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梅
兒童是什么?童年是什么?
《消逝的童年》的作者尼爾·波茲曼把它當做一種成人世界的壓榨,當做一場文化的侵略,“有什么樣的成人就有什么樣的兒童”,他這么哀嘆;黃永玉當做一種永遠的藝術(shù)勇氣,一顆稚子之心,一種叛逆情結(jié)和一片精神故土;豐子愷則視為佛心和初心。
豐子愷的隨筆文章《從孩子得到的啟示》中這么記錄,寫有一天晚上,作者問4歲的孩子華瞻:“你最喜歡什么事?”孩子率然回答:“逃難?!痹賳柺裁词恰疤与y”,孩子回答:“就是爸爸、媽媽、寶姊姊、軟軟……娘姨,大家坐汽車,去看大輪船?!?/p>
豐子愷馬上換位回味大人與孩子對“逃難”的不同感受:逃難!這是多么驚慌、緊張而憂患的一種經(jīng)歷!然而人物一無損喪,只是一次虛驚;過后回想,這回好似全家的人突發(fā)地出門游覽兩天。
只有小孩子果真感得這快味!
在豐子愷家中“這小燕子似的一群兒女”,不僅是其審美觀照的對象,而且還常常讓其受到“啟示”,即換位成孩子的視點來對世界進行“審美觀照”。徐玉華同樣如此,如《清趣》,兒童在荷塘邊乘涼下棋,樂趣無限;如《春放圖》,兒童在草地上放飛風(fēng)箏,猶如放飛著心靈的自由;而其工筆重彩的《漁樂圖》,爺孫三人荷塘垂釣的情態(tài),足以使人忘掉世間煩擾進入天地間大美境界。
兒童是什么?是一種視角,是一種靈感,是一種反思,是一種真相,是一種卸下,是一種藝術(shù)地、絕緣地觀照世界的方法,還是一種自我批評。
我們的世界里“成人化”的思維大多密布著世間事物的因果關(guān)系的網(wǎng),大多理智而盲目。吃飯時忙著游戲,骯臟的泥沙里也能找到趣味,孩子們不懂常識,認為游戲第一,這是一種將一切簡單化的率性。
兒童不會偽飾自己的要求,徐玉華的《百子戲春圖》、《村童鬧學(xué)圖》等都為我們展現(xiàn)了這種張揚的個性,這種既可愛又可恨的性情在我們學(xué)會克服“自私”和遵守規(guī)矩的成人眼中,無疑是一種輕松。
兒童泛靈有情。孩子們分不清人與物,往往把世間的一切當成是與自己一樣的“有靈”的生物。徐玉華的作品中,無論一塘荷葉,一只蜻蜓,一棵柿樹,一片草地都能得到孩子們的尊重和友好。他們認真而平等的和它們交流。
童味就是人味,就是天然的本性。凡是能保持兒童那樣泛靈有情天性的人,就有了一顆藝術(shù)家的心,比如黃永玉、豐子愷,還有多年執(zhí)迷在兒童畫世界里的徐玉華。
但是童年的夢境其實也是成年人的“傷痕”,也是現(xiàn)實世界的孤獨。幾乎每一位藝術(shù)家,都有深埋心底的精神家園,來自湘西鳳凰的黃永玉將一生演繹成故鄉(xiāng)里的“頑童”:放浪不羈,流浪天涯,學(xué)習(xí)武術(shù),與人決斗,口出狂言,戲弄世人,動輒翻臉。
童年和故鄉(xiāng)就是那曾經(jīng)的自由和愜意,就是情結(jié)。故鄉(xiāng)里那個頑劣的小孩子才是黃永玉唯一的想靠近的自己,是最終的精神撫摸,是勇氣。而滿世界流浪時的叛逆和狂放,都是他尋找夢鄉(xiāng)的“傷痕”。
一個人總要有一座城,那座城可以小到是黃永玉的一彎龍舟,徐玉華記憶里的一棵柿子樹,一片荷葉,但也可以大到成為一個王國,一個世界。這個世界里全是美麗和孤獨。藝術(shù)家從這里出走,又一生試圖重返此處,試圖回歸那種純凈和清澈。
豐子愷的左額上有一條同眉毛一般長短的疤。這是他兒時游戲時在門檻上跌破了頭顱而結(jié)成的。相面先生說這是破相,這是缺陷。他其名日“夢痕”。
徐玉華在她畫作中的原鄉(xiāng),在她插隊的地方,也受過頗多的苦難,也有現(xiàn)實和肉體上的折磨,幾十年困頓在小城,在生活中她亦是溫和、敦厚、隱忍的人,但這種種際遇和孤獨終究都化為對美的一種吶喊和執(zhí)著。在美的文化流浪里,“傷口”被描繪成為一道“夢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