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尖
一直非常喜歡亨利·詹姆斯的小說,通過男女相遇故事,表現(xiàn)歐洲和美洲的碰撞。世故的老歐洲,天真的新美洲,一個拖著悠久高貴的歷史和文藝腔,一個帶著新鮮激情的金錢以及荷爾蒙,前者精致繁復卻虛偽,后者率真勇敢但粗糙,兩情相遇,各取所需,好像彼此都觸動了對方,不過最后,歐洲還是那個老歐洲。
7月份,我去了意大利,感受了一下老歐洲。詹姆斯寫作《阿斯彭文稿》的威尼斯,濟慈生命最后歲月眺望過的羅馬,但丁路遇貝特麗契的翡冷翠。意大利到處是典故,隨便一個茶館就是拜倫喝過的,隨便一個咖啡館就是繆塞風流過的。
但是,就像拜倫詩歌說的,這個地方,“命運的星辰已經(jīng)暗淡”,擁有最輝煌歷史的意大利,今天看看,比從前更世故,比過去更腐朽。
不能相信威尼斯商人的善意?。〕鲎廛嚨秸?,他們燦爛一笑,十歐的車費變成十五歐。剛朵拉到站,六十歐變成一百二十歐,藍天下的剛朵拉船夫,還是當年歷史學家西蒙茲鐘情過的后代嗎?當路人唱歌給你聽,絕對不是他們好客;他們跟你說“你好、謝謝”,也絕對不是他們熱情。我們前后問過十多次路,每次都被亂點了方向。
因此,千萬不要為沖進商店亂買一通的中國人感到丟臉,西餐廳里我們也沒必要非得壓著嗓子講話,在沒有心的歐洲,今天的中國人就像一百多年前亨利·詹姆斯筆下的美國姑娘,雖然會被歐洲人非議,各種看不起,但是,到最后,垂垂老矣的歐洲會發(fā)現(xiàn),這些在歐洲博物館里吵吵嚷嚷的中國人,至少都有熱烈的心??赡艽植谝稽c,但是,相比老歐洲,中國不老。
火車從米蘭到威尼斯,上來一個特別時髦的意大利小伙,迅速地一人發(fā)一張紙。紙上兩個兒童照片,隨后,這個小伙子挨桌來收錢,說這是他倆孩子,他沒工作等等。我們給了錢,但大家都有種受騙的感覺,因為這男人笑得太甜。
這是歐洲,在他們迷人的笑容中,你感覺不到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