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色風景

毛卡卡的爸爸又一次在書房睡著了。

作為一個辛勤的上班族，爸爸下班之后，常常還要在家里加班，有時候加著加著，就把太陽給加出來了。

毛卡卡半夜起來上廁所，看到書房透出光線，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他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景了，真有些心疼爸爸。

推開門，他看到爸爸的頭枕在打印機上?？磥戆职质谴蛴∥募蛴〉揭话刖偷挚共蛔∷叩恼T惑，腦袋一歪睡著了。聽著爸爸響亮的呼嚕聲，仿佛打印機是挺舒服的枕頭呢。

毛卡卡想叫爸爸回床上去睡，這時，傳來一陣聲響，打印機又在工作了。噢，大概是爸爸不小心碰到什么開關了吧。

出紙口的位置，掉出一張彩色的圖片來。

毛卡卡撿起來一看，驚訝地發(fā)現，圖片上的人竟然是爸爸！他正拿著一把吉他，在一個華麗的舞臺上自彈自唱，臺下的觀眾熱情地跟著拍子在拍手。與其說這是一張圖片，不如說是一張照片，因為畫面是那么清晰，那么栩栩如生。

但這張圖片是哪兒來的？毛卡卡看了看書桌上未關的電腦屏幕，上面并沒有看到這張圖。通常來說，得先有電子圖片文件，打印機才能將它打印出來，不是嗎？

“咔嚓——”打印機又開始吐紙了。仍然是一張全彩的圖片，只是內容不一樣了，正在彈吉他的爸爸與一個沖上臺來的人對峙著，那個人手里拿著一把槍……

下一張圖片又出來了，毛卡卡趕緊繼續(xù)看。哇，爸爸手里的吉他其實是一把槍，爸爸用撥弦的方式扣動扳機，子彈呼嘯而出，把殺手的衣服都給擊碎了。

毛卡卡一張接一張地看下去，就像看連載漫畫似的津津有味。

“哎喲?！焙鋈唬职中褋砹?，他打了一個激靈，腦袋從打印機上滑了下來，爸爸趕緊擦掉口水，發(fā)現兒子站在身旁。

“卡卡，這么晚還不睡？”爸爸說。

“你不也沒有睡？”毛卡卡說。

“我要忙工作……咦，你拿著的這些是什么？”爸爸說著，從兒子手中把那些圖片接了去。

爸爸越看越是驚訝，眼睛也睜得老大，好一會兒才問：“卡卡，這些哪里來的？”

“從打印機里出來的呀。爸爸，這些是什么？”

“是夢，天啊，這些是我剛才做的夢呀！”爸爸驚訝得合不攏嘴。

毛卡卡恍然大悟：爸爸剛才是枕著打印機睡覺的，難道就是因為這個，打印機把他的夢給打印了出來？

毛卡卡迫不及待要做個試驗，他問：“爸爸，今晚需要用打印機嗎？”

“不需要?！?/p>

“那就借我用用吧，你早些休息。”

毛卡卡抱著打印機回了房間，他把打印機放在原來放枕頭的地方，把腦袋枕了上去——嗯，硬邦邦的，不怎么舒服，但是想到它能帶來的奇妙體驗，毛卡卡就不介意了。

毛卡卡的睡眠質量很不錯，他總能在一分鐘內迅速進入夢鄉(xiāng)。

第二天早上，毛卡卡照例是被媽媽叫醒的，媽媽敲著煎荷包蛋的平底鍋叫：“卡卡，起床了！”

毛卡卡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打印機的出紙口。

呵，果然沒有辜負他的期待，出紙口那兒堆起了厚厚一沓紙！毛卡卡抓起來就看，沒錯，正是他昨晚做的乘坐飛艇在茫茫云海中冒險的夢！

通常人們在醒來之后，對昨晚做過什么夢總是不太記得的，腦海里頂多留下一些記憶碎片，以及“可怕”、“好玩”、“無聊”之類的印象。但是拜打印機所賜，毛卡卡的夢境得到了巨細靡遺的還原！

“應該把這些帶去學校給大家長長見識。”毛卡卡想著，就把那一沓圖片放進書包里。

比起一般的同學，不對，應該把范圍再放大一些，比起一般人，毛卡卡的生活要豐富得太多了，作為一個慷慨的男孩子，他總是毫不吝嗇地讓大家分享他的有趣經歷。

在上學的路上，毛卡卡遇見了好朋友杜警官，杜警官的臉上有一對很明顯的黑眼圈。

“大肚，昨晚你加班了？”

“咦，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爸加班后，第二天的神情就跟你一樣?！泵ㄕf，“又遇到什么事兒了？”

“咳，還不是因為審訊上次那個縱火的嫌疑人。那家伙很頑固，怎么也不肯招供。這不，審了整整一晚上，一點兒進展也沒有。”

“那他現在在干嗎？”

“在睡覺呀，他的眼睛都睜不開了，我們不能不讓人睡覺呀！”杜警官愁眉苦臉，“卡卡，你有什么好辦法，能讓案件出現突破口嗎？”

毛卡卡想了想，問：“你們局里有打印機嗎？”

“有呀，怎么了？”

“有句話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p>

毛卡卡跟杜警官一起回到警察局，只見那個獐頭鼠目的嫌疑人正在拘留室里呼呼大睡呢。毛卡卡和杜警官躡手躡腳地將一臺打印機小心地放在他的腦袋下方……

“咔嚓——”打印機立刻開始打印了?？磥恚羌一镎谧鰤裟?！一張張圖片“泄露”了他縱火的全過程！

杜警官只看到一半，就氣得快爆炸了，他將那家伙一下子揪了起來。

“連睡覺都不讓了？”嫌疑人一邊擦口水，一邊憤怒地大叫，“你這是濫用私刑！除非你有證據說那些事情是我干的?！?/p>

毛卡卡說：“你很擅長折紙飛機，你將點著的紙飛機扔進了受害者家里，對不對？你用的是‘噼里啪啦牌打火機，對不對？你在點紙飛機前還用打火機點了根煙，對不對？”

嫌疑犯的嘴巴頓時張得比腦袋還大，他脫口而出：“你怎么知道？”——這么一問，就等于不打自招了！

杜警官把毛卡卡送出警局時，緊緊握著他的手感謝道：“卡卡，認識你真好，你又幫了我一個大忙?！?/p>

“我們之間不用客氣了。你以后可以經常用這個方法破案。別看那些壞蛋挺囂張的，其實，他們心里也害怕得很呢?！泵ㄕf。

“是的，誰也不能保證，做過的壞事不會在夢中重現?！倍啪倜硷w色舞，“如果犯人寧可不睡覺也要保守秘密，那就等于告訴我們，他們做賊心虛！”endprint

“好了，我得去上學了。這一耽誤，我又要遲到了?！?/p>

“如果老師問起，你就讓他給我打電話，我?guī)湍憬忉?！保證老師非但不罵你，還得表揚你！”

毛卡卡奔向學校的腳步無比輕快。

不出所料，當他的身影出現在五（2）班的教室門口時，班主任白老師的臉色非常復雜。

“毛卡卡，這次你要讓我聽什么借口？”白老師嘆了口氣。

“我剛剛幫杜警官破了個大案子……”

雖然杜警官說他可以幫毛卡卡作證，但是毛卡卡才沒那個需要呢，他也是有點兒驕傲的，男孩子嘛，當然更愿意親口將自己的“英雄事跡”告訴大家。

全班同學聽得目瞪口呆，毛卡卡還從書包里拿出打印好的夢給大家欣賞，證明自己沒說假話。

你可以想象這下該有多么轟動呀！

“畫質好清晰啊，簡直像是高清電影截圖呢！”衛(wèi)星感嘆。

“卡卡，你穿的這一身可真威風?！瘪R達點評毛卡卡夢里的“戲服”。

“下一頁在哪里？下一頁！”皮旦看著看著，居然有點兒上癮了。

毛卡卡得意地享受著這一切，當看見白老師都興致勃勃的時候，他更有成就感了。

這個時候，不速之客出現了。

天馬小學的舒校長不知何時來到了五（2）班的教室門口，他皺著眉，聲若洪鐘地說：“現在不是上課時間嗎？你們的紀律怎么這么差！”

教室里的聲浪立刻小了下去，同學們紛紛在座位上坐好。

“白老師，你是怎么管教他們的？”校長恨鐵不成鋼。

“校長您來看！”白老師卻完全不介意被批評，他甚至挺親熱地勾住校長的肩膀，向他介紹毛卡卡的新發(fā)現……

校長聽著聽著，露出心花怒放的表情。

課間操時間，舒校長向全校同學傳達了一道嶄新的“旨意”：

“天馬小鎮(zhèn)的‘藝術周馬上就要到了，咱們學校當然是必須參加的?！毙ｉL的笑聲回蕩在每一位同學的耳畔，“過去每一次，我們的參賽作品都是作文、圖畫、詩朗誦……沒有新意?！?/p>

同學們一會兒嘰嘰喳喳，一會兒竊竊私語，都在為校長的風格轉變之強烈而驚訝——要知道，前兩天他說起“藝術周”，還總把作文、圖畫和詩朗誦掛嘴邊呢。

“那么，我們這次該拿什么參加？”一位老師提問。

“拿夢境！”校長語出驚人，“在這里，我要感謝毛卡卡同學，這個創(chuàng)意是由他提供的……”

毛卡卡是天馬小學的名人，同學們紛紛看向他。毛卡卡美滋滋地接受從四面八方投來的崇拜目光。

果不其然，當校長介紹了“拿夢境參加‘藝術周”的思路后，操場上都炸開了鍋，同學們興奮地交頭接耳。

“我常常夢見仙境、天國什么的，我的夢一定會是最漂亮的！”

“我經常做噩夢，我夢里的那些怪物別提多酷了！”

“不是我吹牛，我常常夢見未來的自己是個大帥哥……”

見大家如此踴躍，興致如此之高，校長也很滿意，他又補充道：“另一件事就是，經過考慮，我們決定從這個星期開始實行全校性補課。以后大家星期六也要來學校。請理解，這是為了讓你們贏在起跑線上……”

火辣辣的討論熱情，就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那樣瞬間降溫了。對此，校長視而不見，繼續(xù)說：“那么，大家從明天起就可以陸續(xù)把你們的夢交上來了……”

老實說，故事發(fā)展到了這個階段，實在讓毛卡卡覺得比他做的夢還跌宕起伏，并且眼看還會有一個很不理想的結局。周六要補課，已經不夠用的玩樂時間豈不是又要再打個折扣？在這個噩耗面前，即使是“打印夢境”這樣的趣事，都不能讓毛卡卡感到開心了。

然而即使是古靈精怪的毛卡卡，都沒能預料到第二天的峰回路轉——

第二天，毛卡卡剛走進教室，衛(wèi)星就焦急地問他：“卡卡，你昨晚做夢了嗎？”

“沒有?！泵ㄕf，“我也覺得很奇怪，我很少不做夢的?！?/p>

“我也是！”馬達接過話來，“我也沒做夢！”

“我倒是做了夢，但……”皮旦噘著嘴，拿出一沓他的夢境來，大家一看：全是黑白，沒有彩色的！“為什么會這樣？”

類似的情況被陸陸續(xù)續(xù)反饋給了校長。校長急急忙忙來到了五（2）班。他本來以為這次能率領全校師生在“藝術周”上大出風頭呢，眼看這個美麗的計劃就要泡湯了。校長問毛卡卡：“你見多識廣，又是這次‘打印夢境活動的發(fā)起人，這是怎么回事？快幫忙想想！”

毛卡卡仔細想了想，點頭道：“我知道了。”

“快說說！”

“一定跟您昨天宣布的補課有關系。學習任務越來越重，我們的放松時間就越來越少。我們不快樂了，夢也就失去了色彩，甚至，失去了夢……”

毛卡卡很少這么嚴肅，在他說話的時候，周圍的同學都不住地點著頭，甚至連班主任白老師都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

而校長呢？他什么都沒有說，低頭走出了教室。

他會贊同毛卡卡嗎？在出色的成績與五彩的夢境之間，他會選擇讓孩子們擁有哪一個？也許，那個默默離去的背影已經回答了一切。答案本來就是不言而喻的。

你呢？你晚上做夢嗎？你的夢境，是不是彩色的？endprint