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翹
上期回顧:
祺繆奉命擔(dān)起了選秀的任務(wù),她想安插一個自己人去傅荊懷的枕邊,不料卻被大岐著名的混世魔王呂小侯爺給攪黃了,還不幸被傅荊懷發(fā)現(xiàn)了她的動機(jī)。這下可好,一切計謀都得重新來過,祺繆趕緊蔫眉塌眼地裝病躲在家里,卻迎來了皇帝陛下難得一見的微服家訪……
三一 有冤無處伸
誰想傅荊懷抓起了我的手,咬了咬我的指尖:“怎的,你想侍寢?”
我血壓狂飆,頭腦發(fā)昏,差點兒沒尿出來。但我了解傅荊懷的為人,你越怕什么他可能還會越來勁兒,所以我豁出這張老臉也把他的指尖放在齒間咬了咬:“是啊……我本安分守己,常年枉擔(dān)以色侍君的惡名,倒不如坐實了這頭銜……”
果然,叛逆的皇帝陛下一腳把我蹬開了,他還拍了拍衣袍,道:“你想得美?!?/p>
“呵呵呵呵呵?!焙秒U好險!我這步棋走得可真妙!
轎子一直行至宮門前,我下轎跪送皇帝:“陛下多保重!”
傅荊懷對我單眨一只眼,盡顯風(fēng)流:“愛卿放心,朕最會保重的就是自己了?!彼麆傁敕畔罗I簾,手又頓了一下,道:“不過你也得保重一下自己,銀鳳熙的那杯酒里,瀉藥可沒少放?!?/p>
我:“……”
原來這世上,真的沒有什么傅荊懷不知道的秘密啊。
自打回府之后我就不停地如廁如廁再如廁,心里的悲壯幾欲流淌成河,銀鳳熙!你真是坑苦了我!
次日,理所當(dāng)然,我虛脫在床,又沒上成早朝。不過這回我想傅荊懷不會再怪我作假了吧,這真是個令人心塞的結(jié)局。
我躺著躺著,就聽見一串熟悉的嘲笑聲,然后陳鳶喜就伴著那笑聲進(jìn)來了:“呦,我看看這是誰在扮演老僧入定呢?”
我沒動彈:“你家的老僧是趴著入定的?你不是刷馬廄去了嗎?這么快就刷完了,要是不過癮,再把我府上的馬廄也刷一刷唄?”
陳鳶喜聳聳肩:“我損損你,你也損損我,這樣的友誼才能金剛不壞萬古長青與世長辭啊,小祺大人?!?/p>
“文盲就別亂用成語了好嗎?說,什么事?”我坐了起來,我蒼白的臉色和有氣無力的聲調(diào),無不昭示著我現(xiàn)下的心情不甚清爽,所以不想跟她聊些有的沒的。
“我只是來告訴你,你紅了?!?/p>
“廢話,我一直是皇帝陛下跟前的紅人好嗎?”
陳鳶喜的表情立馬轉(zhuǎn)化成了幸災(zāi)樂禍的模板,她向我匯報:“此紅可是非彼紅啊~~今日御史臺的那幫人跟好幾個大臣結(jié)結(jié)實實地參了你幾本,他們說你竟敢?guī)е菹鲁鋈氩粷嵵兀徽f你在陛下大婚前夕還夜夜癡纏著陛下,讓陛下不得安生;說你根本不配做戶部左掌侍;說你心懷不軌;還說裴臨淵大學(xué)士教出了一個孽徒。反正盡是排比句,出口皆成文章。”
“什么?!”我心里的那條悲傷之河……河床果然又牢實了一些!
“別激動,朝野上下,諸多大臣對你都頗有微詞,你早先又不是不知曉~”鳶喜攤了攤手,“沒辦法,這就是寵臣的代價,你且受著吧~~”
“你胳膊肘兒這么往外拐真的沒問題嗎?說好的做彼此的貼心小棉襖呢?”
陳鳶喜又說:“昨夜陛下那么晚回宮,就算是我聽了,也覺得你渾身都是黑點讓人不得不黑你一下,不然真的會手癢?!?/p>
“你胳膊肘都快往外拐折了你就不疼嗎?怎么也不幫我說話!”
陳鳶喜頓時憤慨:“我怎么沒說?我還為你動手了呢!我當(dāng)時正刷著馬廄,就聽到這些新鮮酥脆的朝堂八卦,剛好顧常從我身邊過,冷笑了一下,想到他一定是在嘲笑你,我不能坐視不管,直接上去就和他打了一架!”
我的眼角抽了抽:“真是苦了你了,不過我覺得他可能是在嘲笑你?!?/p>
陳鳶喜自信滿滿地拍拍胸脯,辯解道:“怎么會?你的遭遇才到處是笑點,我哪有你慘?!”
我推她出門:“你趕緊回去繼續(xù)刷馬廄去!再聊下去真的就要友盡了……”
沒想到這個喪心病狂的小畜生都被我推走了,又拐回來向我建議道:“如果你還保存著一點兒心智,請趕緊進(jìn)宮跟皇帝陛下賣賣乖吧~”
“那還用你說!”
然后陳鳶喜就真的馬不停蹄地回去繼續(xù)刷馬廄了。
我也立馬更衣進(jìn)宮,臨行前還從角落里翻出來一個好久不用的硯臺,我決定再深入虎穴去刷刷那個高級的皇宮副本。就不信了,我命真能這么衰!
進(jìn)了宮我就看到了夏公公,他仿佛根本就是在等我一樣,不過我也不好問,只由他帶路??斓郊挝牡铋T口,呂羨從里面走出來,我一看見熟人,連忙行禮打招呼:“小侯爺……”
話還沒說完,呂羨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后繞道就走,避我如蛇蝎一般,讓我好不傷心。
我向夏東海套話:“小侯爺這是怎的了?他來找陛下做什么啊?”
“小祺大人別擔(dān)心,小侯爺不是來告你狀的,”夏東海一副標(biāo)準(zhǔn)的太監(jiān)樣,聲調(diào)細(xì)得都趕上蚊子腰了,“他只是相思病發(fā)作,情絲百結(jié),想找陛下賜婚來著?!?/p>
我一驚:“賜了?”
夏東海:“這奴才不方便說,小祺大人想知道就親自問問陛下唄~”
這個死太監(jiān),說話留一半討厭不討厭??!
但我自身難保,也操不了銀鳳熙的心了,她害我掙扎了一宿,要是真被賜婚給呂羨,我都不想再幫她說話了,那段孽緣她自己兜著去吧。
“陛下,小祺大人來了。”
夏公公把我引進(jìn)去,我登時就又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嘉文殿是供皇帝娛樂的寶地,可是抓一個說書的單獨來宮里說給您聽這像話嗎,陛下?您沒看見那說書先生雙腿都在顫抖嗎?人家都這么一把年紀(jì)了,叫人家說什么《西廂記》啊,點一出《武松打虎》不好嗎?您也太不體諒老人家了!
“微臣叩見陛下。”我分分鐘給跪了。
“嗯?來了?!备登G懷鳳眼微挑,玉齒朱唇,看上去就是一派不羈的樣子,仿佛不是在聽書,而是在聲色場所聽小姑娘們鶯聲燕語呢,真是難為那位老先生了。
我諂媚地湊過去,就差給傅荊懷捶腿了:“陛下,臣有一腔忠心要剖白,您得不得空受累聽上一聽?”
“說吧?!闭f書先生聽到這個命令停頓了一下,傅荊懷又抬手示意道:“不要停,你也繼續(xù)?!?/p>
呃,看來早朝上對我的彈劾真的挺激烈的,激烈到傅荊懷都不重視我了。嚶嚶嚶,好傷心。我舔了舔嘴唇,試問道:“要不先移步御書房吧,這里總不是個能夠剖白心境的好地方?!?/p>
不說還好,一說就跟捅了馬蜂窩一樣,傅荊懷伸手就擰我的臉蛋:“愛卿還好意思提御書房,彈劾你的奏折都快壓斷了朕的案頭,看一眼就腦仁兒疼,還不如待在這兒。你說說你,之前恃寵而驕,現(xiàn)在還蠱惑圣心,讓朕都無心成婚了,該當(dāng)何罪?”
啥?這話說出來真的就不覺得羞恥嗎?昨晚是你硬要去找我的好不好?我真是有冤都無處伸。
“陛下,后天就大婚了,不要開這種玩笑啦,罪臣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傅荊懷鼻腔一哧:“大婚?你不提還好,既然提了,朕就要問問你,你給朕選的什么人啊,怎么又是禮部尚書家的二女兒,她到底給你塞了多少銀子?”
我真是說多錯多!左右都惹他不快。
他繼續(xù)道:“朕聽聞,你見了單身男人就推薦她,現(xiàn)在還把她送來給朕當(dāng)皇后,你還敢說和她沒有利益牽扯,金子是不是都快堆滿你床頭了?睡覺硌不硌得慌?”
沒辦法,聞思思真是一顆好棋子,哪里需要我往哪里擺,誰讓她是大家閨秀的典范,她不犧牲誰犧牲!哦不,也不能說是犧牲,嫁進(jìn)皇家可是滿門榮耀??!
俗話說,拍馬屁一定要精益求精,不可漏拍。我趕緊眨眨眼:“陛下,您這么慧眼,怎能看不出臣完全是一番好心啊。再說了,臣的床頭有沒有金子,昨夜您又不是沒看到……”
“啪”一聲,說書先生的響木都給嚇掉了,他哆哆嗦嗦彎腰撿起,又接著講鶯鶯姑娘夜會情郎的故事,氣氛還真是說不出的微妙。
我這時剛好把硯臺從袖子里掏出來,雙手捧著,小心翼翼地奉上:“陛下,這是臨潭的洮河硯,硯臺的造型品相皆屬難得,人人都在追捧,一硯難求,臣得了這個寶貝,半刻都不敢耽誤,趕緊把它給您送來了?!?/p>
反正吹牛不用上稅,估計傅荊懷也不識貨,我吹什么就是什么唄。
傅荊懷接過硯臺,把玩了一下,眉目稍微舒展許多:“帶進(jìn)宮來干什么?”
明知故問,那我當(dāng)然要合他的心意,我拉下這張老臉,繼續(xù)撒嬌道:“哄您開心嘛~”
傅荊懷對著說書先生擺擺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我覺得完全是我解救了那位老先生,他絕對應(yīng)該對我感恩戴德??烧l能想到?jīng)]過多久,京城各大茶樓的說書先生就開始講起了新話本,名為《八一八真龍?zhí)熳雍挽餍张俨坏貌徽f的二三事》,名家主講便是這一位。我聽了差點兒沒把牙都咬崩了,當(dāng)然這都是后話了。
這天說書先生走后,傅荊懷“哼”了一聲,雖然發(fā)的是這個音,但是他的嘴角明顯揚起來了,他還用手指戳了戳我腦門兒:“祺繆,朕上輩子一定欠了你很多債,所以你窮其一生都在和朕討!別以為送點兒不值錢的破玩意兒忽悠朕,朕就能原諒你的投機(jī)取巧?!?/p>
我當(dāng)即舉起三根手指發(fā)誓道:“陛下,臣絕不是投機(jī)取巧,那聞思思真的是貌美如仙,臣絕不誆人!”
既然答應(yīng)了選秀,答應(yīng)了擴(kuò)充后宮,傅荊懷就怎么都得選一個,但他還有點兒不甘心:“怎么才給朕選個二女兒,他家老大呢?”
我嘿嘿一笑:“聞尚書家的老大是個兒子,陛下口味不會那么重吧……”
傅荊懷:“滾蛋。”
后來我忙著滾蛋了,所以沒去注意傅荊懷此時的表情,如果我能夠再多看一眼,就會發(fā)現(xiàn)他從里到外從上到下,根本就沒想過要順利成這個婚……
三二 藩王進(jìn)京了
在我們大岐國,歷代皇帝成婚前,各路藩王都得進(jìn)京面圣,一方面來親自進(jìn)貢點兒好東西,表示一下祝福,另一方面來和皇帝敘敘舊,加深一下手足之情。
明明表面上都是讓人高興的事情,但放到傅荊懷這代,就委實比較難說。
就好似傅荊懷抓鬮得來的這個皇位,實在太戳藩王們的痛點,他們一個個頂著苦大仇深的臉來,都是因為時事造就,完全不能自主。而且這回他們來,京城黑云壓城,暴雨將下不下,好多家養(yǎng)的公雞都開始胡亂報曉,母雞下不出蛋,老百姓緊閉門窗,生怕一不留神就改朝換代了……
傅荊懷聽了匯報之后沒什么特別的表示,只把夜觀星象日測天氣的欽天監(jiān)大人瞪了好幾眼,欽天監(jiān)大人出列自認(rèn)失職,換句話說也就是自認(rèn)倒霉,接著甘愿被罰了兩個月的俸祿,這事兒才算完。
藩王們暫時都被安頓在了京城的郊外,東郊一個,西郊一個,南、北、中還各一個,安排此事的大人特別自豪,覺得自己智商拔群,想出來這樣聰明的辦法,可以防止藩王之間開小會,讓他們溝通不暢,這下皇帝陛下估計就能心情舒暢了。
其實我很想說,那位自作聰明的大人腦袋絕對有坑,東西南北中都埋上一顆“雷”,皇帝陛下若是站在城墻上一望,這不就是四面楚歌?。〔痪透滦牧藛??而且萬一藩王們早就暗通款曲,有了異心,那這種方位的分配不來圍剿一下皇宮,都對不起這個陣型。
后來我又想了想,好在藩王進(jìn)京帶的部隊都被嚴(yán)密監(jiān)控,而且他們各自都帶了一妻二妾,女人向來都是最拉低戰(zhàn)斗力的,所以估計也憋不出什么貓膩來。
傅荊懷原本不愿讓藩王們太快覲見,他想讓他們在郊外多看看野雞野兔,多迎風(fēng)吃灰,多感受一下京城樸實的民風(fēng),洗刷一下他們的靈魂??墒嵌Y部尚書聞大人在早朝上提出了異議,說陛下這種行為于理不合,怠慢得太過明顯,容易被老百姓非議。
也許是女兒要當(dāng)皇后了,聞尚書的老腰板都直了很多,說起話來也是鏗鏘有力??筛登G懷自登基以后,就沒少被老百姓非議,對于他這根本就不是個事兒。我們紛紛頭冒冷汗,還不約而同地在心里給同僚聞大人燒了幾把紙錢。
誰料皇帝陛下不改叛逆本性,他本該心情不好發(fā)一頓脾氣,可能又不想被我們看出他心情不好,所以他笑嘻嘻地應(yīng)允了,還夸聞大人考慮周到。這下,聞尚書的腰板就更直了,登時年輕了至少十歲。
酒宴當(dāng)日,藩王們都向皇帝陛下行了跪拜大禮,但氣場均無卑躬屈膝之相。我恰好在宴席的最角落,看得整顆心都揪在一起,時刻在猜測傅荊懷什么時候發(fā)火?
傅荊懷坐穩(wěn)了高位,伸手招呼:“哎呦,都是自家人,何必見外,都就坐吧!”
眾人異口同聲:“謝陛下?!?/p>
傅荊懷依舊風(fēng)流自成,開始敘舊道:“各位在所屬封地可有趣事發(fā)生?講來聽聽?!?/p>
馬上就有一位藩王控制不住自己的直脾氣,回道:“臣弟幾個自然過得滋潤,封地土壤肥沃,百姓安居樂業(yè),可是一想起云卿只能在天寒地凍的北方延池做個小王,心里就不是滋味。”
又有藩王應(yīng)和:“是啊,陛下大喜,可晟王卻在外打仗,只能缺席,想想真是心疼。”
“咱哥兒幾個被陛下款待,吃著美味品著好酒,誰知道晟王在北疆戰(zhàn)場那邊能不能按時吃上飯呢……”
藩王們皆稱是,儼然達(dá)成了一致。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在他們兄弟之中,最有帝王之相的便是傅云卿,他們也都服他,畢竟總比殿堂之上大大咧咧吊兒郎當(dāng)?shù)哪莻€強(qiáng)。
大臣們聽著此等“家事”,滿臉的慘不忍睹,紛紛小聲嘀咕著,都在擔(dān)心那位喜怒無常的痞子皇帝會不會執(zhí)刀過來砍人,就算不砍人,也得留意著別讓他砸了大殿的匾額亦或掀了宴席的桌子什么的……
“不是滋味?心疼?哦,那你們誰想跟他換換?”傅荊懷這樣開口,宴席登時一片肅靜,藩王們的臉都黑成了御膳房的鍋底。不過傅荊懷的臉上馬上又掛上了笑容,“哈哈哈,開個玩笑。朕自然也心疼晟王,可延池畢竟也是大岐的國土,晟王有這個能力適應(yīng)它、改變它,那是大岐之福。旁人就不要多操閑心啦!”
我覺得傅荊懷的演技非常的精湛,他這樣都能保持本色,講話游刃有余,真是夠勁兒!
“但是北疆戰(zhàn)事穩(wěn)定,陛下又大喜,就沒下旨招晟王回來熱鬧熱鬧嗎?”
“什么是兄弟?兄弟就是即使遠(yuǎn)在天邊,只要陛下需要,他立刻就能趕回來的人?。≈灰菹抡賳?,神仙都會來,何況晟王?陛下怕是根本就沒叫他吧!”
“是啊是啊,不過十余天腳程,既然錘城大將軍顧常來了都沒再去,那邊肯定很順利,晟王回來一下也不耽擱什么事兒,他不來,那是因為有人不讓他來。”
藩王們皆稱是,他們不肯善罷甘休,又是一輪新的較量。
其實傅荊懷也確實單單沒叫晟王回來,人人都拿他和晟王的賢明相比,就算是再親的手足,也難免生出嫌隙。我得知晟王不會回來的時候,心里也特別的失落,有些為云卿抱不平。優(yōu)秀這種事情,竟成了他的“黑點”,真讓人唏噓。
傅荊臉皮比鍋底還厚,直接忽略了藩王們的話題,他端起酒杯,道:“哎呀,朕自有分寸啦,不勞你們費那個心。各位遠(yuǎn)道而來,快嘗嘗這剛開壇的紅花釀吧,酒香味醇,真的特別棒!”
有位藩王一聽,眉毛都豎了起來:“紅花釀?陛下你把祖宗祠堂后院的百年老酒都挖出來喝了?”
“百年怎樣?釀酒不就是讓人喝的嗎?”傅荊懷故作驚訝道,“難不成還要把一壇酒作為傳家寶繼續(xù)傳下去,那要等著誰來開封?”
藩王們聽了,表情皆是精彩無比,方才石破天驚的話沒有在他那里濺出一點兒水花,這會兒又被他雷了一下,任誰都得無語。
席間的舌槍唇劍明嘲暗諷不斷,傅荊懷都笑嘻嘻地一一應(yīng)對,應(yīng)對不了的就打哈哈自動跳過。大臣們看著他們天家兄弟之間斗智斗法,只能埋頭苦吃,連眼皮都不敢抬。總之這一頓飯吃下來,其辛苦程度不亞于獨自扛著寶物走了一趟鏢,太操心了!
待藩王們告退,傅荊懷登時就變了臉,臨擺駕時那臉色已經(jīng)難看到不能用“難看”二字來形容了。
“小祺大人,要不要坐本官的馬車搭伴回去,時候也不早了。”有同僚在散席時叫我。
我想起傅荊懷離開時的樣子,一時間邁不出腿離開,畢竟云卿缺席已是定局,這時候得把傅荊懷安撫好,不能讓他因為今天的事加深對云卿的偏見。
“不了,您先走吧,下官還有事找陛下稟報?!?/p>
我直接去了御書房,傅荊懷正在里面練字,用的是我剛送的硯臺。他看上去云淡風(fēng)輕,其實下筆都帶著內(nèi)力了……
我趕緊走到他跟前替他磨墨,軟語安撫道:“陛下,別為不值當(dāng)?shù)娜松鷼猓⌒臍鈮牧她報w。您現(xiàn)在是人生贏家,他們曾與人生贏家的位子就差半步,自然會羨慕嫉妒恨,只能想著法兒地跟您添堵,可又不能時常進(jìn)京,憋了幾年才能過來添一回堵。。說實話,您倒真應(yīng)該同情一下他們?!?/p>
傅荊懷把筆猛然一撂,墨點都不小心濺到了我臉上幾滴:“哼,來添堵?行啊,那朕就讓他們有氣無處撒,他們能把朕怎么著吧!”
我心道:“他們除了在心里扎扎你小人、偷偷罵你以外,還能把你怎么著?”
傅荊懷斜眼看我:“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忙道:“是陛下果然英明的表情?!?/p>
傅荊懷低下了頭:“朕更愿意你直接說出來?!?/p>
我挑起大拇指,贊道:“陛下,您真厲害!”
“小馬屁精。瞧你這臉,難看死了!”傅荊懷這下才算是真樂了,眼角眉梢皆掛上了笑意,我想也許是我的花臉終于戳到了他的笑點。他伸手來擦我臉上的墨跡。手指冰涼,一觸到我的肌膚就讓我不自覺地發(fā)抖,然后越擦,我的臉就越發(fā)熱,這冷熱交替如身至地獄一般難捱。
而且,他離我太近了,實在是太近了,我全身的汗毛都開始打卷!
我小聲請求道:“我說……”
傅荊懷:“嗯?”
“天色不早了,你早點兒歇著吧,我走了。”我慌張落跑。
“若欽,”他在背后叫我,還上前一把抓住了我的后頸:“把這幅御賜的字帶走,回去掛你床頭,照耀你的前程。”
我紅著耳朵卷了字就跑,到家攤開一看,才發(fā)現(xiàn)他寫的是——“朕不生氣了”。
我的前程到底跟他生不生氣有什么關(guān)系?難道他對我還有芥蒂,然后現(xiàn)在芥蒂解除了?不懂。帝王心真似海底針。
很久很久以后,我從灰暗的書閣里翻出這幅字,突然特別想去問問他:“這上面的話,可還算數(shù)?”
三三 悲慘的城池
也許是八字比較輕的緣故,凡塵瑣事總愛洶涌地朝我撲面而來。我都脫衣睡下了,五福過來敲門說有客來訪。問他是誰,他說是銀姑娘。
好一個銀姑娘,我起身披衫,下令讓她進(jìn)來。
銀鳳熙不愧是風(fēng)月場所趟過一遭的女人,眼睛犀利毒辣。她往椅子上一坐,伸出長指甲掐斷了燈芯,然后道:“你思春了是不是?看你眼底蕩漾的碧波,我還以為是王爺回來了。”
我被她說得白眼一翻,又想到烏漆抹黑的也看不到,索性不做表情,往床邊一靠:“你大晚上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沒有,”銀鳳熙好像在笑,“我走夜路被鬼追,恰好路過你這兒,進(jìn)來避一避?!?/p>
我一聽就明白了,呂小侯爺那個暴力小白臉一定就在附近。
銀鳳熙又說:“祺繆,你不妨去打聽一下,看王爺這次到底會不會回來?”
我知道她為何如此急迫,起先她是想臥底皇帝枕畔,卻不巧惹上了呂小侯爺,降了一大階,好在呂羨和皇帝站的是一隊,臥底效果雖差了不少,但主方向是正確的。等她吊足了小侯爺?shù)奈缚诰蜁懒怂?/p>
只是這次天子大喜,按照大岐皇族祖制藩王們都得回來,她想在婚前再見王爺一面,也許還想問問云卿記不記得她,也許還會表表忠心,更也許什么都不會說,只想看一眼,再嫁于呂羨。
沉默的空當(dāng)中我腦補(bǔ)不停,最后只能冒出一句:“你覺得值得嗎?”
為了心上人的江山,嫁給一個不愛的人,更何況這樣的犧牲并不能換來百分之百的成果。
“你覺得值得嗎?”銀鳳熙反把問題拋回給我。
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云卿了,最近一次的夢里,他的樣貌都漸漸覆上了北疆的冰雪,我記得他笑得很溫柔,手掌也很溫?zé)幔雀登G懷那吊兒郎當(dāng)不務(wù)正業(yè)的形象不知好了多少倍,我點點頭:“值!”
我為他進(jìn)仕,為他成為朝堂上的二心臣子,為他將皇帝的名氣搞得一臭再臭,也愿為他奪取天下,這是早就決定了的,不是嗎?
銀鳳熙后來是從我家偏門離開的,天一亮呂羨就闖進(jìn)我府中,急問我:“你都跟她說什么了?”
我喝著稀粥,嘗了嘗不甜,又往里擱了兩勺糖:“你覺得我會跟銀鳳熙說什么?”
呂羨的雙眼就像礫石一樣,他把佩劍“哐”一聲摔在我的餐桌上:“你這個女人太陰險了,你怎么能在此之際,跟她說你喜歡我?你想害死我是不是?!”
這段腦補(bǔ)倒是合情合理,原來他還沒忘記……
唉,有情皆苦,無情不虐,這真是一段虐戀情深啊,不枉費我在里頭打打醬油。
我繼續(xù)喝粥:“那小侯爺想我怎么做,給個提示???”
呂羨表示,他希望我在銀鳳熙的面前不要亂說話,要對他多褒少貶,切不能破壞了他英武的形象。
我看著他那副小白臉樣貌,牙齒一酸,道:“可是據(jù)我所知,銀鳳熙不喜歡英武型?!?/p>
呂羨:“那她喜歡什么型?”
我一笑,開始瞎編:“清秀的,文氣的,總之舞槍弄劍這種的,她最討厭了?!?/p>
文盲呂小侯爺?shù)谋砬榭瓷先ズ苁仟q豫,后來他一拍桌子道:“那老子就從今天開始走清秀文氣路線!”話畢,我家餐桌就徹底碎成了渣。
我補(bǔ)充了一句:“對了,這種力大無比的她也不喜歡。”
“好的!從今天開始,小爺我再不動拳腳不佩劍!你說我隨身帶把折扇好不好,這樣會不會比較有氣質(zhì)?”
不管真假,我感慨于呂羨的癡情,如果這世上的人都能被情策反,那傅云卿早就不知道搶了多少次江山了。
吃完早飯,我換好官服前去上早朝。
今日不幸,有突發(fā)戰(zhàn)報傳來,說是大岐國西北部的一座小城又被犬戎搶了去。
桑安就是那座萬分悲慘的城池,每次史官記錄它的時候總是眼含熱淚,嘆息連連,感慨費筆費墨,增加工作。它地處大岐西北邊界,犬戎常在那一帶活動,桑安反復(fù)被搶過去又搶回來,城中百姓不堪其擾不勝其煩,卻都敢怒不敢言。
在這里打仗,就像女人家來月事,標(biāo)準(zhǔn)的一個月一次,不打不舒坦。上個月桑安才剛被大岐搶過來,這個月犬戎又整裝待發(fā),嘁哩喀喳又搶了回去。
藩王們都在京城,聽見這個戰(zhàn)報,嘴都差點兒沒笑歪。畢竟皇帝大婚之際犬戎前來進(jìn)犯,根本就是不把傅荊懷看在眼里,恰好他們也同樣不把傅荊懷看在眼里,只覺開心。
對傅荊懷來說,這的確是一種僅次于揮刀自宮的莫大恥辱,簡直就像犬戎在對著他的臉吐唾沫。
當(dāng)時,只見他坐在龍椅上,表情肅穆像出席葬禮,朝臣們都以為他在蓄力,稍過一會兒就會發(fā)出大招。于是,大家都憋著大氣不敢出,雙眼不敢四顧。
“各位愛卿,你們有何見解呢?”傅荊懷蓄力蓄了好長時間,一張嘴就漏了氣。
大臣們看他還是那副草包樣子,不由得更加惆悵。
有人提議:“陛下大婚重要,一面婚著,一面派個將軍再搶回來就是了?!?/p>
大家都搖頭道不行,來來回回多少次了,不一次收拾個夠,他們還會來。
又有人提議:“不如這回來個狠的,讓呂小侯爺帶兵直接把犬戎打得哭爹喊娘回老家去!”
大家又覺得不切實際,因為藩王們在此,京城得重點防衛(wèi),有呂小侯爺坐鎮(zhèn)才安全。
還有人提議:“要不就先讓犬戎拿著那座城,等北疆戰(zhàn)事結(jié)束,讓晟王帶兵去收拾他們,反正眼前晟王也快得勝歸來了,耽擱不了多久?!?/p>
然后被大家一頓痛罵。
傅荊懷問老丞相徐程的意思,然后我們這位史上最具貧農(nóng)氣質(zhì)的丞相這回并沒有代表廣大貧農(nóng)的利益,他說:“不然緊急征兵吧,駐軍撥一些出去,再加上征來的兵,應(yīng)該能解決犬戎這堆禍害。”
老丞相雖然平時愛磨嘰,但群臣還是比較聽從他的決斷,一番比較之下,此計已是絕佳的了。
傅荊懷皺了皺眉,作了總結(jié)陳詞:“你們的辦法都不是辦法啊,今日早朝就到這兒吧,朕再考慮考慮?!?/p>
朝臣們又是一副“有什么好考慮的難道你還會想出更贊的辦法嗎”的表情。
今日真是個喪氣的日子。
回府之后我屁股還沒坐熱,宮里就來了旨意,皇帝招我進(jìn)宮賞花。
我心想,這大冬天賞的到底是哪門子的花啊。不過圣意難違,只能前去,還得趕快地去。
傅荊懷在御花園等我,他未著龍袍,但即便是便裝,衣袖上也繡著金線龍紋。我一露面,他就對我招了招手,明顯用的是招狗的手勢。
“若欽啊,我想聽聽你的看法?你講講看?!?/p>
周圍只有我跟他,來錢、招財兩個小太監(jiān)離老遠(yuǎn)守著,保我們一方清靜。
進(jìn)宮之前,我早就想好了萬全之策——裝傻。
“我不知道啊,我也不太懂……”
“那我跟你說,你要是樂意就聽著,要是不樂意就裝作樂意聽著吧?!备登G懷為我倆斟滿了酒,先自己喝了一杯,然后道:“我可不會同意征兵的。”
我道:“真看不出來你還是仁慈之君。”
傅荊懷苦笑:“藩王都在京,犬戎恰好在這時來犯,我若不搭理,犬戎會繼續(xù)搶占別的城池;我若派文湛帶駐軍去揍他們,京中空虛,又恐藩王作亂。這些門道我都清楚,有人想整我。”
我沒吭聲,一是被他的頭腦清明嚇住了,二是在猜測他的猜測是否正確。
傅荊懷不動聲色地橫了我一眼:“你眸光灼灼如賊,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沒有沒有,我只是鬧不明白有誰那么膽大,連皇帝都敢算計?”
傅荊懷繼續(xù)喝酒:“還能有誰,缺席的那位唄!怎的,你不信?”
我登時被這話驚得一身冷汗:“他人都不在,你就這樣疑心,太過了吧……”
“噢,我倒忘了,你是傅云卿的人。”他冷笑一下,酒杯磕在石桌上,枝頭的梅花,飄飄灑灑落下了一片花瓣,正掉入杯中。
臥底這活兒很苦,特別是作為一個有前科的壞女人,傅荊懷沒事就喜歡戳我痛腳痛處,我怎么解釋他都心懷芥蒂。所以,我決定再打打感情牌試試!
“我只是曾經(jīng)做過王爺?shù)陌樽x,現(xiàn)在一心都在您身上,您讓我活我便活,您讓我死我便笑著領(lǐng)旨赴死,我永遠(yuǎn)都是您一個人的臣子。”我不知好歹地抓了傅荊懷的手,對上他的眼睛深情解釋:“你方才的推測太過主觀,我只是從客觀出發(fā),不是有意和你作對,你莫生氣。”
句句都是繞指柔,對于他這種后宮空虛沒有感情經(jīng)歷的單身漢,我還不信我繞不暈他!
“真的?”他的眼睛立馬就亮了。
“真的。”
“那不如別當(dāng)這個臣子了?”
“什么意思?”我心一突,難不成又被他看穿了我的小九九?
傅荊懷的嘴角慢慢揚起:“進(jìn)宮來,我就信你一心不二?!?/p>
我登時松了一口氣,原來不是被看穿了,而是我的感情牌打得太大,傅荊懷也跟我換招數(shù)了。這下我若不答應(yīng),他難免會以為我心里還有晟王,可我若答應(yīng),仕途就沒了,以后就只能在后宮玩宮斗。
唉,每天都要面對著這么多考驗,我真是累死,也不知道最近天上的月老是不是在趕工期,怎么拼了命地往凡間撒紅線?
“當(dāng)真?”我舔了舔嘴唇,表現(xiàn)得要多浮夸就多浮夸:“那就說定了,可別反悔。你既然招惹了我,我可就做好準(zhǔn)備要專心做紅顏禍水了,萬一哪天當(dāng)女官的職業(yè)病犯了,被人說我‘后宮干政,你可得保全我噢!”
話音一落,我又試探性地湊過去摟住傅荊懷的肩膀,這應(yīng)該算是我和他之間比較親密的舉動了,我決定再拼一下人品。
結(jié)果,傅荊懷當(dāng)場就條件反射似的把我推開,表情很僵硬,耳根子還有點兒紅,罵道:“朕說說罷了,你瞎激動個什么勁兒!滾一邊去,誰準(zhǔn)你摟朕的肩了?龍肩你都敢碰?還真是女流氓不怕死?!?/p>
他喜怒無常反叛的性子還是沒變,我心甚安。
待我走后,皇帝陛下就下了詔書,宣布犬戎侵我國土,實乃犯賤。他因此無心成家,大婚延期,臣民不必多議。還說藩王們可打道回府,路費全報,也可在京郊再多感受一陣淳樸的民風(fēng),食宿自理。
傅荊懷是多么想直接攆走這群危險的兄弟,可他的兄弟們都選擇了后者,這讓他很不開心。
三四 鳶喜去打仗
回家的路上,最后一抹斜陽正留戀地依偎在枝頭,我看見陳鳶喜又在和顧常打架。顧常長槍在手,感覺平靜又從容,陳鳶喜站他對面,手里捏著鞭子,青筋微露,咬牙切齒,破口大罵顧常不吃敬酒,就跟遇到了殺父仇人一樣。
對不起了陳尚書,雖然這個比喻對您來說不太恰當(dāng),但是看一下您女兒的表情您就知道了,我用詞的精準(zhǔn)程度絕對毋庸置疑。
我讓轎夫別急著走,我要在一旁看看戲。
顧常說:“我絕不會幫你做什么引薦,你當(dāng)我是傻的嗎?”
陳鳶喜道:“倘若我死在沙場之上,正好解決了你心頭一患,你腦子壞掉了,這等好事憑什么不答應(yīng)?”
顧常說:“心頭一患?你太高看自己了,我心一向比較大?!?/p>
陳鳶喜道:“那好,那算我求你了行嗎?”
顧常諷刺一笑:“打不過現(xiàn)在才來求?誠意呢?”
陳鳶喜大叫:“你他姥姥的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得,話題又繞到了最初,他們之間的氣氛很奇怪,說不出來是哪里怪,可就是覺得和往常不一樣了。
陳鳶喜氣呼呼地坐上我的轎子,我伸了一個懶腰,問她:“我方才差點兒當(dāng)了娘娘,你跟我比就太銼了,怎么,又沒打過顧將軍?”
“顧常那個小崽子太不識好歹了!打犬戎呂羨去不成,那明晃晃的機(jī)會近在眼前,我肯定要試一試,結(jié)果讓他跟陛下引薦一下我,把他困難得就好像我找他要的是人參果!不就一句話的事兒嗎?有他開個話頭,我也好跟陛下展示一下我自己,不然陛下估計早就忘了我的勝仗記錄,只記得我是刷馬廄的怎么辦……誒等等,你剛說什么?”陳鳶喜呆滯了一下,然后立馬激動得差點兒沒掀翻轎頂,“你差點兒當(dāng)了娘娘?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宮里有個能說上話的人真好!我的明天就交到你手上了,祺大人??!”
我挑了一下眉:“你一個禁衛(wèi)軍副將,就算陛下肯讓你去打犬戎,你爹也肯定不干,就算你爹同意了,朝臣們也肯定不能答應(yīng)?!?/p>
“管那些言官作甚,有本事他們?nèi)ド详嚧蛘贪。蜁惯哆?!總之這回情況特殊,我一定得爭取到這個機(jī)會,重新當(dāng)回大將軍,拿個戰(zhàn)功回來,打一打某些小人的臉。”
“原以為你的動機(jī)是出于憂國憂民……原來還是為了對顧常出口惡氣啊……”
陳鳶喜咳嗽一下:“我爹那邊我已經(jīng)放過話,讓他保持中立就行了,若敢阻我,我就當(dāng)著他的面跳護(hù)城河。”
“你有十成勝算嗎?我要是為你說話,到頭來你一去不返,折在戰(zhàn)場上了,你讓我怎么賠給你爹一個玲瓏毓秀的女兒?”我和鳶喜多年好友,她想做的事我從不攔她,而且會推波助瀾,有此一問,主要是為了損損她。
她白眼一翻:“你可以不信我的能力,但你不能不信我的人品。”
后來,想靠人品打仗的陳鳶喜摩拳擦掌上了朝,還不停地給我使眼色,若她眼眶再大點兒,眼珠子都要飛出來貼到我臉上了,足可見她的急不可耐。
大殿之上,朝臣們依舊為怎么處理犬戎進(jìn)犯的事吵得不可開交,這回的討論比上回嚴(yán)重得多,就差擼起袖子對打了。皇帝陛下懶懶地坐在龍椅上,看著下面的狀況不語,貌似深思,估計實則在神游。
偶爾中途神游回來,他還伸出手掌向下壓一壓,道:“眾位愛卿小聲點兒吵,吵得朕都快偏頭痛了啊~”
我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道:“陛下,微臣有一主意,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傅荊懷神色曖昧地看了我?guī)籽?,好像我站出來為他分憂,他很欣慰:“祺愛卿有何見解,但講無妨?!?/p>
我開口引薦陳鳶喜,將她的過往戰(zhàn)事拿出來講,又道現(xiàn)在這等時機(jī),更需不拘一格降人才。
傅荊懷還沒反應(yīng)呢,徐丞相就不樂意了,他帶頭反對道:“怎么說還有錘城大將軍在,讓她一介女流帶兵出戰(zhàn),我們大岐的臉還往哪兒放!”
陳鳶喜正色道:“若末將贏了呢,您覺得犬戎那邊的臉該往哪兒放?”
她很少這樣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地講話,氣場迷煞千軍萬馬。
可單單迷煞不了朝堂上的這些文官,有位大人道:“打仗不是兒戲,你想帶多少兵馬前去?幾成勝算?一個女人,夸起??趤砗喼辈恢旄叩睾瘢┏沁€有呂小侯爺和顧將軍,輪也輪不到你在這里放肆!”
陳鳶喜倒真的開始放肆起來,她一笑,露出兩排白牙:“末將只需騎兵五千,便能把犬戎打得叫娘,讓他們簽署協(xié)議絕不再犯,如果做不到,就讓我死在戰(zhàn)場之上。而且這位大人,我殺過的敵軍比你摟過的姑娘還要多,你若是再敢瞧不起我,我可就要犯渾了。”
鳶喜他爹打斷她:“不得無禮!”
被損的那位大人沒吭聲,我估計他正在心里數(shù)著自己到底摟過多少姑娘。剛才還在吵架的朝臣們都面面相覷,消停了。
傅荊懷對此刻的安靜很滿意,他開口問:“顧常,你怎么說?”
陳鳶喜的臉色立刻凝重了,她生怕顧常在這時候給他使絆子。沒想到,顧常先是說了一件更為重要的事:“陛下,臣得到密報,晟王完勝北疆的那場持久戰(zhàn),戰(zhàn)報正在路上,晟王同時也在路上,正在加急回京?!?/p>
我渾身一震。
按理說,北疆戰(zhàn)事告捷之后,陛下下詔讓他回來,他若不立即回來,會有擁兵自重之嫌;可是眼前的事是戰(zhàn)報還在路上,晟王不等皇上吩咐就舉兵歸來,聲勢浩大,是想怎樣?外有犬戎虎視眈眈,內(nèi)有藩王吐槽拆橋,而最憂患的種子選手晟王不得陛下的親筆召返令就敢回來,對于傅荊懷這種常年心思糾結(jié)的人來說,會產(chǎn)生什么抵觸不言而喻。
然后顧常才繼續(xù)說陳鳶喜的事:“陛下,陳副將詭計層出不窮,打犬戎姑且可以一試?!?/p>
他暗示得很明白了,京城必須由步兵重防,撥五千騎兵給陳鳶喜,是可以嘗試的最好辦法。
傅荊懷點頭應(yīng)許:“陳鳶喜,朕親封你為‘戰(zhàn)前將,前往桑安,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陳鳶喜跪下叩首:“末將領(lǐng)命,謝陛下!”
徐丞相這時又扯開他那老破鑼嗓子開始喊:“啊——大岐這是想亡國啊!女人不僅在朝堂上出餿主意,還派女人去戰(zhàn)場,什么時候徹底變成女兒國算了吧!陛下,您可要三思啊——”
他這聲調(diào),不去給人哭喪真是白瞎了。
“丞相大人,我們都出現(xiàn)在朝堂上不是一天兩天了,您現(xiàn)在才不滿女人參政參軍未免反射弧也太長了吧,難不成以前都是把我們當(dāng)花瓶來看的?”其實大家確實把我們當(dāng)花瓶擺設(shè)看待來著,現(xiàn)在花瓶都成了精,他們肯定不樂意。不樂意也沒辦法,我可是要做女相的人,這點兒刺激根本就不算個事。
徐丞相頭一遭被我當(dāng)堂頂撞,表情略有僵硬,接著他又深吸一口氣,看樣子馬上就要開始新一輪的呼天搶地捶胸頓足。
傅荊懷直接手心向下不耐煩地?fù)]了揮:“好了好了,退朝吧,都回去好好休息?!?/p>
我們這對“奸臣”加“昏君”的組合簡直快要閃瞎人眼了好嗎!
老丞相又開始演他的另一套拿手把戲——死諫,雖然我覺得這點兒事情真的沒有死諫的必要,又或許他只是想在皇帝面前刷一刷存在感吧。
他喊叫著:“先帝啊,老臣是不中用了,不想眼看著大岐斷送在女人的手里啊,老臣這就下來陪您來了!”然后撩起衣袍,放慢動作就要朝柱子撞過去。
還好周圍的大臣們眼疾手快,是扯的扯,抱的抱,攔的攔,叫的叫,才沒有讓他血濺當(dāng)場,但是整個朝堂儼然亂作一團(tuán)了。
傅荊懷看完臺下賣力的演出,不羈點評道:“拜托,徐相你天天這么叫,喉嚨受得了嗎?此事既成定局,要是真的出了事,左右都有朕擔(dān)著,又要不了你的腦袋。再者你也一把年紀(jì)了,就別沒事學(xué)人家小丫頭片子一般尋死覓活的,姿態(tài)多難看啊!”
所謂君賢臣忠的畫面,在傅荊懷登基上位之后就從沒在朝堂之上見到過。徐丞相剛被攔住緩了口氣,這一聽差點兒又背過氣去。
大臣們七嘴八舌低聲勸慰,我沒聽見說的是什么,反正事已成定局,我也懶得聽了。
三五 陛下請自重
陳鳶喜升了一級,終于恢復(fù)了她夢寐以求的大將之位,她一出宮門就叫住了顧常:“顧將軍,雖然你剛才幫我說了話,但我還是想指出,‘詭計多端那個詞用得不準(zhǔn)確,我更愿意你說我‘足智多謀?!?/p>
顧常道:“可是我不愿意?!?/p>
陳鳶喜跳腳:“你!……”
我在一邊旁觀得心累,直覺他們倆相愛相殺應(yīng)該湊一對,免得再這樣下去演變成“畸戀”。我拽拽鳶喜的袖子,跟她說:“要不要幫你弄個飯局?慶祝你心愿達(dá)成,也為你餞行?!?/p>
沒等她同意,我又接過了月老的擔(dān)子,追了顧常幾步,跟他說:“恒遠(yuǎn)兄,晚上有沒有空?。空埬愕轿腋弦痪?,為鳶喜餞行,她的事可多虧了你?!?/p>
顧常依舊清新如畫,不像一個武將,更似神仙,他意味深長道:“小祺大人讓我去,確定不是為了問晟王的消息?”
“呃……”太過聰明的人果真不好相處,萬一再被皇帝的耳目聽了去,我前途堪憂?。骸昂氵h(yuǎn)兄,別那么敏感,我祺繆早已看清時局,知道怎樣選擇才是正確的。今晚就只是為鳶喜餞行,僅此而已?!?/p>
“那就多有打擾了。”顧常還是決定來。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初始,依舊是我家的庭院,我家的飯菜,只屬于我家的美好月色,我們將再次三人成局,把酒閑談。
因為性別的關(guān)系,我和鳶喜沒有別的什么朋友,同僚也避我們?nèi)缟呦x,瞧我們不上。而顧常,以前是為了拉攏他想跟他做朋友,現(xiàn)下是覺得他雖然立場不明,也洞悉我們的心思,但人品還是極好的,關(guān)鍵時刻不扯人后腿,可以結(jié)交。
顧常來之前,我再三警告鳶喜,不許跟人吵架打架,互損也不成,畢竟顧常算是她的恩公,鳶喜識趣地點點頭,給了我兩個字的簡短回答:“我呸!”
四貴抱來了府中的珍貴藏酒,正開壇,五福就突然跑來通報:“主子,那個誰來了……”
“顧將軍嗎?請他進(jìn)來啊?!?/p>
“不,是……”五福的回答滾動在舌尖,還沒來得及說,門外就先進(jìn)來了一個人,他穿著便裝,衣衫上沒有任何龍紋飾,通體的黑,方便的話可以直接去戲園演鬼。他的臉上常年都掛著那副吊兒郎當(dāng)?shù)男θ?,以前看只覺和他的身份反差太大,讓人難以接受。可如今他這一身裝束,卻比紈绔公子更顯紈绔,還稍微有一點點……惹眼。
然后顧常才跟著那人進(jìn)來。
鳶喜低聲道:“祺繆,你剛說誰人品是極好的,那可真真是極好的啊!”
我擦了擦額頭冷汗:“我忘卻了……”
傅荊懷撩袍入座,招呼我們道:“都別干站著了,客氣什么,入座啊。”
對于他這種不請自來翻身當(dāng)主人的做法我表示十分的欽佩。我和鳶喜一齊道:“參見陛下?!比缓笪矣纸恿艘痪洌骸笆鞘裁达L(fēng)把陛下……”
“好了好了,”傅荊懷微微擺了擺手,十分寬宏地說:“別說客套話,朕聽得頭大。”
我和陳鳶喜黑著臉坐下,鳶喜用視線不停地戳顧常。
顧常道:“為你主持餞行宴,陛下自然是最合適的人選?!?/p>
鳶喜咬了咬后槽牙,說:“顧將軍說得極是。”
傅荊懷這人,最擅長干的事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道:“陳將軍,你今日在殿堂上的說法可令朕眼前一亮,朕期待你有更出色的表現(xiàn)?,F(xiàn)在正巧也快開春了,你帶軍出征,若是能趕在春末戰(zhàn)勝歸來,朕就給你指個好婆家。哈哈,朕聽聞你和若欽都上了《大岐難嫁戶》的榜單,不要緊,一旦你回來,朕就賜你下榜。”
太曖昧了,他竟然當(dāng)著他們的面叫我若欽……
陳鳶喜有樣學(xué)樣:“先謝過陛下,不過若欽才更需要早些下榜,她口味不挑,而且昨天她剛生出一根白頭發(fā),這事得抓緊……”
傅荊懷:“喔?是嗎?”
拆人臺你屬第一啊陳鳶喜!我插嘴道:“那個榜單太沒人性了,早該被取締了,簡直有病。”
陳鳶喜眉間帶著自信:“要我下榜可能就比較難了,我想要找一個比自己還優(yōu)秀還靠譜的對象,若沒有合適的,我還真不愿下榜?!?/p>
顧常道:“比你還優(yōu)秀靠譜?用我?guī)湍阍诔情T旁貼告示招親嗎?合格的應(yīng)該很多?!?/p>
陳鳶喜:“……”
鑒于皇帝陛下在此,她不能掀桌不能破口大罵,儼然已經(jīng)憋成內(nèi)傷,只能“欣然”以對,然后不斷喝酒,壓抑復(fù)仇之心。
我吩咐五福和四貴傳菜,順便再多搬一壇酒過來。一見擺上來的菜品,我不得不感嘆我府上盡是人才。一看到皇上來了,廚子將準(zhǔn)備好的珍稀菜品全部替換成了小蔥拌豆腐涼拌土豆絲西紅柿炒雞蛋之類,以彰顯我們府上從來沒有極盡奢華過,我們雖然有錢,但是我們活得很內(nèi)斂。
傅荊懷夾了一筷子送入嘴中,品完點頭,開損道:“這樣的餞行宴倒是別具風(fēng)味,你們姐妹的感情真好!”
陳鳶喜這個肉食動物沒吃上大雞大鴨大魚大肉,苦逼得又多喝了幾杯。我作為圓場小戰(zhàn)士,也只能頻頻舉杯,用一些毫無章法的措辭勸傅荊懷和顧常喝酒,于是這宴徹徹底底成了酒宴,大家都喝得有點兒上頭。
不知道是不是酒勁過猛讓我產(chǎn)生了錯覺,我發(fā)現(xiàn)從開席起,傅荊懷的目光就一直沒從我身上移開過,那眼波霧氣隱隱,表情亦不明朗,看得我是毛骨悚然,坐不踏實。我心想,他又在犯什么病?又要跟我玩哪出?每天跟他配戲我真的好心塞,真就不能放過我嗎?
傅荊懷這時走過來,落座我身邊,道:“別用那么纏綿的眼風(fēng)看朕,你口水都要流到衣服上了……是不是認(rèn)為朕今日格外英俊,朝廷里再也找不出比朕更英俊的人了?”
我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別人酒醉發(fā)瘋,他酒醉自戀啊,我道:“陛下請自重?!?/p>
他笑了,可能是酒壯慫人膽,我接著問他:“陛下為什么總笑???”
傅荊懷:“你猜?”
這種事情也讓臣子來猜,這皇帝可真童心未泯。我勸他:“笑得太多有失您的身份,影響威信?!蔽耶?dāng)然沒把那句“一個皇帝把賤笑嘲笑冷笑運用得如此收放自如,就是不會莊重嚴(yán)謹(jǐn)這怎么得了”的話說出口。
傅荊懷將我的酒杯奪下,給我換上了一杯熱茶:“為什么不笑?天子的威信不在于怒與笑之間。你少喝點兒,明日還要送陳鳶喜出城?!?/p>
哦對,還有鳶喜,咦,鳶喜呢?
側(cè)頭一看,陳鳶喜已經(jīng)喝蒙圈了,正撿著桌上的糕點砸顧常,顧常坐在對面,穩(wěn)穩(wěn)接住每一塊糕點,然后回砸到她的桌子上,陳鳶喜就又拾起,再砸過去……顧常淡定地一邊喝解酒茶一邊應(yīng)付著陳鳶喜的“騷擾”……還真是一幅和諧的畫面。
我道:“恒遠(yuǎn)兄,要不,勞煩你將陳鳶喜送回家吧……”
顧常喝了挺多,但好像依舊清醒,他用眼神瞟了瞟大門,道:“她家的轎子不正在門口候著?”
我又道:“她現(xiàn)在人事不清,我怕她中途跳轎,你就‘押送她回去吧,而且這么晚了,由你把人交到陳尚書手上,相信大家都比較放心!”
顧常跟陛下拱手告辭,然后一把扛起陳鳶喜走了。我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圓了,這畫面太美我不敢看。
三六 心里都是你
那兩人走后,庭院中安安靜靜,只剩兩人坐席,月光朦朧灑下,別有一番情致。
傅荊懷湊到我耳邊說:“若欽,想不到你為人這么仗義,不僅給好姐妹疏導(dǎo)仕途,還給她尋覓姻緣。倒是我小瞧了你的人品,你真是時時刻刻都讓我刮目相看吶。”
我默默低頭,只能淡定或假裝淡定地玩起手指:“我人品一直都很好啊,難道說我隱藏得太明顯了,沒讓你發(fā)現(xiàn)這個事實?我的的確確是個好人。”
傅荊懷話鋒一變,口氣染上怒意:“好人?呵呵,若是好人怎么會在下朝的第一時間去找顧常?這個局若是朕不來,現(xiàn)在你怕是已經(jīng)問到了不少晟王的秘料了吧?他回來你很是高興?是不是?”
我陡然覺得整個氣氛都不一樣了,好好的干嗎突然非要講什么關(guān)鍵詞啊?晟王就是我們之間隱藏的雷!
“你又疑心我,要我怎么說才信?非得讓我說出真心話才可以嗎?”我醞釀了一些眼淚盈盈懸于眼眶,必須得跟他來幾句酒后吐“真言”,他也忒難對付了,“是,都是我的錯,怪我不該一開始存有異心,怪我之后控制不住自己喜歡上了你,怪我心里全都是你,然后每日都要陷入到這難堪的境地被你嫌棄!”
我哭了。
我真他娘的厲害,演技十級。
傅荊懷語調(diào)無波:“證明一下?!?/p>
我手一顫,差點兒以為自己耳鳴,當(dāng)然接著還不忘繼續(xù)抽泣:“怎么證明?”
他沒吭聲,但是看著我哭也沒幫我擦淚,這跟話本子上寫的情節(jié)完全不一樣,難道我跟那些女主相比弱了不是一點兒半點兒?他根本就對我沒有私情?那怎么行!
感情才是籌碼,沒有感情那一定得想個辦法增進(jìn)感情!
我伸手摟住他的脖子,用匪夷所思的速度將他拉下來,然后朝著他的唇一口就啃了上去。初吻!初吻??!初吻啊!我一邊在心里哀悼自己的初吻,一邊用盡心思撬開他的牙關(guān),跟他好好扯了一扯。
傅荊懷可能一時半會兒還接受不了我這么狂熱的“證明”,他的整個身體都僵了,不過沒過多久,他就猛然用雙手桎梏住了我的腰身,然后唇舌也不再木然,直接成攻擊之勢將局面扳了回去。
我在此中睜眼看他,他卻閉著眼,睫毛微顫,很是入戲。
不得不說,以前我總覺得傅荊懷這小蔥拌蒜般辛辣的長相不夠風(fēng)度翩翩,也裝不來溫柔徐徐,實在不對我胃口,可離得這么近看,卻也能勉強(qiáng)接受。若像話本子里存在的那些老態(tài)龍鐘的或者是油頭肥面的皇帝一樣,我一定再怎么勸自己都下不了口。
這個熱吻的延續(xù)時間之長,難以估計,總之直到我七葷八素暈頭轉(zhuǎn)向的時候,傅荊懷才放開我,他的嘴唇紅潤,帶著晶亮水漬,看上去格外禍人。他用這張好看的嘴問出了一句我閉著眼睛就能回答的話:“若欽,你真的喜歡我嗎?”
我心跳得特別厲害,畢竟這種熱辣的情感戲份我也是第一次演,我垂眸道:“如果我騙你,我不得善終?!?/p>
“那我信你?!备登G懷一把將我摟入懷中,我抬眼向上看去,看到他鬢邊發(fā)絲輕舞,原來是有風(fēng)吹過,身前的氣息溫?zé)?,背后的夜涼如水,我被禁錮在其中,進(jìn)退不得。他又問我:“起夜風(fēng)了,你冷不冷?”
我道:“還好,有你抱著我就不冷……”
傅荊懷嘆息道:“不早了,不然你去就寢吧。”
我不從:“不去,不想跟你分開……”
他的嘴角揚起了笑容,這回絕對是寵溺地笑了:“若欽,你原本不是這么黏人的人?!?/p>
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也不知怎的,就是想這樣?!?/p>
“應(yīng)該是喝多了吧?”他自嘲了一下,雙手微微用力,又把我往他懷里緊了緊,“也多虧你喝多了,不然我也看不到你這副舍身取義的樣子了,委實有趣至極。”
我躲在他懷中裝睡,后來感覺到身體突然輕盈,是他把我抱上了床榻,還為我掖好了被角。傅荊懷走后,我便睜開雙眼,我的酒量雖然達(dá)不到千杯不醉,但方才那些也只能讓我感覺到微醺,裝醉絕對是女人的必備美德。
我自然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只不過莫名其妙地心神不寧,想來想去還是睡不著,后來翻來覆去好不容易睡著了,也沒睡踏實。
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大軍瀕臨城下,一向吊兒郎當(dāng)沒個正形的皇帝站在城樓之上,被一箭攻心。
晟王便是城下那個引弓之人,他的面孔依舊在夢里模糊,可是倒地吐血的傅荊懷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臉就是這晚吻我時被我看了一遍記住的臉,唇也是那張沾了水漬現(xiàn)在又沾染了血跡的唇,他在死前還是跟以前一樣嬉皮笑臉地對我說:“若欽,你終究還是在騙我?!?/p>
說完這句算不上是遺言的遺言,他流下一滴淚來,徹底地咽氣了……
云卿登上城樓,無視傅荊懷的尸體,他拉起我的手,對我說道:“小祺繆,許久不見,我終于回來了。”
我茫然被拉住手,依稀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溫?zé)?,云卿繼續(xù)對我說道:“也多虧你迷惑他,與我里應(yīng)外合,我才能將這昏君趕下馬,解救萬千百姓,你做得很好,等我登基后賜后位,讓你常伴我左右,你可愿意?”
早上醒來的時候我就覺得我整個腦仁子都疼,不知為什么,云卿取得帝位明明是我樂于見到的結(jié)果,他要娶我也是我幻想過一千次的畫面,這簡直就是個無憾的美夢,可是我竟然沒有雀躍。
也許夢里面的血腥政變,視覺沖擊真的是太強(qiáng)了吧,所以我才會這么難受?
應(yīng)該是吧。
三七 復(fù)雜的局勢
日頭將出未出,陳鳶喜就帶著五千騎兵出發(fā)了。臨行前,我拉著她的手噓寒問暖:“好久不騎馬趕路你還能適應(yīng)嗎?如果路上有哪個小兵不聽話,你可千萬別急著動手打人家,要以你的人格魅力征服他們……”
鳶喜的造型實在是太帥了,我拉著她就舍不得放手,她自然也給了我格外熱情的回應(yīng):“說重點,怎么這么些廢話。”
我道:“昨夜安然歸家了吧,顧常送的你,路上有沒有發(fā)生什么事?”
陳鳶喜把牙咔咔一咬,翻身上馬,是何等的英姿勃發(fā),她最后撂下的是一句:“別跟我提那個死人!”
騎兵向西北進(jìn)發(fā),我眺望著鳶喜的背影,心頭突然五味雜陳。我感覺我們真的是長大得太快了,猶記得年少時,我們一起在延池絮絮叨叨,一個說要學(xué)武,這樣打起架來不丟他爹的人,一個說要從文,以方便增進(jìn)罵人的語言,給師父長臉。
說話的時候,還不認(rèn)識云卿。哪像現(xiàn)在,改變了生命的路途。
唉,算了,不想了,有些事想得太多就容易傷感。
有了那一夜的“交情”后,陛下待我已然不同。不僅在早朝時對我眉目傳情,下朝時又喊我一起說話,不夜不歸,其間還不斷地以各種名目賞賜我,我的財富值一度達(dá)到史前最高。可是那種詭異之感,也一直揮之不散。
“小祺大人,陛下讓您去御花園賞桃花?!毕墓珨r住我的去路,笑瞇瞇地跟我行了個禮,看來我真的是皇帝跟前名副其實的紅人了,連夏東海都對我比以往客氣許多。
我才剛在御花園冒頭,傅荊懷就站了起來,明明我們之間還隔著一大段距離,可我卻能感受到他目光里炙熱入骨的愛意,仿佛想要把我燃成灰燼。我行走得甚為艱難,到他面前了才問:“現(xiàn)在的桃花也不過剛結(jié)了個青嫩嫩的花苞,有何可賞的?我真的不明白?!?/p>
傅荊懷捏我鼻子,打趣道:“朕的心花正開著,還不夠你賞嗎?”
他現(xiàn)在調(diào)戲我的話語張口就來,我不能次次都接招,那樣太過灑脫難免惹他懷疑,所以聽了這話,我羞怯地別過臉:“若叫別人聽見了,又不知該如何編排我了……”
傅荊懷道:“聽說你把我送你的寶貝放在屋里之后,看都沒看第二眼。怎么,不喜歡嗎?”
那些送來的珠寶發(fā)飾極為艷麗,若城中的花魁戴了都唯恐壓它不住,我覺得他的品位已經(jīng)走上了絕路,真是糟糕得可以。
“喜歡的呀?!蔽艺f。
“言不由衷!好吧,那你想要什么說來我聽聽,你若表現(xiàn)得好,我就滿足你!”
他終于開了竅,我壓抑著加速的心跳,試探著問他:“人生樂事不過在于升官、發(fā)財、有人愛,我已近完成了其中兩項,那……”
傅荊懷了然:“想升官啊,行,我滿足你的狼子野心?!?/p>
“真的?你不再考慮一下嗎?”對此我表現(xiàn)得惶恐萬分,但又表現(xiàn)得萬分期待,我真是個演技派。
傅荊懷:“不用考慮了,你看我這淡定的表情像是在開玩笑嗎?不過你也別太激動,你看你說話都發(fā)抖了。”
“我~沒~抖~”
我升官的事情很快就落實了,次日早朝當(dāng)堂宣了旨——“戶部左掌侍祺繆心思細(xì)膩,品德良善,伴駕有功,深得朕心,特擢升一級,任戶部侍郎,加俸三年。欽此?!?/p>
這旨意氣得丞相大人后來整整地病了一個多月,他直道活了這么一把年紀(jì),輔佐過兩任帝王,卻從沒見過這等荒唐之事!大岐要玩兒完了!
我心想,傅荊懷這皇帝確實是百年難得一見,他做事不按常理,什么事都干得出來,但是天天喊著大岐要亡的丞相竟沒有先一步玩兒完,在史書上也挺難得一見。
然后我就又成了坊間傳聞中“悲催”的女主角,以前被罵以色侍君,好歹證據(jù)不足,他們只能發(fā)散思維,罵我的詞都比較沒有創(chuàng)意;現(xiàn)在我真真坐實了以色侍君的名,那些人又改口說陛下口味太重,竟然真的會看上我這個沒人想娶的難嫁戶……
我氣得一口黑血嗆到腮幫子里,這等貶低蔑視叫我一個資深臥底情何以堪?
傅荊懷當(dāng)時跟我在茶樓聽八卦,正巧聽到這段,笑得嘴都快歪了。我瞪他沒收到效果,只能猛灌三口茶水壓壓。在回宮的轎子里,他笑嘻嘻地?fù)ё∥业募绲溃骸安灰閼崖?,我多高興沒人看上你~”
我把腮幫子里那口黑血又咽了回去,直夸:“陛下您說得對?!?/p>
十余天后,派去北疆的軍隊,算是徹底地回朝了。
得知此消息,我腦袋有點兒跟不上趟,先是打翻了手邊的茶盞,又差點兒被凳子絆倒,萬千情緒涌上心頭,又堵在喉頭,終于……是終于回來了?。?/p>
我走到銅鏡前,心想自己應(yīng)該換一身衣服,可是換什么好呢?讓云卿看我穿好看的白衫,還是讓他看我穿伶俐板正的官服?不行,若是讓皇帝看出了破綻,我辛苦演的戲就全白搭了。故人相見,本是人間喜劇,可是我又不能表露出喜悅,簡直苦逼。
聽聞晟王回來時,直接交了兵,各路藩王都在城門口等他,歡欣鼓舞的模樣就像在等待救世主。
傅荊懷聽了眼線的匯報,還跟我吐槽了一句:“至于嗎?這么大牌,出個場還弄得跟參加國喪一樣,他們生怕朕死不了?”
他把個廢話說得如此驚心動魄,我連連勸慰道:“別腦補(bǔ)太過,也別咒自己好嗎?你若駕崩了我怎么辦?”
傅荊懷登時就抱著我在腦門兒上親了一口:“還是若欽心疼朕,不給朕添堵~”
我冷汗直冒,心想以后我給他添的就不止是堵了……
當(dāng)然我不可能第一時間去找德望兼?zhèn)涞年赏?,也是為了避嫌,我跟他連一句話都說不上。不過倒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了他,他還是那么的眉清目秀溫雅如玉,即使安安靜靜地站在人堆里,也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記憶中那張模糊的面孔終于再次清晰,我們隔空相視,看了半晌,他突然對我一笑。
于是御花園那滿園的桃花骨朵兒,仿佛都在我的心尖上盛開了,無限芳華。
安靜的時局還沒過一天,傅荊懷就又急急忙忙召喚我過去,他眉頭緊鎖,我以為他又要讓我表忠心,誰料,他卻說鳶喜在桑安出師不利,被犬戎人偷襲,毀了大部分糧草,還斷了與大岐的聯(lián)系。他的聲音干澀得好像沙礫,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如此緊張。
我問:“那怎么辦?”
傅荊懷沉思片刻,命我緊急出發(fā)去給陳鳶喜續(xù)補(bǔ)糧草。一來我跟鳶喜相識多年,了解她的行事作風(fēng),比別人更容易找到她的所在;二來糧草的開支由戶部掌管,我又剛升為戶部侍郎,是該有一些作為,好不落人話柄。
我道:“那我即日啟程吧,此事趕早不趕晚。”
傅荊懷聽了,先是攏了攏我耳邊的發(fā),然后就抱住了我,他的手臂和胸膛仿佛圍成了城墻,將我護(hù)于其中。
“若欽,這是你我的第一次分別,我怕是今后的每一日,都要想著你難以安寢了。”他說得很平靜,但語意里卻能透露出一些傷感。人都是貪心的,沒有愛情的時候想要愛情,有了愛情的時候又想盼永遠(yuǎn)。
我回抱住他,笑了:“你怎么這么小兒女情長的?太毀形象了好嗎?”
傅荊懷低頭,像親豆腐一樣吻我,清清爽爽,不帶情欲:“我哪里還有什么形象,我只擔(dān)心會失去你。”
我以為他這句話的意思是怕我會一去不回,后來才知,他指的是接下來他的所作所為,將有可能會失去我的心……
后來在朝堂上,傅荊懷宣布了此事,我也讓人備好了糧草,抓緊時間出城。
云卿回來了,我卻要離開,這真是一份難以名狀的心情。我深吸了一口氣,就對運送糧草的隊伍下令:“出發(fā)。”
冬過春來,沿途皆是綠意,行至十里地后,我收到了一封密信,整封信都帶著溫柔和善的神韻,拆開后,只見上書四字:“可有想我?”
沒有落款。
【待續(xù)】
下期預(yù)告:
祺繆還沒和心尖上的王爺說上話呢,就被傅荊懷派去給小戰(zhàn)場續(xù)補(bǔ)糧草。誰知道,在她走后,晟王卻被押進(jìn)了宗人府,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爺犯了什么事呢?祺繆的離開,是皇帝陛下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嗎?傅荊懷到底要做什么?小祺大人能趕得上回來救王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