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余

中小學開學在即，上海市小學一年級第一學期新版語文課本被發(fā)現(xiàn)變“薄”了，其中刪除了每個章節(jié)后的“古詩誦讀”部分，共有《尋隱者不遇》、《登鸛雀樓》、《夜宿山寺》等8篇古詩被刪去。一石激起千層浪，反對聲驟起，當然也不乏支持聲。這里精選兩篇文章，分別代表反方、正方觀點，同時選載上海教委對刪改教材的回應，希望能對您理性評價“刪詩事件”有所啟發(fā)。

反方聲音：古典詩詞的啟蒙

作用不可輕視

近日，有地方在小學一年級語文教材中刪去了舊體詩詞，據(jù)稱是為了給學生減負。這件事成了社會焦點，引發(fā)了爭議。我認為，這個舉動有其唐突和粗疏之處。這件事也反映了公眾和社會對中華文化傳統(tǒng)的高度興趣，以及有的部門對青少年傳統(tǒng)文化知識缺乏狀況的忽視。

今天看來，加強古典詩詞的學習，倡導一個背誦古詩詞的潮流，對少年兒童的成長大有裨益。這應該既是學校教育的一部分，也是社會和家長對孩子進行教育和影響的一部分。詩詞既要從小學習，也應該是終身學習的文化資源。

詩教傳統(tǒng)

古典詩詞是中國古典文學的主要部分，也是中華文化的重要遺產。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一方面，詩詞源遠流長，是貫穿中華文化的核心文化元素。另一方面，中國古典詩詞至今仍活在人們的口中筆下，是所謂“活的經(jīng)典”。流傳至今的許多成語警句都來自詩詞。人們也公認唐詩、宋詞、元曲都是劃時代的文學高峰。從屈原到李白、杜甫、蘇軾、陸游等大詩人是中國文化中具有高度標志性和象征性的人物。中國文學最獨特的成就正是以深蘊中國人審美意趣、價值觀和獨到語言魅力的詩詞。

古典詩詞也是深深烙印在中國人內心世界的文化“積淀”的核心，是中國人“文化修養(yǎng)”的基本成分。它比儒釋道思想更為深入人心。雖然在今天，隨著時代的變遷和現(xiàn)代中國語言的變革，古典詩詞創(chuàng)作者漸少，但它在中華文化中的重要地位從未有人懷疑過。

而且，每個國人都非常熟悉一些詩詞名句。即使是受教育程度并不高的普通人，也能脫口而出“白日依山盡”、“床前明月光”。岳飛的《滿江紅》、文天祥的《正氣歌》，在現(xiàn)代中國人面臨民族危亡時刻，常用以激勵和鼓舞自己為中華民族的未來奮斗。而像“司空見慣”、“落花流水”等人們耳熟能詳?shù)某烧Z都是詩人創(chuàng)作的結晶。蘇軾的《水調歌頭》、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更是中國人審美理想的極致。這些詩詞經(jīng)典在中華文化中占據(jù)重要地位，也為國人所高度熟悉。

這種“熟悉”其實就是中國從古至今的啟蒙教育中，詩歌作用的集中體現(xiàn)。在中華文化中，“詩教”一直起著重要作用。雖然“詩教”的說法是以“溫文敦厚”的儒家價值觀為基礎，但學詩作為接觸文化的啟蒙訓練則不可缺少。

詩詞啟蒙

古代讀書人接觸文化，啟蒙時最重要的基礎訓練是“對對子”，這種訓練可以從一開始就掌握中文基本特色，也是接觸中國詩歌的基礎。傳統(tǒng)的開蒙教材就包括《千家詩》，像《唐詩三百首》這樣膾炙人口的選本更是明清時代的啟蒙讀本?！都t樓夢》中有“香菱學詩”的著名篇章，通過一個丫鬟的學詩經(jīng)驗提供了以詩作為啟蒙教育的范本。香菱的老師是林黛玉，而黛玉的教學以閱讀感悟和實際創(chuàng)作練習為基礎，充分發(fā)掘了香菱的聰慧和才情。

在現(xiàn)代中國，用古典詩詞進行啟蒙教育也是現(xiàn)代語文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這里有個掌故值得一敘。上世紀30年代初，陳寅恪先生擬出的清華大學國文試題，出了一副對子，以“孫行者”為上聯(lián)，讓學生對出下聯(lián)。據(jù)說標準答案是“胡適之”，有位同學答“祖沖之”也受到好評，當然這也引起了軒然大波和媒體爭論。陳寅恪先生專門寫了一篇文章，強調對對子訓練的重要意義，大概有幾點：甲、對子可以測試應試者，能否知分別虛實字及其應用；乙、對子可以測試應試者，能否分別平仄聲；丙、對子可以測試讀書之多少及語藏之貧富；丁、對子可以測驗思想條理。

其實，詩詞是接觸漢語特性最直接和最生動有效的方式，陳寅恪先生的嘗試可以看成是對基礎教育的期望，他對于對對子意義的強調正是通過對對子學詩詞，是抓住了打好語文基礎的關鍵。

實際上，將文字較為容易理解又膾炙人口、廣泛流行的古典詩詞選入小學課本，是現(xiàn)代中國語文教育的基本模式?，F(xiàn)代小學語文課本，一方面，要有今天的現(xiàn)代白話文；另一方面，一些詩詞并不難懂，將其選入課本是非常適宜的。而且由于詩詞的音律之美、文字之美、意境之美，易于背誦，往往能讓學生背下來，一生受益。

事實也證明這是行之有效的。今天一些名篇之所以家喻戶曉，往往并非文學愛好者的傳播，而是學校教育中背誦要求的結果。許多人都有感受，在小時候背誦古典詩詞相對吃力，但小時候背下來的東西終身不忘，并且化為自己無意識的一部分，其實就是潛移默化的中華文化精神感悟和中國的詩意境界感悟。這些古代經(jīng)典詩詞，學的時候未必輕松，一旦背下來化成自己的東西，就會一輩子受用。

未必負擔

今天的社會劇烈變化，古典詩詞的學習更加凸顯出重要性。不少已經(jīng)成為文化經(jīng)典、廣為流傳的詩詞具有永恒的價值，而且可以看到經(jīng)典的原貌。小學時在學校學一些淺近易懂、生動活潑的詩詞，也是對興趣的培養(yǎng)陶冶。

現(xiàn)在的學生，課業(yè)負擔重，也有很多壓力，但通過古典詩詞的教學來傳承中華文化確實是事半功倍的事情。背誦古典詩詞可能并不容易，但比起背誦現(xiàn)代白話文章或新詩，卻未必會更難。因為古典詩詞有格律、講平仄、強調聲韻之美，雖然古代的發(fā)音和現(xiàn)在并不完全相同，但相對整齊的句子、獨到的意境使得古典詩詞反而更容易背誦。

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小學課本中選擇一些現(xiàn)代作家的作品，反而需要做一些改寫，因為有些內容對少年兒童來說可能太難了。白話文往往是句子易懂，整篇文章的內涵、段落的意義反而很難把握。一些淺近的古典詩詞，看起來容易懂，卻又常讀常新。小時候背誦理解不深，經(jīng)過多少年反復吟誦，每一次都覺得有無窮的意味。剛接觸時層次低，感悟能力差，但也能知道一些，及至后來，越讀越有味，越讀越能夠發(fā)現(xiàn)其深意。小時候懂一些，長大成人后通過自己的閱歷再來感悟，往往更能感受詩詞之美。所以，詩詞既要從小學習，也應該是終身學習的文化資源。

經(jīng)典傳承

學習古典詩詞，是領悟中國人對自然和人生的理解方式，讓少年兒童通過對母語之美的感悟，進一步產生對自己民族的深刻認同感。這對于全球化沖擊下的少年兒童建立自己的社會認同有重要意義，這些意義無需討論。

當然，學詩有兩個原則，一是在小學階段，不宜學太深奧的詩詞，唐詩宋詞元曲里都有一些容易懂、有意境、文字優(yōu)美的作品。二是在小學階段，老師應該對聲律等知識有所講解，這是中國文化常識的重要組成部分?，F(xiàn)在我們講詩詞，往往著眼于意境的闡發(fā)，對聲律技巧性的因素注意不夠。實際上，這些知識對于欣賞詩詞有很大的幫助。

現(xiàn)在看，一方面，少年兒童要多學一些淺近生動的詩詞曲作品，弄懂意思，學會欣賞。另一方面，應該讓他們多背誦一些古代經(jīng)典詩詞，初時可以不求甚解。背下來的東西記得深刻，可以影響人的一生。實際上，現(xiàn)在大家常接觸的詩詞，往往也是小學學的那些，這是很不夠的。像《唐詩三百首》這樣經(jīng)典的唐詩選本，一講起來，大家都覺得不足為奇，人人都知道，但其實里面的許多詩作，連大學中文系的學生都很生疏。

此外，多讀經(jīng)典詩詞也是提高文字水平的好辦法，早學一點，多學一些，只有好處?，F(xiàn)在一些人文字水平不高，寫的文章乏味，套話空話連篇，都和文字的感覺與文字的意識有很大關系。

孔子說：“不學詩，無以言?！睂W習古典詩詞，是中國人成長的必須。

正反聲音：別忽視了“刪古詩”

背后的教改意義

近日，古詩詞受到前所未有的關注，原因是上海市教委對一年級語文教材大刀闊斧的改革。相比以往，新課本變薄了很多，并且舊版本中全部的8首古詩被刪除，7個單元45篇課文也縮減為6個單元40篇課文，識字量和寫字量都有不同程度減少。當語文教育不斷倡導加強傳統(tǒng)文化教育時，上海市教委對教材的改革并未受到家長的好評。打開網(wǎng)絡，有關新教材的負面評價鋪天蓋地，甚至有網(wǎng)友稱一年級語文盡刪8首古詩實為“敗家”。然而，在筆者看來，教材刪古詩恰有其深層次的合理原因，尚不足以成為攻擊語文教育不重視傳統(tǒng)文化的理由。多年來，“減負”一直是基礎教育改革的方向。各省教材屢屢降低難度，試圖破除“填鴨式”的教育方式，更加尊重學生的認知發(fā)展能力。上海語文教材的改革背后所倡導的正是“零起點”教學，即減少學生的識字量和寫字量。在新版教材中，8首古詩被刪除，共減少了32個生字?？梢韵胍?，刪除古詩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減少學生的識字負擔。此外，古詩的語言和內容畢竟大多與小學生的生活經(jīng)驗有較大距離，學生理解起來的確有一定難度。當然，會有家長和眾多網(wǎng)友質疑，拿古詩“開刀”會不利于培養(yǎng)他們對祖國傳統(tǒng)文學與文化的興趣與愛好。其實，如果仔細分析此次教改的導向，這種擔心大可不必。試想，當孩子開始呀呀學語時，不少家長開始教他們背誦古詩，甚至以孩子的這方面突出表現(xiàn)為榮為傲。然而，當孩子逐漸長大后，并不見得對此還有多大興趣，早年間的背誦內容也慢慢拋至腦后?？梢?，是否能讓孩子真正理解、喜愛古詩并不是越早越好，而是在相應的認知發(fā)展階段對他們科學引導。根據(jù)教育部頒布的《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年版）》，一、二年級閱讀教學目標包括“誦讀兒歌、兒童詩和淺近的古詩，引導學生展開想象，獲得初步的情感體驗，感受語言的優(yōu)美”?？梢?，對于低年級學生學習古詩，老師教學的重點是引導學生通過誦讀來了解、感受古詩，而非對詩歌中的字詞、寫作技巧深究。一年級學生的形象思維比較發(fā)達，通過聽和讀來感受古詩的效果遠遠好于對著課本“填鴨式”學習。此外，此次教材改革看似刪除了教材中的古詩，實則是以更符合一年級學生認知特點的方式進行教學。正如上海市教委教研室語文教研員所說，古詩的學習是通過兩分鐘的預備鈴、兩分鐘課前準備、語文拓展課、語文機動時間，以學生聽錄音磁帶或教師示范誦讀，由學生跟著誦讀的方式進行。這種教學方式?jīng)]有抄寫、默寫的要求，卸除了學生識字、理解詩句的負擔，傾向讓學生在愉悅的環(huán)境下潛移默化地受到熏陶，感悟古詩獨特的魅力，更有利于培養(yǎng)學生的興趣。因此，對于上海市教材的此次改革，我們不能只盯著古詩的被“刪除”，而忽略其背后的教改導向。讓孩子在更加輕松愉悅的氛圍里學習，不妨用這種生動有趣的方式拉近學生與古詩的距離。同時，這也是對家長的一種引導，讓孩子更大程度上“零起點”邁入教學課堂。

上海教委回應教材刪改：通過

聽力教材學古詩

近日，媒體報道了上海市小學一年級第一學期新版語文課本中刪去8首古詩，在家長圈和網(wǎng)絡上引起巨大反響，不少網(wǎng)友在為這項減負舉措叫好的同時，也質疑“為何不讓小學生學古詩”。

就此，《新聞晨報》記者采訪了上海市教委相關負責人。上海市教委回應，8首古詩退出一年級語文課本，目的是為小學生減輕識字和背誦的壓力，但在小學一年級的聽力磁帶中仍保留了這8首古詩，老師會通過多種形式讓學生充分體驗古詩的音韻美。

為什么刪除：

不費力認字，領略音韻美

“現(xiàn)在哪個孩子不會背幾首古詩，為什么要從課文中刪除呢？”昨天在微信圈、微博及眾多網(wǎng)站論壇上，媒體報道的上海市小學一年級第一學期新版語文課本“瘦身”的消息被大量轉發(fā)，不少家長、網(wǎng)友在為這項減負舉措叫好的同時，也不解為何8首古詩要從課文中刪去，甚至有網(wǎng)友認為“這樣將不利于小學生傳承中華文化”。

“以往在課堂學習古詩時，學生不僅要面對生字，還要學習大量文學背景知識?！鄙虾Ｊ薪涛萄惺艺Z文教研員薛峰舉例，比如《登鸛雀樓》，學生就要接觸到鸛、渙等比較難的生字，老師往往還會補充不少關于朝代、作者生平、寫作背景等文史知識，家長也往往會讓孩子進行背誦、默寫，無形中加重了孩子的負擔。如今古詩從課本轉移到磁帶，就是為了讓學生不用費力認字，而是通過優(yōu)美的誦讀，領略古詩的音韻美。

“小一新生年齡段的特征就是適合在聽、讀、誦中初步感受古詩的情境和音韻美，不需要每個字都認得或理解每句詩的意思，更無須作抄默、背誦要求，所以這樣的變化也充分尊重了學習規(guī)律，既達到了減負目的，又能激發(fā)學習興趣，還規(guī)范了老師的教學方式。”薛峰說。

課堂上如何教：

聽磁帶或教師示范進行

古詩在課本中刪除后，老師在課堂上怎么教古詩呢？

對此，薛峰回應說，一年級孩子的課堂，古詩并未退席，只是不再以書面形式呈現(xiàn)在教材中。古詩的學習是通過課前兩分鐘、語文拓展課和學科活動等時間，以學生聽錄音磁帶或跟著教師示范進行誦讀的方式進行。一套由著名語文特級教師過傳忠誦讀的《小學語文古詩誦讀（試驗本）》音像資料已經(jīng)由上海教育音像出版社出版，并列入“2014年秋季上海市小學教學用書目錄”，供學校選用，任課教師人手一份。

在《小學語文古詩誦讀（試驗本）》中，過傳忠老師不僅誦讀古詩，還采用互動形式，教授孩子朗誦技巧，講述有趣的故事，激發(fā)學生對古詩的興趣。

修訂前做什么：

深度調研，專家實地觀課

據(jù)悉，在此次教材修訂前，上海方面進行了大量的深度調研，甚至組織高校語文專家實地觀課研討。

薛峰透露，在將去年的上海市小學一年級第一學期語文課本（簡稱上教版）與人教版課本以及一期課改時使用的S版教材進行對比后發(fā)現(xiàn)，上教版的識字量比人教版少了50多個，且識字坡度相對平緩；生字復現(xiàn)率上教版遠高于其他兩套教材，這些都有利于孩子對生字的認知和記憶；但在寫字量上，上教版比人教版多了100個，讀字量也是上教版超過了人教版。

此外，上海方面還就原先的上教版教材對本市17個區(qū)縣的867人次小學語文教師進行了調查，79%的教師認為“隨著教材的進度，識字量遞增的坡度比較平緩，有利于學生識字”，68%的教師認為“一年級語文教材對生字的掌握要求恰當，大多數(shù)學生能較好地達到要求”，但也有41%的教師認為其中部分課文較長，學生學習有困難；37%的教師認為識字量偏多，應適度減少。

修訂主要目的：

減輕“零起點”孩子壓力

針對此次課本修改，薛峰介紹說：“舊版本課本盡管總體評價尚可，但仍有不足，具體表現(xiàn)在篇目多、少數(shù)課文太長、帶讀字多、教學要求也被隨意拔高?！毖Ψ逋嘎?，這些都是促使上海做出此次教材修訂的因素，而最主要的目的則是為學生減負，讓“零起點”的孩子不至于感受較重的學業(yè)壓力。

上海市教委副主任賈煒表示，上海全面推進“零起點”，首先是從教學觀念、課程標準和教學策略上進行轉變。此次根據(jù)一年級學生的認知規(guī)律，在大量調研與科學核定的基礎上對小學一年級語文教材瘦身，就是為切實減輕學生的學習負擔，回應家長和社會的期望，將“零起點”教學和等第制評價落到實處。今年上海還將抓緊編制小學低階段教學評價指南，推進等第制評價，同時還將對全市教師開展科學實施“零起點”的培訓。

此外，本次教材“瘦身”也將推動家長對“零起點”的科學認識。賈煒表示，“零起點”并不等于“零準備”。經(jīng)過對2000多個孩子長達兩年的跟蹤和研究，發(fā)現(xiàn)小學一二年級對語文、數(shù)學、英語學習水平有直接影響的素養(yǎng)，即理解能力、邏輯能力、表達能力和精細動作等四個素養(yǎng)，而知識性的識字量和拼音等都排在后面，“這說明在學前的準備把學習素養(yǎng)培養(yǎng)扎實，對孩子今后的學習非常有促進作用?！?/p>

（資料來源：《新聞晨報》、《京華時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