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鯉
介紹:顯赫的家世,從少年期就牽絆在一起的少年,歷盡千帆,只為修來一段傾城之戀。
我沒有傾城之姿,只能許以你傾城之戀。
01
夜幕低垂。
宋傾城剛擠上公車,手機卻先一步響起來。屏幕上恭敬閃爍著“宋老”二字,她頓了頓,才接起來。
“爸?!彼ψ屪约旱穆曇袈犉饋碛芯?。
“你還知道我是你爸?!彼卫系穆曇粢回炇堑讱馐悖乐杏謳е认?,只是自從八年前,二人的對話便是這樣別扭,“晚上回來吃飯。連妹妹的生日都不記得,有你這么當姐姐的嗎?”
天色漸漸暗下來,燈火萬家,傾城心底也悄悄生出一絲說不清的情緒,她賠著笑:“瞧您說的,我馬上到?!?/p>
宋傾城急急忙忙包了份禮物趕到宋宅,才發(fā)現(xiàn)原來宋琳的生日宴上沒請什么外人。宋琳親親熱熱地把她拉到身邊坐,傾城笑瞇瞇地摸摸她的頭發(fā):“琳琳又漂亮了。”
話音剛落,一個美貌婦人從樓上走下來,傾城擠出絲笑容:“方姨?!?/p>
對方唇角微翹,露出的笑容說不清是歡迎還是嘲諷:“難得見你回來一趟。”
“媽,姐工作忙?!彼瘟找恢皇滞熘鴥A城,方娉也很識趣,不再說話掃興。
傾城常年不在家住,和父親繼母也諸多生疏,如今她更像是外人。好在一頓飯下來平安無事,傾城無事可做,剛拿起包,就被父親原地喝?。骸俺燥柫司拖胱??!”
她無奈地回過頭:“您還有事?”
宋父瞪了她半晌,怒氣沖沖地轉身進了書房:“進來!”
例行的盤問包括工作狀況以及感情狀況。只是宋父更關心的是后者,因而每次被問起,傾城總要打起精神。
“方姨給你介紹的相親,你一個都不去!又不是叫你們見一面就結婚,一起吃頓飯交個朋友,這也很難?”
傾城抿嘴不答。
宋父隔著書桌遞來一張照片:“這是魏家的小兒子,這周末把面見了?!?/p>
照片上的人相貌俊秀。傾城笑道:“誒,長得挺好?!?/p>
宋父皺著眉頭,過了半晌道:“我女兒條件不比誰差,總不能委屈了你?!?/p>
傾城手一頓,有些驚訝地看向宋父:“爸……”
八年來,父女間不缺恨鐵不成鋼似的教訓,父親只希望能狠狠罵醒她,這樣的溫情,如今卻令她手足無措。
宋父沉默了半晌:“我和你魏叔叔關系好,我們兩家知根知底。魏清雖然是小兒子,但家產(chǎn)不會少他的,自己爭氣,家族壓力也小。”聽到宋父想得這般仔細,傾城也不忍拒絕:“好。”
這就算是答應了,傾城要離開,宋父也不再挽留:“我叫老趙送你?!?/p>
萬家燈火,屬于她的那盞燈,如今卻不知亮在何處。傾城還在走神,卻聽父親道:“你知道了吧,尹慕回國了。”
即便有了心理準備,傾城還是覺得心底怦然一跳。
宋父看她的神情,心中了然,眸中光芒既痛心,又惱怒:“你和他還有聯(lián)系?”傾城沉默著抿唇,宋父見她入了魔障的模樣,氣得七竅生煙,用力拍著桌子,“你還有臉去想他?我宋振國的女兒哪里差!要被那個姓尹的當猴耍!他這次回來是要把你拖進地獄,你知不知道!”
尹慕,自從八年前,這個名字就成了宋家人的夢魘。
父親的咆哮如一盆冷水,宋傾城難堪得白著臉色:“……爸?!?/p>
宋父壓抑著怒氣:“尹家早晚要栽在那些不干凈的生意上,這次要不是國外的油田出了事故躲風頭,你以為尹慕會乖乖回來?你以為他是為了你?”他深吸一口氣,“你如果頭腦清醒,就離尹慕遠點,如果不清醒,也別拉著全家陪葬!”
最終還是傾城一個人回家。
等待她的是一個空蕩蕩的租房,那徹骨的寂寞中仿佛棲居著一只怪獸,隨時都會將她吞噬。
傾城合好門,黑暗中潛伏的身影伺機撲上來,一個用力將她死死抵在防盜門上。隨著防盜門發(fā)出的低吼,一陣細碎的輕吻不斷落在她的面龐和額頭,傾城瞪圓了眼睛,尖叫聲含混在喉頭,一時心跳如擂,可男人似乎毫無察覺,反而好心情地調(diào)笑著。
“心跳好快,”男人的笑聲有些含糊,“傾傾,你也想我了嗎?”
傾城深吸了幾口氣,才覺得呼吸稍稍平穩(wěn)了些。她將男人用力推開,黑溜溜的眸子微微瞪圓,像是薄怒,又像是羞惱:“尹慕?”
男人的笑容稍止。屋內(nèi)沒有開燈,黑暗之中,他俊朗的輪廓不甚清晰,漆黑的瞳眸卻璨若星辰,掌心的熱度更是令傾城周身發(fā)燙:“怎么回來這么晚?!?/p>
在他的身上,潮濕的煙草香氣混雜合著陌生的香水味道,雨夜的濕寒爬上她的脊骨,傾城冷得發(fā)抖,可心底卻像燃著一把火焰,止不住地燃燒著。
父親的指責,繼母的嘲諷,八年前的大火,當傾城凝視著尹慕時,這些情景時常一幕幕出現(xiàn)在眼前。她曾經(jīng)辜負了父親的希望,而現(xiàn)在,她卻在傷害父親第二次。
“尹慕,”傾城將他抱得更緊,仿佛多用力,就多不舍,“不要再來找我了。”
02
十年前,尹家還是S城新貴,難與宋家勢力相提并論。即便是后來尹家發(fā)展迅速,傾城與尹慕訂婚時,依然有人說尹家是“高攀”。
如果沒有遇到尹慕,傾城現(xiàn)在想必已經(jīng)訂了婚,和父親中意的人結婚生子,就像父親聽從了祖父的話,放棄了大學時代的戀人,而轉身和母親踏入婚姻的殿堂。
初見的尹慕是那般美好。在傾城的記憶中的午后,日光耀眼,粉白的花瓣洋洋灑灑落在路人肩上,那一日,宋宅一旁空置許久的大院終于搬來了新的人家,少年嗓音圓潤,念著宋詞,一字一字咬得清晰。傾城放學向墻內(nèi)望去,杏花紛飛,樹下的少年也恰好抬眸。
他看到傾城,漂亮的眉眼間露出星星點點的笑意,聚在一起便是驚人的光芒。如今想起那時,傾城依然會忍不住微笑。
每一段孽緣的最初,一定都有一副天作之合的模樣。
S城的雨向來是說來便來,夜半的一場雨從大敞的窗戶里飄入,將傾城凍得止不住寒噤。傾城起身的動作驚醒了睡在腳旁的元寶,生著水藍眸子的白貓茫然地叫了幾聲,感到元寶在顫抖,傾城將它抱進被窩,輕輕地撫慰著。endprint
元寶是只老貓,自從一年前眼睛失明,脾氣暴躁的白貓也突然變得溫順起來。只是它的狀況越發(fā)糟糕,最近一次從獸醫(yī)處回來,醫(yī)生甚至委婉提醒傾城,在心理上要做好準備。
話雖如此,不論傾城做了怎樣的準備,那個告別瞬間的到來,卻依然是突如其來的。當傾城關好門窗,這只陪伴了她多年的老貓,已經(jīng)將自己的身體扭曲成猙獰的形狀,在床上痛苦地喘息起來。
傾城在床邊僵站了許久,眼睜睜地看著元寶結束痛苦的過程,當它不再用力,它的身體也如定格一般,變得僵直而扭曲。暗沉的夜色中劈過一道閃電,老舊的單元樓頓時又陷入黑暗之中。
斷電了。
黑暗中,傾城半跪在地上抬起頭,顫抖著去摸元寶,它身體的熱度正在一絲絲散失,那雙水藍色的瞳眸依然半睜著。它時常用這種眼神撒嬌,而如今,這個眼神卻給傾城帶來如蛆附骨般的恐懼,順著脊背,漫向她的四肢百骸。
更讓她發(fā)瘋的,是黑暗中仿佛正在逐步彌漫的腐爛氣息。傾城抖著手握住手機,直到電話那端傳來熟悉的聲音。男人應當是在睡夢中被吵醒,他的聲音朦朧而溫和:“傾傾,你怎么了?”
傾城沒有出聲,只是捂著嘴,極力掩蓋住自己嗚咽的哭聲。過了半晌,她掛斷電話,突然覺得孤寂而無助。
手機的屏幕再次亮了起來,是尹慕打來的,傾城凝視著這個名字,呆呆地蹲坐在床頭,看著他一次次打過來,仿佛不知疲倦。
終于,尹慕終于不再打來。傾城抱著膝頭坐在床下,她渾身冰涼,恍若雕塑般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久,漆黑的夜里傳來了清晰的敲門聲。
“傾傾,是我。你怎么了?”漆黑的夜里,他的聲音有著別樣的溫柔繾綣,傾城走到門邊,卻不敢發(fā)出絲毫聲音。這一刻傾城突然明白,他們分別的八年里,她等待的不是理由與道歉,她等待的,無非是這種可以觸摸到的陪伴。
她太寂寞,可她已經(jīng)無力再去尋找下一個良人。
“你來做什么?!眱A城嘟囔著打開門,濕漉漉的眸子瞪圓了,卻依然沒有任何震懾力。尹慕仿佛沒有聽到,漆黑的瞳眸在夜里泛起薄薄的霧色,他直直地看著她,只是輕聲安慰道:“傾傾,我在?!?/p>
“哎喲,真行,這么一句話就又把你騙到了,這么多年你怎么只長歲數(shù)不長心??!”竇菀翹著新做的水晶指甲,語帶不屑,“宋傾城你記住,下次見到尹慕啊,先扇他兩耳刮!看他還裝!”
傾城和尹慕最終沒能斷了聯(lián)系,只是他們?nèi)缃竦南嗵巺s回不到從前,有時他們像是熱戀的情人,有時清醒過來,傾城又會對他橫眉冷目。就連傾城也搞不清他們?nèi)缃竦年P系,說是彼此相愛,卻又像是彼此折磨。
竇菀看她一副冥頑不靈的模樣,眉頭重重蹙起:“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竇菀咬著下唇,壓低聲音道,“尹家的生意,不怎么干凈的……我哥哥在警署工作,聽說尹家老爺子已經(jīng)被請去喝了好幾次茶。你多留個心眼……務必保重?!?/p>
傾城渾似毫不在意,她并非絕色,可是笑起來時明眸善睞,也算佳人:“十年前尹家利用我擺脫嫌疑,十年后尹慕再出現(xiàn),或許證明我還有利用價值?!?/p>
“只要有利用價值,我就不怕尹慕離開,因為他總會回來找我,對不對?”傾城抬起頭來,琉黑的眼底閃爍著光芒,“有時候我會想,這樣其實也不錯。我和尹慕,要么糾纏一輩子,要么,誰也別想好過?!?/p>
尹慕回國后的行動堪稱高調(diào),如今的S城不像十年前那般信息閉塞,而尹家隨著這幾年發(fā)展,家大業(yè)大,尹家留學歸來的俊俏公子也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十年前的尹慕也是這般出現(xiàn)在傾城眼里,之后她不顧一切,只為獲得尹慕垂憐。彼時的宋傾城,是宋家嫡女,唯一的繼承人,常人不敢得罪。因而她也比一般女孩子要驕橫些,可只有在尹慕面前,她才成了乖到不能再乖的貓咪。這份乖順常常讓宋家人驚詫,只是凡事都有例外——傾城最見不得尹慕和其他女孩有所牽連,一有風聲,便會張牙舞爪。
傾城常說自己是“小女子”,所謂小女子,無非就是暗指自己肚量狹小,愛吃醋,她之所以這般任性,也是仗著尹慕最終都會寵著她,讓著她。只是唯獨那一次,傾城鬧得尹慕在人前失了面子,他才真的發(fā)怒。那一次,傾城無論如何哄逗都不能讓尹慕釋然,后來她也所幸閉嘴,只是面對面挽著尹慕的脖頸,默不作聲地看著他。
他做不成任何事,只能瞧著她。
因著森嚴家教,兩個人的交往從來都是止乎于禮。起初,他們只是沉默對著沉默,可不知何時,兩個人已經(jīng)挨得那樣近,近到他能嗅出少女肌膚散發(fā)出的溫暖香氣。當彼此的鼻息軟綿綿地撲在對方面上,傾城沒有閉眼,而她清澈的眼底,清清楚楚地映出了自己的模樣。
車窗外,霓虹閃爍,尹慕思緒稍止,垂眸看著倚在自己肩頭小憩的傾城。他長久地凝視著她,離開的八年里,每當想起傾城,她的面容總是模糊。
或許是因為他太少想起她,亦或是太少有人肯提起她。
所有的人都帶著某種自信,就連家人也是那般,他們篤定自己與傾城不會走到最后。因為她愛得太深,而他卻拋棄了她,甚至沒有留下只言片語。
久而久之,這個答案也成了尹慕的答案??墒桥紶?,只是偶爾,每當尹慕憶起年少時的傾城和自己,這個答案卻沒法那樣肯定了。
那時傾城的眼眸中映出的尹慕,明明仍然在為對方之前的胡鬧而板著臉惱怒著,可眼底難以抑制的溫柔笑意,卻是無可救藥的幸福模樣。
那樣的眷戀和溫柔,在他的人生中,也僅僅因她一人而出現(xiàn)過例外。
03
圣經(jīng)說,一個人若要獲得幸福,必要像樹一般。這句話的真諦或許傾城不懂,她能做的,只是在挽著尹慕出現(xiàn)在酒會上時,將背挺得筆直。
尹慕的女伴人選可謂一波三折,起初人選是宋傾城小姐,可傾城冷著臉不肯來。后來尹家定了另一個世家小姐,這下子傾城又來了興致,硬生生將那位小姐擠了下來。這樣反復無常的惡劣脾性,尹慕已經(jīng)漸漸習慣,因為就像傾城說的,她只是不想自己好過。
八年前她低聲下氣祈求他的愛憐,而如今討好的一方又換成了他。八年前的事傾城無法釋懷,因而變著法子讓自己為難。尹慕能做的只有順著她,寵著她,寵到城里最近時時刻刻都有流言蜚語,說他們兩個人又走到了一起。endprint
酒會規(guī)模不大,能出場的卻都是數(shù)得上的大人物。一個個驚詫的視線在她身上如驚鴻般起落,傾城明白他們神情中的含義,越是如此,她便越要將下巴抬高,迤邐的眉眼勾勒出無限風情,比之十年前,如今的她和尹慕站在一起,更有郎才女貌的味道??墒沁@樣還不夠,遠遠不夠。
傾城看著尹慕,他站在自己身側,眉眼間蘊含的笑意恰到好處。如今的尹家如日中天,想要聯(lián)姻的家族數(shù)不勝數(shù),更何況尹慕確實出色,筆挺的黑色西裝將他的身形襯得挺拔,向后梳理的發(fā)絲露出整張英俊的臉龐。酒會上不乏名流之女,即便尹慕已有女伴,她們眉目間流轉的嬌憨神態(tài)、眼底波光,依然隨著尹慕的身影而動。
起初傾城興致勃勃,像只斗勝的公雞般死死挽住尹慕,炫耀自己的所有權??珊芸焖钟X得索然無味。尹慕顧忌著傾城的心情,時不時會在她耳邊說些綿綿情話,然而這些一向將嬌小姐們?nèi)堑媚樇t心跳的話語,卻在傾城這里卻起了反作用,宋小姐翻臉堪比翻書,只在瞬息,便冷著一張臉獨自坐到了一邊去。
在傾城的記憶里,尹慕一貫從容,唯獨在情事上格外笨拙。十年前,一句情話便能惹得尹慕滿臉通紅,那時的傾城總愛鬧他,她趴在尹慕背上,不依不撓地要他把“愛”字掛在嘴邊,而他總是木訥地張張唇,那個字的發(fā)音,最終還是消失在她的笑聲里。
她曾經(jīng)那樣懊惱對方的木訥,可如今,她卻覺得這樣懷念。
一場酒會如同鬧劇,在深夜落下帷幕。傾城打開車窗,感受著窗外初春的凜然森意。她倚在尹慕肩頭,窗外的霓虹世界已然扭曲成另一番光景,而她要面對的,卻不知又將是怎樣扭曲的世界。若是16歲的宋傾城,是不會怕這些的,那時的她霸道而任性,就連面對尹慕也是如此:“尹慕你記住,如果你以后敢不娶我,我就大鬧你的婚禮,把我上次期末考試不及格的卷子復印一百份在空中亂灑?!?/p>
少年時的尹慕可以戰(zhàn)勝一切,卻總會為她的神邏輯頭痛:“你的卷子不及格,為什么影響的是我?”
“你想呀,”16歲的傾城總是眉眼帶笑,“我會告訴新娘,那是你考前帶我突擊,做不對題就不讓我吃飯,害我餓肚子一個月才沒考好的,這樣新娘就會知道,你這個人又壞又沒人性,她就不會喜歡你啦!”那時候的傾城在笑,如今的傾城也在笑,可是漆黑的雙眼里了無生氣。
尹慕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在想什么?”
傾城沒有看他,她將車窗一點點關上,尹慕身上陌生的香水味,讓傾城沒來由的煩悶,然而她依然保持著微笑:“尹慕,你以為我還會不管不顧和你鬧,是不是?”傾城輕輕笑道,“今天晚上到場的女孩里,而其中一個,是你在國外的女友,你們現(xiàn)在還沒有分手,對不對?”
尹慕將女孩們的痕跡帶給她,仿佛像是為了引起傾城的嫉妒,有些刻意,又像是男人的疏忽??蔁o論如何,傾城都知道,這次不能再被尹慕牽著鼻子走。
眼前的傾城終究與十年前不同,她比以往更脆弱,卻也更堅定。
“傾傾,可在我心里,她們和你無法相比?!币揭徽S即苦笑道,“我知道你怪我,畢竟八年前,我沒能護你周全?!?/p>
八年前,傾城和尹慕訂婚。尹宋聯(lián)姻后合作開發(fā)的不夜城,隨著一場煙花,在陸上化成一團巨大火球。同時隕落的,還有許多人的生命。這場大型事故中,尹家脫身,宋家卻接受警方調(diào)查承擔主責,一蹶不振。之后尹慕人間蒸發(fā),婚約也不了了之。
“你走了以后,家里亂成一團,我父親還在等人保釋,家里沒有多余的錢。我拼命打工攢下了錢,好幾次想偷偷去國外看你。后來被繼母發(fā)現(xiàn)了,她把票撕得粉碎,我跪著求她,她才同意我給你打個電話,尹慕,你還記得嗎?我捧著電話,你卻問我是誰。電話里你和其他女孩有說有笑。于你而言,這是一個誤會,可是直到你掛了電話,都沒有念過我的名字。”傾城依然在笑,嘴里發(fā)苦,“尹慕,半年,那時候我們才分開半年。這么久了,我一直想問你,如果我不是宋振國的女兒,八年前你還會和我在一起嗎?”
“如果宋家沒有利用價值,你如今回國,還會記得宋傾城嗎?”
然而傾城卻沒有聽到最后的答案。
漆黑的夜里,一道強光陡然攝入車內(nèi),亮得刺眼。尹慕臉色聚變,只是一瞬,便將傾城拉入懷中,雙臂用力護住她的頭部。起初傾城有些迷茫,然而很快,她便沒有機會在迷茫。耳邊響起的是剎車摩擦地面的刺耳尖叫,以及之后不斷回旋在腦海的、足以讓她心驚的巨大撞擊聲。
04
傾城的名字由母親所取,當年的宋夫人很喜歡張愛玲的《傾城之戀》,而用了這個名字的傾城卻沒有絲毫沾光,八年前的她真正體驗了一場“傾城之戀”,卻是以數(shù)百人的性命為代價。而如今的狀況,也同樣慘烈。
因為尹慕的保護,傾城更早醒來。這場車禍并不是單純的意外,肇事者已經(jīng)棄車逃跑,而一切似乎直指尹家,自從不久前尹老爺子被請入局子,城里就時時彌漫著與尹家生意有關的流言蜚語。
“尹慕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毛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還敢跟黑社會沾邊!你知不知道你也差點兒死在車上!”傾城醒來后,宋父只出現(xiàn)過一次,他的態(tài)度冰冷而強硬,看向傾城的目光滿是失望:“如果不是你魏叔叔從中周旋,宋家也差點兒被拖下水?,F(xiàn)在進局子的不單是姓尹的老東西,恐怕還有我!”
“我教女無方,讓你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犯下的錯,要親手糾正過來?!彼胃复股涎酆?,仿佛在閉目養(yǎng)神,“從今天起,你不要再出家門一步,在尹家倒了之前,不許你再和尹慕見面?!?/p>
被困在家后,傾城時常夢到尹慕。有時候是年少時與他相戀的模樣,有時又是車禍的那一晚,他以無比珍惜的姿態(tài),將自己保護在懷中。所有與尹慕有關的消息,她只能不遺余力地去打聽。宋家上下都被家主下令封了口,傾城能指望的只有年紀尚小的宋琳。起初她的態(tài)度也是含糊的,可是慢慢的,她還是心軟了。
“姐,我知道的也不多,畢竟爸不讓我們提這些事?!彼瘟粘弥毺帟r小聲道,“尹慕應該是醒了,但還在療養(yǎng),警方暫時不會動他……但是姐,你對尹慕還是死心吧?!眅ndprint
“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懂?!彼瘟彰虼?,“但是大家都知道,這次尹家,怕是真的要完了?!?/p>
彼時正是初夏,蟬鳴漸起,傾城凝視著窗外,突然生出一絲迷茫。
尹家完了,尹慕要怎么辦呢?
尹慕漸漸淡出傾城的生活,而魏清卻開始頻繁出現(xiàn)。他不止一次出現(xiàn)在宋家的家宴上,就連宋琳也忍不住開玩笑,叫他“姐夫”。比起八年前,如今的傾城明顯要溫順得多,她似乎是真的死心,轉而和魏清更加親近。不論如何,這樣的轉變都是宋父所滿意的。他的態(tài)度漸漸軟化,偶爾,他會同意傾城和魏清一起出去,兩個人一起看電影,然后像所有的情侶一樣,手牽著手回家。
傾城極少問起魏家的情況,知道魏清作為次子,還有一個兄長一個姐姐。他的兄長是警部高層,尹家一事讓他仕途平穩(wěn),正因有他幫助,傾城與宋父才能在尹家落魄之后不受牽連。而他的姐姐待字閨中,是有名的美人。
那日夏意正濃,艷陽高照,傾城第一次見到魏清的姐姐魏凝,才知道她便是尹慕在國外時相戀的女友。魏清因事離開后,只剩兩個人面面相覷。
“是我害了尹慕?!蔽耗冻鼋z苦笑,“我從第一次遇到尹慕,就知道他和那些富家子不一樣。只是過去我以為他信任我,如今才發(fā)現(xiàn)他與我說的一切都錯漏百出,這才讓父兄抓到了把柄推翻尹家??扇缃窕叵耄綖槿诵乃伎b密,他將那些話借我之口告訴父兄,或許也是為了脫離尹家,以新的身份,重新活下去。”
“尹慕本不姓尹,他是尹老的私生子,14歲那年生母亡故才被接回本家。那些日子,他很不舒心的?!蔽耗鬼八艺f過,你母親亡故父親另娶的事情對你打擊很大,你恨繼母,也恨她未婚先孕生出的妹妹。所以尹慕一直怕你介懷,不敢和你講。傾城,尹慕的確對不起你,可你有沒有想過,他只是害怕,怕他沒有你想得那么好,怕他配不上你?!?/p>
“傾城,你還喜歡尹慕嗎?”過了半晌,魏凝抬頭,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他想見見你?!?/p>
蟬囂四起,傾城站在電話亭內(nèi),仿佛能聽到汗水滴落的聲音。她沒能見到想見的人,卻聽到了他的聲音,當電話掛斷,傾城手心上多了一串時間與航班,她甚至不敢合攏手掌,生怕此刻汗津津的手心會抹掉這絲痕跡。
她和尹慕,最后的痕跡。
傾城很怕。她發(fā)現(xiàn)自己以往的爭斗都是困守圍城一般的絕境,她怕受傷,所以寧可守著過去的回憶自欺欺人。可如今,她卻突然想放手一搏,自己與自己下個賭注。
是真的想不通,明知自己應該逃掉,可她依然看著自己一步步走向萬丈深淵。尹慕早已不是杏花彌漫中那個冰雪雕成的俊俏少年,他更加冷靜自制,可那不經(jīng)意流露出的溫柔,卻依然一次次令她心悸。
傾城決定賭一把,她抖著手按下電話,聽到電話的留言提示音后,終于放心下來。這個時間,父親正帶著全家在外用餐,這已經(jīng)夠了,足夠她躲藏。
傾城深吸一口氣,輕聲道:“爸,是我?!彼矍伴W過無數(shù)張臉,欣慰的,失望的,最后定格的那張屬于尹慕,正在對著她微笑。
“爸,我沒有聽你的話,對不起。”傾城輕輕道,“我沒了尹慕,還有你們。”
“可尹慕現(xiàn)在沒了我,就什么都沒有了?!?/p>
05
傾城在機場大廳蜷縮著睡了一天一晚,天剛剛亮的時候,她凍得渾身發(fā)抖。在來機場的路上,她已經(jīng)扔掉了電話卡,她身上的現(xiàn)金足夠她和尹慕飛到大洋彼岸,到了那里,他們會開始新的生活。
宋家知道她出走的消息后,會鬧成什么樣子呢?傾城對父親有著深深的愧疚,可是她沒有辦法,既然父親為了愛情任性一回,娶了方姨,那么她也自私一次,應該,會得到原諒吧?
憑著傾城的謹慎,她僅用公用電話和尹慕聯(lián)系過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兩個人按照約定從不同的安檢通道候機,有幾次,她似乎都看到了尹慕,壓下心底的不安,傾城一遍遍告訴自己,那個人一定是他。尹慕,一定在等她。
“傾傾,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就和我一起遠走高飛。我在國外的朋友已經(jīng)幫我打點過,這些年我也有積蓄,等我們離開,就以全新的身份生活,好不好?”尹慕極力做出一絲笑意,可依然難掩其中苦澀,“這次容我自私一回,我不想再放棄你?!?/p>
當時的不告而別換來了今日的結局。傾城壓低帽檐,大步向國外安檢通道走去,金色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將大理石地面鋪成金色大道。自由,馬上就要自由了。傾城恨不得腳步能邁得再快些,可是無論她多么急迫,那股不安卻始終如影隨形,仿佛纏繞在心頭的荊棘,讓她一陣陣地刺痛。
只剩一步之遙,傾城卻被人一把拽住,甫一回眸,便被一個耳光扇倒在地。
“孽障!”這一耳光用力極大,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讓她的半邊腦袋嗡嗡作響。傾城怔怔抬頭,來人是面無表情的魏清和氣紅了臉的父親,“我沒你這樣的女兒!”這句話在過去的幾年里,傾城曾無數(shù)次聽過,可沒有一次像今天一樣,蘊含著父親這般的絕望。
魏清將傾城從地上拉起來,屈身為她拍打著身上的塵土。一日沒有經(jīng)過梳洗,她看起來有些邋遢,可魏清似乎毫不在意。
“尹慕不會來了?!彼琅f面無表情,說出的卻是此刻于傾城而言,最殘忍的話,“他現(xiàn)在受到警方監(jiān)視,怎么可能會出國?他的確是今天的飛機沒錯,可是他的目的地,是北京。”
尹慕繼尹父之后被起訴,這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法庭宣判時宋家全部到場,包括傾城。只是全程,他們都沒有絲毫交流。而如今,答案究竟為何,對傾城已不重要。
魏清說,傾城失蹤后,便有人匿名打電話到警局,向警方提供傾城的動向,一切直指宋家與尹慕暗中勾結。而傾城候機的時間與之前線人透露的如此相似,這險些迷惑警方。如果他們繼續(xù)追蹤傾城,那么尹慕真的會從S城蒸發(fā),就如十年前一般。
可這也是如果。
或許尹慕愛過傾城,只是他愛的起點,永遠基于利用。他與尹家沒有感情,他想以全新的身份開始生活,而這一切,同樣以放棄傾城為代價。
因為所謂的傾城之戀,總有一個人要犧牲的。
六月過后,魏宋兩家終于結成親家,只是新娘并非傾城,而是剛剛成年的宋琳。魏清要娶的只是“宋小姐”,于他而言,宋傾城與宋琳并無不同。彼時百花已謝,宋琳已然有了些準新娘的樣子,并不出眾的眉眼始終溫和地低垂著,每每笑起來,卻光彩照人。
只是偶爾,她會拉著傾城的手,烏黑的眼眸里閃著怯懦的瞳光:“姐,你會不會怪我搶了魏清?”怪她?為什么要怪她呢?年輕的宋琳不懂的,傾城同樣迷茫過。于宋琳而言,嫁入魏家要美滿吉祥得多,將自身的幸福依附于別人,曾經(jīng)的傾城也這般幻想過。可如今她卻懂得,嫁給無法深愛的人,已然是一種不幸。
傳奇里的傾國傾城的人大抵如此,到處都是傳奇,可不見得有這么圓滿的收場。傾城能做的,只是笑著揉揉宋琳的腦袋。她的妹妹和她的未婚夫要結婚了,而她的愛情也在一步步燃燒至毀滅。
情深不壽,只是想不到尹慕才是先離開的那個。老天最終還是成全了她,今后不會有第二個人和她爭奪尹慕,她永遠都可以像如今這般,耀武揚威地留在尹慕身邊,陪他孤獨終老。
傳奇里的傾國傾城的人物,大抵都是如此。
編輯:初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