銳三角形,本部有一圓穿,直闌較高,闌上下出齒,長方形直內(nèi),通長8.1厘米。還有圖7、圖8,雖然是零星征集入館藏,具體出土地不甚明確,但其大多出在寶雞地區(qū)則是無疑的。這些三角援戈的時代特征與竹園溝墓地出土的無異,說明其文化范圍不僅達到了巴山以北,并且已延伸至秦嶺北麓的關中西部,這種文化現(xiàn)象很可能與武王伐紂的歷史事件有關。另一方面也表明從關中西部寶雞到漢中,再進入蜀地,是古代溝通中原與巴蜀文化交流的一個主要通道。
根據(jù)新發(fā)現(xiàn)的考古資料,在湖北黃陂盤龍城遺址中也出土了一批三角援戈,其時代可以早到二里崗文化上層時期,因此長江流域的黃陂一帶的傳播路線也不可忽視。
此外,還有幾類兵器也與巴蜀文化有關,雖在兩地所占的比例并不很大,但可綜合探討它們之間的淵源關系。寶雞茹家莊墓地出土的西周直內(nèi)戈比較特殊,時代較早。戈援肥寬微彎曲,鋒尖利,無中脊,無胡,無穿,兩面有三角形凸起,直闌較高,上下出齒,長方形直內(nèi)較細,內(nèi)上有一圓穿,通長24.5厘米(圖9)。這種戈在新近發(fā)掘的成都金沙遺址中也有發(fā)現(xiàn)。竹園溝墓地出土的西周銅戈,最大的特點是鑲嵌有綠松石,通長23.7厘米(圖10)。另外還有西周目紋戈,援本部飾獸目,援身飾劍齒紋,通長24.5厘米(圖11)。西周無胡戈,援寬厚,無中脊,闌側(cè)有兩蛇首形翼,用以固柲,內(nèi)上無穿,通長22.9厘米(圖12)。西周銎內(nèi)鉞,像一長柄斧頭,常作為持有者權力的象征。這件鉞出土于竹園溝墓地,身呈長方形,刃部較寬、有磨損痕。與巴蜀文化聯(lián)系較緊密的是鉞本部飾虎頭紋裝飾,虎圓睛、裂口、利齒,前爪外露,作撲食狀。銎口橢圓,上下兩端各有弦紋兩道,上有釘孔固柲,銎徑內(nèi)有木柲痕。長方形直內(nèi),內(nèi)上角圓殺,下角有缺口,通長14.5厘米(圖13)。再就是西周燕尾內(nèi)鉤戟,是一件戈矛連體的戟,戈部長胡三穿,援部有三條脊棱,本部一圓穿,長方形直內(nèi),內(nèi)后端呈燕尾狀,矛鋒尖利,有倒刺,通長22.5厘米(圖14)。西周直內(nèi)戟,刺戈合體,戟體較薄,勾戈部分援部呈三角形,上胡延作刺部,下部較長,微殘,戈鋒尖利,有中脊,本部有一圓穿,有三長條形穿,長方形直內(nèi),戟部橫長19.8厘米(圖15)。這兩件戟都是竹園溝墓地出土,相似的戟在甘肅靈臺白草坡、河南??h辛村墓地也有出土,與上述虎紋戈的出土地相同,因而是從器物組合上研究巴蜀文化不可或缺的資料。
值得一提的還有兩件帶有圖案裝飾的戈。一是援部飾云雷紋襯地的長條獸形紋戈(圖16),二是援部與內(nèi)部飾羽毛紋圖案的戈(圖17)。這兩件戈的時代都比較早,圖案裝飾手法都具有巴蜀文化區(qū)域比較常用的典型風格,在國墓地的兵器中也能看到。問題是它們都是從寶雞地區(qū)征集入藏的,雖不如考古發(fā)掘有著嚴密的組合關系,但是所反映出的地域和時代特色與巴蜀兵器上的緊密聯(lián)系,成為探討古代關中與蜀地文化之聯(lián)系的重要資料。
柳葉形短劍 劍是古代中國最常用也是最普通的兵器之一,這種短劍雖然也是巴蜀地方特色比較強的一種兵器,從組合關系上看,它與上述虎紋戈不但共出,而且時代和出土地基本都是重合的。如周原腹地岐山賀家村、甘肅靈臺白草坡、西安灃西張家坡等地的西周早期墓葬都有這種柳葉形短劍的出土。也就是說:關中地區(qū)的這種柳葉短劍與蜀地的有著同樣不可分割的連帶關系,但其與蜀地柳葉青銅短劍的淵源關系就沒有虎紋戈那樣單純和清楚了。
關于這種柳葉形短劍的起源,學術界長期以來爭議不休,有的學者認為其起源并不在巴蜀地區(qū),因為迄今還沒有發(fā)現(xiàn)它的起源發(fā)生序列。再者柳葉形劍在巴蜀地區(qū)一經(jīng)出現(xiàn),就是一種比較成熟的劍型,這就表明這種劍型是外來的,應當源于外來文明。這種劍型傳入巴蜀地區(qū)的可能路線,是從伊朗通過厄爾布士山脈與蘇萊曼山脈之間的地帶進入南亞印度地區(qū),再從印度地區(qū)輾轉(zhuǎn)傳入中國西南。對于這種學術爭鳴,在此沒有必要展開討論。
寶雞竹園溝墓葬出土的柳葉形短劍的時代多數(shù)在西周早期成、康之際。這些青銅短劍形制相似,僅有大小、長短之分。劍身和莖連鑄,無格,劍身接莖處收斂明顯,劍刃平直,有中脊隆起。有的劍莖較短,莖上一圓穿,并留有木柲痕跡,長27.8厘米(圖18)。有的莖上二穿,長27.3厘米(圖19)。有的劍身后端飾蛇紋,長27.8厘米(圖20)。茹家莊墓地的柳葉形劍出土時,莖上木板夾合痕跡十分清楚,木柄上纏繞絲繩,莖后端有劍把頭,劍把頭未和劍莖連鑄。中空,上有花紋,劍莖末端插入其內(nèi)(圖21)。竹園溝出土的柳葉形劍都出自棺內(nèi)墓主右腹側(cè),當是墓主生前防身的短刃兵器。這些青銅短劍大都有劍鞘,劍鞘內(nèi)側(cè)有皮革或木質(zhì)襯里,外面包裹有薄銅片,劍鞘上還飾有透雕的動物紋飾(圖22)。這些柳葉形青銅短劍都是經(jīng)過科學發(fā)掘出土的,在組合關系、時代、地點上都十分明確,因此在探討它們的淵源關系上有重要價值。
不僅如此,蜀地青銅矛也大多為柳葉形。這種現(xiàn)象在關中西部地區(qū)的青銅兵器中也十分突出。這些柳葉形的青銅矛也是與虎紋戈、柳葉形劍共出的。竹園溝墓地出土銅矛8件,出土時木柲痕清晰可見。這些柳葉形矛,鋒尖利,有中脊,啜特長,幾乎與鋒長相等。有的啜部無孔,上有兩半環(huán),通長24厘米(圖23)。有的矛鋒兩葉接啜處收分較緩,啜短,上有孔固柲,兩側(cè)有三角形環(huán),通長18.6厘米(圖24)。有的矛鋒兩葉寬大,中脊為圓棱突起,中空,與啜相通,啜上有二孔,用以固柲,銎口處有半圓形環(huán),長22.8厘米(圖25)。這些組合所反映出的文化屬性上的意義,是其他未經(jīng)科學發(fā)掘或是單體發(fā)現(xiàn)不可同日而語的,在探討關中與巴蜀文化的關系方面有著特殊的意義。
責編 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