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伶

紅軍在長征途中，有一個讀者關(guān)注的焦點故事：葉劍英北上獻圖。

故事的背景是這樣的：張國燾違抗黨中央的北進命令，擅自率領(lǐng)已過草地的左路軍返經(jīng)草地，南下另求“發(fā)展”，并電令徐向前、陳昌浩率領(lǐng)的右路軍南下會合。在此關(guān)鍵時刻，右路軍將領(lǐng)意見分歧，總參謀長葉劍英攜圖而去，跟隨黨中央毅然北進，將地圖交給了毛澤東，交給了黨中央。藝術(shù)家根據(jù)這個故亊，寫出了一部話劇《葉劍英北上獻圖》。

美國著名作家哈里森·索爾茲伯里在《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里寫道：“凌晨二時，楊尚昆和葉劍英悄悄地溜出了指揮部營房。葉還搞到了一張地圖。地圖是釘在作戰(zhàn)室墻上的，有一張掉在地上，他把這張地圖放在自己的背包里……”徐向前元帥的《歷史的回顧》里也提到：“那天早晨，我剛剛起床，底下就來報告，說葉劍英同志不見了，指揮部的軍用地圖也不見了，我和陳昌浩大吃一驚?！?/p>

后來的許多報刊文章，在談及葉劍英“路線覺悟高”“大事不糊涂”時，都提到了這份軍用地圖，有的還評細描繪了具體情節(jié)，說是從箱子里悄悄取走的。諸多說法，雖細節(jié)各異，但葉劍英深夜攜圖，獻給黨中央，這一基本事實是一致的。

細心的讀者也許會問：四方面軍指揮部的這份軍用地圖源出何處？故事還得從蔣介石逼迫第十七路軍（俗稱陜軍）總指揮楊虎城參加陜南“剿共”說起。

職務(wù)之便 上報損耗留后手

1933年春，紅軍進入巴山。蔣介石責(zé)令四川各派軍閥“停止內(nèi)訌，共同剿匪”，并委任川軍第二十九軍軍長田頌堯為“川陜邊區(qū)剿匪督辦”，撥給軍費20萬元、子彈100萬發(fā)。巴山南麓的“剿共”陣勢輕而易舉地形成了。

巴山北麓，本屬楊虎城的十七路軍防區(qū)。蔣介石原以為張國燾、徐向前領(lǐng)導(dǎo)的紅四方面軍會西進甘肅天水，早已將楊部（亦稱陜軍或西北軍）第三十八軍主力調(diào)往甘肅，而將陜南防區(qū)交給了他的嫡系胡宗南的第一師（迅即擴編為第一軍）。按理說，夾擊巴山紅軍應(yīng)由一師承擔。然而，慣于借“剿共”排除異己的蔣介石卻舍近求遠地責(zé)令三十八軍重返陜南，與胡宗南調(diào)防。

此時的楊虎城左右為難：若違抗軍令，就會軍法處治，或被取消番號；倘若服帖順從，恰好中了蔣介石借刀殺人之詭計。

這時，三十八軍作戰(zhàn)參謀中共地下黨員武志平，通過楊虎城身邊同情共產(chǎn)黨的高級謀士杜斌丞向楊虎城建言：“聯(lián)絡(luò)紅軍，互不侵犯。”

之后，武志平便跟隨三十八軍軍部去漢中。通過最后一段棧道時，山谷里突然刮起一陣狂風(fēng)，將拉車的那匹軍馬的蒙眼布刮飛了。那匹馬患有恐高癥，看到足下那洶涌波濤滾滾而去，便驚魂不定地狂奔不止。結(jié)果，馬驚車翻，滾落河中。在上報損失時，作戰(zhàn)參謀武志平留了個心眼，便將一份川陜甘三省的軍用地圖打了“埋伏”。

出使紅軍 軍用地圖派上用途

武志平到達漢中一個月后，接到了杜斌丞的密信，暗示“所議有成”。接著，他收到了楊虎城托三十八軍軍部參議王宗山捎來的一封親筆信。

志平參謀弟：

別來日久，殊深馳念。余于上月廿五日平安抵省，祈勿念。值茲日寇憑陵，國勢阽危，凡我同志，務(wù)須深自警惕，力圖奮發(fā)。吾弟才華卓著，尚希佐理孫軍長努力工作，是為至要。此詢近佳。

楊虎城手啟

五月四日

這是一封耐人尋味的親筆手書。十七路軍總指揮給屬下少校級軍官稱兄道弟，何其倚重！“佐理孫軍長努力工作”，暗示新任務(wù)的領(lǐng)導(dǎo)關(guān)系。聯(lián)想到杜斌丞“所議有成”的暗示，武志平斷定，這就是“降大任于斯”的“手諭”。如今，這份重要信件，作為一級文物，珍藏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里。

不出所料，兩天后，孫蔚如軍長、王宗山參議代表楊虎城將出使紅軍的任務(wù)交給了武志平。

此時，三十八軍軍部秘書主任、中共地下黨員徐夢周提醒武志平考慮一個問題：去年鄂豫皖“剿共”，白軍愛國將領(lǐng)吉鴻昌，不愿與紅軍作戰(zhàn)，派密使與張國燾部聯(lián)絡(luò)，結(jié)果，張部拒絕與吉鴻昌聯(lián)合，把找上門的來使殺了。那意思很明確：紅四方面軍領(lǐng)導(dǎo)張國燾很“左”，他對白區(qū)地下黨和白軍將領(lǐng)是不信任的，你要在“取信”二字上動些腦筋。

武志平喜出望外，事先自己打下“埋伏”的那份軍用地圖和密電碼等機密要件，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臨行前的夜晚，他支走了勤務(wù)兵，將那套疊合式的川、陜、甘軍用地圖，以及密電碼、口令等用油布捆綁、封蠟后，放在背簍里，準備第二天早晨帶走。事畢，他突然想起孫蔚如軍長交代任務(wù)時曾說：“有我書信足矣，不用帶什么禮品?！蔽渲酒綋膶O蔚如軍長、王宗山參議前來送別時出岔子，便將地圖藏在背簍里，連夜送過漢江，寄存于南岸小酒館的閣樓上。

1933年5月13日凌晨，化裝成商人的武志平，揣著孫蔚如軍長代表楊虎城寫給紅軍將領(lǐng)的絹書，雇請走村串巷的理發(fā)匠楊才為向?qū)?，背著那筐軍用地圖等物，靜悄悄地離開漢中向南走去。

隨機應(yīng)變 神奇莫測的“財神爺”

兩天后，武志平一行翻越了巴山頂部的天池寺，來到南山坡下的西河口小鎮(zhèn)。就要進入紅軍防區(qū)了，不料一場戰(zhàn)斗，迫使紅軍南撤，這里成了土匪民團徐耀明的天下。潛伏在民團中的川軍特務(wù)趙副官打開了那包軍用地圖，用槍口頂著楊才的腦門，逼問究竟。

武志平沉著地掏出了偽造的紅十字會身份證，聲言“調(diào)查災(zāi)情”。

趙副官仍然追問：“這與軍用地圖有何關(guān)系？”

武志平辯解道：“哪里遭災(zāi)，哪里受窮，我就在地圖上畫個圈圈。后邊的人就按這些圈圈發(fā)救災(zāi)糧、救濟款。”

徐耀明見有財可發(fā)，立刻與武志平拜為“兄弟”，并帶著屬下黑壓壓跪了一地，求這位“撒金播銀的財神爺”給他們村子畫圈圈。

“隨便畫圈不對頭，要說出怎么苦，怎么窮？”

匪徒們爭先恐后地訴說巴山的苦情，就連壓寨夫人廣蘭芳也唱出了巴山民歌《我家窮得八面空》。

虛與委蛇之中，武志平成了民團匪徒們的“大哥”。

武志平從徐耀明的盛情接待中摸清了紅軍的大致位置后，第二天一早便以“急于調(diào)查災(zāi)情”為由，分手而去。臨別，徐耀明給武志平雇來滑竿，贈以名片，還給必經(jīng)之地的一位甲長寫了信，讓他向下傳：“派腳力（向?qū)В┮徽疽徽境滤?。?/p>

川軍特務(wù)趙副官卻在背后埋下了殺機。他懷疑武志平是紅軍探子，白天礙于徐耀明的阻撓，不能很好地搜身，就在深夜對手下的兩個小特務(wù)說：“這家伙身上肯定還有機密，明天，你倆抬滑竿，找個沒人的地方，先‘剝稻殼（全面搜身），再‘吃生米（滅掉他）?！?/p>

事有湊巧，此番密謀被起夜解手的向?qū)畈怕牭搅?。第二天上路之后，他設(shè)法將此陰謀密告了武志平。然后，為保自安，楊才獨自回漢中去了。

俠女相助 “剝稻殼”陰謀再次落空

楊才離別之后，武志平將藏有地圖的背簍放在滑竿上，自己跟在抬竿人身后，密切注視那兩人的行動，傍晚時來到50里外的廣家店村，跟這里的吳甲長接上了頭。

吳甲長按徐耀明的吩咐，委派僅有一只胳膊的獨臂老漢當向?qū)?，準備把客人送往下一站?/p>

那兩個抬滑竿的小特務(wù)并未返回碑壩，他倆避開武志平后對獨臂老漢說：“徐耀明砍了你的胳膊，這個仇不報啦？那個大個子（指武志平）是徐耀明的好朋友，漢中府下來的大官。只要滅了這個大個子，他徐耀明沒后臺了，死期也就到了。”他倆還說：“只要你把那傢伙帶到狼窩掌，事成之后，他身上的鴉片和金錢都歸你，我們只要槍支、信件和地圖?！?/p>

獨臂老漢染有鴉片癮，聽說有鴉片，便同意“入伙”了。

5月16日傍晚，當武志平跟隨獨臂老漢踏上那條通向狼窩掌的險路時，身后傳來了女子的歌聲。武志平由此斷定，塔子坪就在附近。他隨著歌聲追過去，果然走進了叢林深處的塔子坪黃甲長家。

染有鴉片癮的獨臂老漢與黃甲長商定了新的陰謀：晚餐桌上將武志平灌醉，先“剝稻殼”，再行分贓。豈料，此番密謀被那個山歌引路的山村姑娘聽到了。她叫梁秀紅，甲長老婆的堂妹，從小死了爹娘，無依無靠，成了抱女子（童養(yǎng)媳），因吃不住婆婆毒打，逃到深山老林的堂姐家來投親，借機尋找紅軍，以圖跳出火坑。她見武志平帶著槍和軍用地圖，說是要去高壓河。心想，這人與紅軍有關(guān)系，因為高壓河對岸就是紅軍，便打算出手相助。晚宴席上，她將表姐夫黃甲長交給她的那包蒙汗藥，沒有用來加害武志平，卻在斟酒時做了手腳，巧妙地將黃甲長和獨臂老漢藥倒了。

一覺醒來，梁秀紅已經(jīng)帶著武志平向紅軍與白軍的界河——高壓河的渡口走去。上路之后，她向武志平講述了上述的一切。

中午時分，天空下起了小雨，他倆在山洞里進食，聽到洞口外的小路上有說話聲，他倆伸頭一看，獨臂老漢帶著那兩名特務(wù)正在匆忙趕路哩！

梁秀紅說：“看到?jīng)]有，還在追殺你！渡口不能去了，去松林坡吧！”

姑娘帶著他左拐右拐，傍晚時到達高壓河邊。此時，武志平犯難了，特殊任務(wù)在身，不能帶她過河去找紅軍，便留給她些銀元，并將漢中的地址寫給了她。

化險為夷 巧借匪徒送密信

過了高壓河，武志平在參天大樹上度過了一個風(fēng)雨呼嘯的長夜。不料，第二天上午，又被一股土匪綁進了黑風(fēng)洞。匪首盤問時，匪徒們從他行囊中翻出了蠟封的軍用地圖和徐耀明匪團長的那張名片。于是，驚喜地叫嚷道：“營長，瞧，徐團總的‘荷包！”

把名片稱為“荷包”，分明是“林子里”的黑話。憑著在前一股土匪那里探得的情況，以及平時對洪幫組織的研究，武志平斷定，這里是徐耀明匪團第二營盤踞的西鄉(xiāng)縣黑風(fēng)洞，為首的便是袁玉成，大號袁剛。

因此，他輕而易舉地應(yīng)答了袁剛的盤問。

袁剛見此人有槍有地圖，料定必有來頭，便親為松綁。

武志平則以洪幫禮數(shù)，似唱似呼地說：

燕山游子過川來，

久聞大哥是賢才。

禮貌荒疏休見怪，

當面領(lǐng)評理應(yīng)該。

袁剛十分滿意地與武志平結(jié)為“兄弟”，并設(shè)宴招待，挽留住宿，意欲尋個靠山。他直言不諱地流露出與徐耀明在爭奪山大王中結(jié)下的怨仇。川軍委任徐耀明為四川通江縣民團團長，袁剛不甘屈居，一心想擺脫“挑炭”（土匪）之臭名，弄個西鄉(xiāng)縣民團團長之名義，與徐耀明平起平坐。武志平聲稱自己雖是紅十字會的，但在陜軍和紅軍里有好多朋友，兩頭官場走得通，表示愿意幫這個忙。又考慮到離開漢中業(yè)已一周，孫蔚如軍長他們定會為之懸心，便借匪徒之手送回書信一封：

孫軍長：

昨日到了八海坪，我被袁剛?cè)市值热私又梁陲L(fēng)洞倍加款待。此地乃川陜咽喉要沖，地勢十分險要。這里的許多弟兄都愿聽從您的命令，供作驅(qū)遣。他們別無所求，僅希望能補充些彈藥。另袁剛兄坐鎮(zhèn)黑風(fēng)洞，愿為西鄉(xiāng)縣政府盡力安民，只覺得名不正則言不順，望指示杜縣長與之接洽，委以西鄉(xiāng)縣南區(qū)民團團總之名義。此事關(guān)系朋友情誼和川陜邊界秩序之安定，深望鼎力玉成，懇請卓裁！

武志平

五月二十日

孫蔚如接到袁剛著人送來的這封密信，得知武志平進展情況及其中奧妙，當即撥給500發(fā)子彈、通知西鄉(xiāng)縣縣長杜禮丞（杜斌丞之弟）填寫委任狀，讓軍部副官長劉宗寬派人去黑風(fēng)洞料理。這時，武志平已平安地離開了黑風(fēng)洞。

熱情接待 紅軍設(shè)宴迎嘉賓

出了黑風(fēng)洞，武志平獨自又趕了兩天路程，來到四川通江縣兩河口，在一座平平常常的民房里見到了紅四方面軍總政治部副主任傅鍾。武志平撕開身上的衣褂，拽出了孫蔚如軍長的那封絹書。

傅鍾讀罷絹書，不斷地贊揚說：“我個人認為很好。來書從國家和民族利益著想，很可貴！”接著，他讓武志平談?wù)劇霸趺聪肫疬@步棋的”。

武志平說：“共產(chǎn)黨的‘一月宣言上說，愿在三個條件下與國民黨任何部隊訂立共同抗日協(xié)定，這在陜軍中引起了強烈反響，他們反對蔣介石對敵退讓，對內(nèi)鎮(zhèn)壓的獨裁政策，但限于本身力量，還不能公然揭竿而起，只能秘密地和紅軍建立友好關(guān)系?！彼呎f邊從油布包中取出了軍用地圖、密電碼、燈語、旗語等絕密要件，并說這是楊虎城為表誠意而獻上的見面禮。實際上，這些無價之寶，本是武志平利用擔任作戰(zhàn)參謀之便，冒著生命危險從陜軍偷出來的。此刻他隱瞞了實情，恰到好處地為促成兩軍和談提供了一份砝碼。

傅鍾接過這份軍用地圖，沉沉的，嚴嚴實實地捆綁著，足有一尺多厚。他贊嘆說：“這么厚，這么重，又這么遠，你是怎樣過來的？”武志平簡要敘述了梗概。

傅鍾聽著聽著，不覺給武志平這個來使扇起扇子來，并說：“天太熱，趕快洗個澡！”他見武志平滿身是泥，且餿味撲鼻，當即將床頭下那套藏青嗶嘰學(xué)生服送給了武志平。從此，他倆成了好朋友。

當談到黑風(fēng)洞土匪時，傅鍾說：“這股土匪很討厭，卡著要道，白區(qū)商人不敢過來經(jīng)商，邊界市場常被搶劫，連紅軍的軍需物資也敢搶。調(diào)大部隊進剿，拳頭打跳蚤，不值得；若不管不問，他又總是作惡多端。你跟他們交了朋友，那就給他們寫封信，勸其不要與紅軍作對?！?/p>

武志平以朋友的口氣寫了信，傅鍾派人送達。因為袁剛從孫蔚如軍長那里得到了委任狀和500發(fā)子彈，故對武志平的勸說一一照辦，所以西鄉(xiāng)南區(qū)的邊界秩序暫時有了一些好轉(zhuǎn)。

當天深夜，正在前線指揮空山壩大戰(zhàn)的紅四方面軍總指揮徐向前，得知楊虎城的特使送來了軍用地圖，異常興奮地在電話中對傅鍾說：“雪中送炭呀，你馬上派騎兵班給我送來！”

雨夜伸手不見五指，為了不暴露目標，這次送圖，既不能打燈籠又不能舉火把。騎兵班想出了絕妙的好主意：他們將點燃的香火固定在一節(jié)竹筒里，壁上鑿有上下兩個透光孔，騎兵們背上這種透著光點的竹筒，似有兩只螢火蟲在閃閃發(fā)光，以此引導(dǎo)后者謹慎跟進。

傅鍾親自檢查了騎兵班的裝備和裝具，才把裝有巴山地區(qū)地圖的長竹筒交給騎兵班長。

一個多小時后，徐向前給傅鍾回電話：“地圖收到了，很有用。好好接待來使！”

這是紅四方面軍獨有的一份大型軍用地圖，徐向前愛若珍寶，一直用以指揮作戰(zhàn)。

中共西北軍委主席張國燾從這套軍用地圖和密電碼身上看出了楊虎城的誠意，打消了一些顧慮，決定親自過問兩軍和談事宜。他當時住在通江縣苦草壩，距兩河口有100多里山路。為確保來使武志平安全到達苦草壩，張國燾派騎兵迎接，傅鍾也派專人護送。途中，武志平面見了紅四方面軍總政治部主任張琴秋。

張國燾熱情迎客，特地設(shè)宴為其洗塵，將參謀長曾中生、后勤部長鄭以齋、衛(wèi)生部長蘇井觀等許多高級干部招來相陪，并派中共川陜軍委參謀主任徐以新隨武志平抵漢中會談。

漢中會談 楊虎城密令“舉酒杯”

徐以新到達漢中后，孫蔚如給坐鎮(zhèn)西安的楊虎城密電：“門叫開，何意待客？”

楊虎城回電：“舉酒杯?！?/p>

1933年6月1日上午正式會談。

會址：漢中城內(nèi)的王宗山家中。

參加者：孫蔚如、王宗山、武志平、徐以新。

會談進行得很順利，唯獨軍用地圖上打了折扣。紅軍各師都希望得到一份軍用地圖，所以，徐以新在談判中提出：“希望陜軍提供川、陜二省軍用地圖。”孫蔚如說：“沒有其他省的，陜西的也用不上，我讓武參謀給選一份巴山地區(qū)的就是了?！边@個折扣在徐以新心中打出了問號：“武特使送給的那套地圖，難道另有蹊蹺？莫非他是自己人？”

會談進行了兩個多小時，達成了4條協(xié)議：

一、巴山為界，互不侵犯；

二、陜軍陣地前沿設(shè)兩軍聯(lián)絡(luò)站，由武志平常駐，代表陜軍，處理邊界事務(wù)；

三、紅軍可以以隱蔽方式來漢中采購部分日用品；

四、陜軍饋贈部分藥品和部分軍用地圖，以表誠意。

為防泄密，這次會談不搞文字協(xié)定，但雙方皆表示“信守諾言”。

出于慎重，徐以新表示，待回去匯報后再給答復(fù)。

陜軍方面即刻兌現(xiàn)了諾言：贈以藥品、松發(fā)油（可代擦槍油）、油墨等共17擔物資和好幾份巴山地區(qū)的軍用地圖。徐以新看到那幾份多給的軍用地圖，進一步證實了自己的看法：“遇上自己人啦！”

6月3日，武志平、徐以新化裝成商人，雇用17名挑夫，從漢中出發(fā)，經(jīng)麻桑壩、天池寺、涼水井至碑壩。每30里變換一個挑夫，以切斷貨源秘密。

武志平在護送徐以新南歸途中，在川陜邊界只有7戶山民的小山村涼水井建立了陜軍前沿秘密聯(lián)絡(luò)站，由他和兩名勤務(wù)兵在此駐扎。

張國燾、徐向前及紅四方面軍總政委陳昌浩等對漢中會談的4條協(xié)議表示贊賞。于是，復(fù)派徐以新赴漢中正式談判。兩軍于6月24日仍在王宗山家中正式簽訂了“巴山為界，互不侵犯，聯(lián)共反蔣，共同抗日”的秘密協(xié)定，這就是我軍第一個有效統(tǒng)戰(zhàn)協(xié)定，即“漢中密約”，亦稱“巴山協(xié)定”。

這個協(xié)議堅持了將近兩年，由于得到楊虎城的幫助，紅四方面軍由入川時的1萬人發(fā)展至8萬之眾，進入鼎盛時期。這支部隊，成了確保紅軍長征勝利會師、西路軍征戰(zhàn)，以及抗日戰(zhàn)爭的一支重要的武裝力量。后來，簽訂“漢中密約”的國民黨三十八軍率先加入人民軍隊。再后來，好幾支國民黨武裝也以此為榜樣，相繼成為人民軍隊的成員。由此可見，“漢中密約”的統(tǒng)戰(zhàn)之功是巨大的。

對陜軍而言，因為“漢中密約”的簽訂，免于與紅軍交戰(zhàn)，楊虎城抽出兵力和資金，從事陜西省的公路、水利、綠化、文教、衛(wèi)生等惠民建設(shè)，并將蔣介石的“扼虎”政策，巧妙地變成了“益虎”政策，從而壯大了陜軍的實力，繼而引出了3年后的西安事變。

徐帥請客 地圖后話續(xù)新篇

北平解放之后，武志平任北京市園林管理委員會副主任，某天上午去頤和園檢查工作，一進門，發(fā)現(xiàn)徐向前元帥正健步向他迎來，像邂逅老友那樣，兩人一見面就興奮地打起招呼來。

當武志平談到自己的任職，徐向前風(fēng)趣地說：“這個官不小，管那么多園林！我住頤和園里，就是你管轄下的居民?。⊥?，還得勞駕多多照應(yīng)吶！”

“徐總指揮太客氣了，在工作上還請您多多指教才是！”

他倆越聊越帶勁，信步之中，徐向前將武志平帶進自己家中，喚出夫人黃潔，作了一番介紹，然后客氣地說：“中午我請客，請你吃火鍋，好嗎？”

“別麻煩了，我這就走。”

“哪能就走呢？來了就別客氣。川陜蘇區(qū)時，我因為忙于指揮作戰(zhàn)，你幾次去總部，我都沒空陪你吃頓飯，也沒顧得上露個面，其實，我是見過你的。”徐向前的談話十分真誠。

“是嗎？我怎么就不知道呢？”武志平搔頭思索，似乎要從回憶中捕捉些什么。他忽然覺得徐向前那深沉的目光流露出難以傾訴的隱痛。當時他不明其故，到了20世紀80年代中期，他看完了《徐向前回憶錄》才醒過來：

川陜蘇區(qū)時，徐向前擔任紅四方面軍總指揮，然而，張國燾等人不信任他，明里暗里審查他。連他夫人程訓(xùn)宣關(guān)押在什么地方，是死是活，犯有何罪，他一概不知，也不便過問。1937年至延安他才聽人說，夫人已和王樹聲的妹妹等人一塊成了肅反擴大化的屈死鬼?？上攵嵌螘r期，他是怎樣在提心吊膽中過日子的，又是以怎樣的黨性原則，譜寫“忍辱負重”之歌的。不管別人怎樣暗中注視他，他都不予理睬，竭盡全力地去對付真正的大敵。至于“漢中密約”，那是張國燾一手掌握的，武志平來總部，見不見，誰出面，談什么，都要得到張國燾的批準才能活動。徐向前沒有露面，除了沒空，張國燾沒有安排，也是一個原因，但徐向前卻一直沒有流露這一點。

談起“漢中密約”來，武志平自然而然地談起了最后一次出使紅軍的緊張心情：“擔驚受怕，監(jiān)視也緊，就怕張國燾一怒之下將我殺了。”

徐向前笑了：“不會殺你的。你給我們送來的地圖是獨一份的，還有密碼，又搞了那么多物資，辦了那么多好事，都說你很真誠。張國燾再‘左，也不會這樣輕易地殺你的。你送來的那份地圖，長征中被葉劍英帶到中央去，發(fā)揮了多大的作用呀！”

“噢！葉參謀長帶走的地圖就是我送的那份？”武志平怕自己沒聽準，又追問了一句。

“是的?！毙煜蚯包c點頭。

正在這時，徐向前的同窗好友王世英來了，他出任了山西省省長，進京辦事，順便來探望老友。

徐向前正欲從中介紹，王世英笑語朗朗地說：“我們早就認識啦！”

“不僅認識，他還是我地下工作的領(lǐng)導(dǎo)人吶！那回交通線出事，我遭蔣介石通緝，跑到上海特科，就是他出主意讓回漢中的?！蔽渲酒较蛐煜蚯敖忉尩馈?/p>

徐向前更高興了。這次不期而遇，熱騰騰的火鍋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臨別，熱情的黃潔夫人將一大堆罐頭以及海蜇，還有各種菜肴裝在一個大網(wǎng)兜里，又將較為名貴的石硯、毛筆和一捆宣紙等裝在一只布袋子里，不容推辭地塞給武志平，說：“這些吃的，都是戰(zhàn)利品，底下部隊捎來的，帶回去給孩子們嘗嘗?！?/p>

“你是喜歡寫寫畫畫的，這些文房四寶，我這兒多，用不著，送給你，用完了再來拿?！毙煜蚯懊χ堰B在一起的網(wǎng)兜和布兜，親自搭在武志平的肩上。

武志平實在過意不去，笑笑說：“瞧瞧，我捏著兩只空拳頭來，吃飽喝足，還背走這么兩大兜，可不敢來了！”

這則徐向前請客的故事，正是地圖佳話的一段延伸。

青史垂虹 傅鍾撰文頌奇勛

20世紀80年代，筆者有幸參加黨史、軍史活材料的搶救工作，采訪了武志平、傅鍾、徐以新、陳明義、童陸生、符先輝、王定國等親歷者，并對川陜邊界的涉事地區(qū)進行了實地考察，寫出了33萬字的《楊虎城的密使》，解放軍總政治部副主任傅鍾上將為本書寫了序言《不可磨滅的歷史功績》。序言中說：“回想起來，這個密約竟保持了兩年之久。在當時條件下，稱得上是黨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的一個重要成果。楊虎城將軍麾下的這支部隊，由此參加西安事變，直至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毅然起義加入人民解放軍行列，也是很值得在革命史冊上書寫一筆的?！?/p>

關(guān)于這份軍用地圖，傅鍾在序文中說：“武志平同志帶給紅四方面軍的寶貴禮物是川、陜、甘三省的軍用地圖和西北軍用的密碼底本及其他聯(lián)絡(luò)信號，這些與軍隊存亡、作戰(zhàn)勝敗攸關(guān)的機密要件，是他冒著生命危險，穿過深山密林，闖過土匪、民團的封鎖阻擋才安全帶到的。他把這些禮物交給我，我當夜派騎兵班把四川地圖送給了正在前線指揮作戰(zhàn)的徐向前同志，把密碼底本和其他材料送給了川陜軍委和四方面軍總部。此后，這些重要東西，不僅為我軍在川陜作戰(zhàn)接連取得勝利起了很大作用，而且出人意料的是，在震驚世界的長征中，陜、甘省軍用地圖，對于黨中央和一方面軍先期到達陜北，也發(fā)揮了作用；而密碼底本，對于西路軍在河西走廊及時破譯敵軍密碼，掌握馬家軍動向，同匪徒進行殊死戰(zhàn)斗，也起了重要作用。這些，武志平同志自然預(yù)料不到，但他當初的貢獻是不可磨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